第37章 祭拜
出了巷子,紀久年繞路回到了客棧,讓小二打洗漱水上來。然後打着哈欠上了樓,好困,可是還不能睡。
等小二把水送上來還要好一會兒工夫,紀久年便和衣躺在床上,準備小憩一下。
閉上眼,把今日的發生的事情推敲重複回想了一遍,心道可惜,這個活失敗了。
因為今日沒能殺了那人,又把茶樓的暗室給毀了,還拿了這看起來很重要的賬本。
想到賬本,她睜開了眼,從懷裏拿出來,盯着它看了一會兒,決定翻開看看。
對面那家茶樓規模只能算是一般,生意也一般,這種店的賬本放在密室裏,實屬可笑矣。
拿着賬本起身來到了桌子旁坐下,将桌面上的油燈移到了自己面前,這才打開賬本來看。
紀久年漫不經心的翻着,粗粗浏覽了幾頁,記載的皆是些出貨入貨之類的東西。嘟囔了句無趣,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
上面蓋着朱紅色的印章上,紀久年手一頓,低着頭細細去分辨,只見上面用簡單的楷體刻着,禦使中丞鳳清明。
不由身體一顫,眼睛已然發紅,這名字她并不陌生,正是這一世鳳常歌父親的名諱。
慶歷五年冬月,她來到這個世界,所用的身體是一個剛從生死淘汰場上活下來的殺手。
大概是進小世界的途中出了問題,她腦子裏記憶所剩無幾,殘留那的些淩亂畫面,不僅串連不到一起,還轟炸的她腦袋疼,身體亦是傷痕累累,在瀕死線上徘徊。
慶歷六年初春,她身體勉強醫治的差不多,便被勒令去執行她剛來時迷迷糊糊接的任務。至今想起來心如刀絞,恨不得将自己千刀萬剮。
耍些心機混到了目标人物身邊,在一天晚上将睡夢中的殺死。那時她不知道她殺的人就是她約定要找的人的父親,被發現時,逃跑不成,殺手殘存的本能被激發出來,将那些人全殺了。
鳳清明,鳳妻,還有鳳常歌……全部死在她手下,罪孽深重,常歌再也不會原諒她了。
眼前朱紅色的印章似染了血,映在紀久年眼中一片鮮紅,不複清明。
鳳清明三個血紅大字格外刺目,她驚恐不安的将手中的賬本丢了出去,抱着頭在房間裏東躲西藏,無處可逃。
耳邊依稀是鳳常歌泣血含淚的控訴她,還有對她的怨念聲在腦子裏如詛咒般不絕。
忽然,門外傳來扣扣的敲門聲,紀久年如大夢初醒,眼中血霧褪去。擡起袖子胡亂抹去了臉上的淚痕,将門開了個縫隙,“多謝”。
說着,把小二手中的東西接了過來,又重新關上了門。這房間的隔音效果不錯,屋裏的一片混亂,桌椅板凳架子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也沒人過來找她。
紀久年走到那冊賬本的位置,跪坐在地,低着望着它,凄然淚下。許久,才顫抖着手撿起來,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塵土,放入自己的包裹裏。
呆滞的眼神毫無光澤,紀久年如游魂般将屋裏的東西一一歸位,把臉盆放在桌子上,然後把整個面部埋進去,慢慢的越浸越深,直到給自己帶來窒息的恐懼感,才收手。
冷水醒腦提神,紀久年恢複往日的狀态,戴上不喜不悲的漠然表情,在夜色中來到了一戶商宅內,找到了她的雇主。
将定金扔了過去,“抱歉,這活我接不了,你另找別人吧”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那約莫四五十歲的男人眼中。
男人掂了掂手中的錢袋,罵道:“真是個廢柴,做不到接什麽,浪費時間!”說着,猶不覺解氣,吐了口唾液:“我呸,真廢柴”。
這些紀久年都看不到了,她打算去墨山祭拜鳳常歌,然後順着這賬冊查下去,尋找當年這場□□事件的背後雇主。
慶歷九年,系統出現給她輸送了記憶,可是太晚了,一切已成定局。
那段日子她很是頹廢,萬念俱灰,恨不得以死謝罪,想着九泉之下該如何面對鳳常歌。
她親手殺了她,還殺了她此世的父母,愛之深,大概鳳常歌對她的恨也有多深吧,緣分……就要斷了吧。
從親密無間的戀人成為仇人,一想到這裏紀久年心都要碎了,似受切膚之痛。
系統告訴她這一世的任務是幫助永寧公主登上王位,便消失了,至今未露面。
走之前特意叮囑她要好好活着,聽着那熟悉的聲音,紀久年強忍悲泣,答應了。
這幾年,她看起來不會在那麽悲傷,但鳳常歌依舊是她心底無法愈合的傷口,夜夜折磨着她的身心。
時間久了,也養成了好酒的瘾,每逢閑暇無任務的時候,總會在夜晚一個人靜靜的飲酒。
墨山屬于清遠鎮,是紀久年尋的那個村子附近的大山之一。山上草木旺盛,人煙稀少,也有虎豹出沒,一般去那座山上的人,不是采藥便是經驗老道的獵戶。
慶歷九年八月,她打聽到了鳳清明嫁在清遠鎮的姐姐,替他們一家人收了屍骨,安葬在了墨山。
每逢出任務離開紅月樓就來這裏祭拜,同她說說話。哪怕,她明知人死要麽入輪回,要麽在陰間安家,根本不會聽到她說話……
紀久年在鎮上買了些糕點和酒肉帶着,往墨山上走去。
離那處大概二三十米,隐約有凄切的蕭聲傳來,紀久年不由停住了步伐。
嗚嗚然,如泣如訴,不知是誰的思念寄于這蕭聲裏,在林間回蕩。
将心頭被引起的共鳴感壓下去,紀久年小心翼翼繼續前行,這次她或許就會知道,還有誰和她一樣在這裏祭拜……
鳳清明的姐姐夫家後來家道中落,她因病去世後,她的孩子及夫家全部搬走了,絕不會是他們。
鳳常歌是鳳清明的小女兒,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于慶歷九年病逝,餘下的血脈年齡尚小,而她嫂子身份高貴,身為皇家公主怎會來祭拜罪臣。
她這些年一直在打探當年的事情,當年慶歷帝初登皇位不久,立誓肅清朝廷,還天下太平清明。慶歷二年到六年之間,懲治斬殺貪污受賄官員無數。
而鳳清明在慶歷四年時被人舉報貪污受賄,慶歷五年秋月,慶歷帝下旨,一家上下老小統統發配邊疆。
除了已經尚公主的鳳常旭,被公主求情,格外開恩留了下來。
紀久年覺得這事一定另有隐情,如果罪證屬實的話,怎麽會有幕後黑手找上紅月樓……
撥開面前的雜草,透過縫隙,竟然是吳嬸口中的那個紀酬……
他到底是什麽人?與鳳家什麽關系,紀久年不由眉頭緊皺,她打聽的消息中,從沒有出現過這個人的身影。
紀酬并沒有發現有人在附近,自顧自的吹了一曲又一曲,蕭音飽含的緬懷思念之意甚濃,面上卻清冷淡然的看不出情緒……
表現的不喜不悲,難道關系并不深?紀久年一時也無法對這人做出客觀的推測,她還是藏着這裏等那人離開再出來吧。
只是看着這人,心頭似乎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感,在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當時覺得很是荒唐,随後又發現他對自己極為排斥,便覺得這人很有趣,又讓她覺得很生氣。
點的香燭燃盡,紀酬将手中的玉蕭緩緩放下,對着兩個簡陋的無字碑,跪了下來,卻什麽話都沒說。
看着他叩頭三拜,起身,背起放在一旁的竹簍離去了,紀久年才出來。
将糕點和酒肉分了兩份,一份擺在合葬的二老墳前,一份擺在了鳳常歌的墳前。
跟紀酬一樣,不過她只跪在了二老的墳前。
“常歌,紀久年對不起你,說好的去找你,卻害你如斯……”
紀久年哽咽道,臨終前,鳳常歌讓自己忘了她,她竟敢真的不記得了……明明她知道當時鳳常歌的心裏是不想自己忘記她的,她太讓鳳常歌失望了。
孤零零的躺在這裏,可覺孤單?紀久年想鳳常歌一定很孤單吧,将懷裏的無字碑擁的更緊了。
這冰涼的觸感,一如上個世界鳳常歌那失去體溫的身體,令她悲傷溢滿,無處安放。
紀久年在鳳常歌的墳前待着,便覺得時間很快,轉眼間日暮偏西。
回去的路上,她的心情很是沉重,腳下也像灌了鉛一樣,步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