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part.5
自從谷主将那個疑似殺人魔的仆從“白薯”帶入鵝毛館後,清溪谷內的談資就在日日刷新——
白薯因摔碎瓶子被趕去偏間已經是老掉牙的傳聞。根據鵝毛館掃地戰士冒死從前線發來的消息,他們向來無情的谷主為了讓“白薯”開心,竟然在短短幾天之內,派人用庫藏玉料在鵝毛館裏搭出一間花亭,只因“白薯”說籽玉鎮痛。
當然,白薯喊痛也是有緣由的,據說是因為不肯吃裂心蠱解藥發了狂,意識不清時撓傷谷主,這才被二當家賞了頓鞭子,結果白薯重傷,谷主當場就把二當家打翻,現在二當家右臉腫得老高,谷主還不讓上藥,好在沒剝奪他戴鬥笠的權限,這幾天出門都遮着臉。
然而實際情況,卻跟衆人想得不太一樣。
被綁縛在花亭裏的人青絲披散,雪白袍衫已與碎花滾做一團,顯然已多日未洗,看上去皺皺巴巴,他四肢皆被沉重鎖鏈固定在花亭四角,只能進行有限的移動,此刻他面露疲憊之色,沉沉睡下的眉眼緊皺,似乎在夢中也并不安寧。
玄衫男人倚靠在騎馬欄上,任由崖風吹翻懷中書頁,指尖在刻有凹痕的點狀圖上撫摸,漫不經心地聽面前鬥笠人兢兢業業的彙報。
“你說,言莊主已經病重,快不行了?”
柏擇聞言正想應答,卻敏銳發現沉睡在花亭裏的人手指顫動了一下,不由微頓,眸底閃過流光:
“正是,那縱天罡的下落屬下也已散布出去,如今各路人馬集結,已借着武林大會之由前往玉龍山莊。”
“是嗎。”
男人終于擡起頭來,語氣裏含着笑意:
“看來又是個多事之秋。”
“叮,【污染言嵩】進度值+1%,當前進度80%”
通過他這段時間昧着良心的反複折磨,男主終于明白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前車之鑒,後事之師”等需要掌握的手段技巧,進度值也蹭蹭上漲,距離事件百分百,不遠了。
察覺到勝利曙光的吳謝不由朝男主投去一瞥,盡管他現在雙目皆着黑布,面前除熱感圖外什麽也看不到——心中暗暗嘆氣,他轉而維持人設朝柏擇看去: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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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着鬥笠的柏擇一靠近便嗅到從對方袖間帶出的藥香,他眉眼低垂,隐約能看到玄衫下的窄袖裏襯,是幹淨的宣紙色,此刻,那人帶着涼意的指尖落在他臉側,像光滑玉石般在未愈處摩挲,男人的語調又柔又淡:
“記得上藥。”
他剛想應答,便感覺到極具攻擊性的目光正不善地落在他被撫摸的臉頰上,兇性未泯的視線像刀一樣,幾乎要把他的臉跟肉一起剜下來。
心中冷笑,從未與誰起過争執念頭的柏擇明知面前人什麽也看不到,卻還是毫不客氣地放任了自己偶爾幼稚的行為——他将臉貼上去,專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但語氣乃至聲線,都依然是恭敬而持重的。
“是,屬下遵命。”
言嵩終于克制不住,掙紮着讓鎖鏈發出“嘩啦啦”的響動,因發瘋而嘶吼得沙啞的嗓,猶如磨砂石般粗粝:
“你再看他,我殺了你。”
作為唯一一位能夠帶利器出入鵝毛館的谷主親信,柏擇聽聞此話,當即便将大拇指搭在腰間劍鞘上,冰冷視線一移,随時準備出鞘。
別人不知道,他作為谷主的左膀右臂,卻清楚得很,這個膽敢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是玉龍山莊的少主言嵩——人還是他受谷主托付,特意從邪教追兵手裏救下來的。
這小子剛來的時候軟硬不吃,胡亂罵人也就罷了,竟敢裝出順服模樣,在緊要關頭挾持谷主想逃出去,好在谷主早有防範,這才沒讓他得逞。
現在看上去被教乖了,卻視谷主為私有物般虎視眈眈,在柏擇看來,卻比以往更加難纏——正常時還好說,呲牙也只在暗處,不痛不癢;現如今借着發瘋勁頭,逮誰咬誰,連谷主也不放過,要不是知道這小子還有用處,他早就除之後快了!
想起對方裂心蠱發作那日,柏擇眼中寒意更重。
裂心蠱乃谷主花三年時間養成的蠱毒珍寶,此物一旦進入人體,便以心血為食,每月初七,若不放血服藥,便會因血液暴漲血管破裂而死,躁郁發狂,也是因疼痛所致。
當時言嵩不肯吃解藥,被谷主逼着吃下去以後竟然嚼碎吐出來,還抓傷谷主,他那時就想揍人,但谷主似乎留他有用,去屋內拿藥前囑咐看好言嵩,別讓這厮受傷——誰料谷主一走,方才還癫狂不止的人便朝他露出森森獠牙,看那眼神,分明是清醒冷靜的。
從那時起,柏擇就對言嵩生了殺意。
但言嵩卻有恃無恐,還在崖風高起之時,笑問他:
“你說,如果我受傷了,他會不會心疼?”
柏擇沒有回答,他也來不及回答。
言嵩用谷主留下的刀往自己身上戳了幾個血洞,雪色袍衫頃刻間被血浸透,又恢複了發瘋的神态,而他回神之時,身邊卻掠過一陣風,那個從來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薄唇緊抿,即使隔着一段距離,也能感覺到這人渾身上下都湧動着的暴戾與不悅。
谷主賜他一巴掌和一句“廢物”,他深知自己沒有完成谷主的囑托,但看到言嵩因止血發出慘叫,他并不後悔。
只是在離開之際,他無意間瞥見青年臉上的陰森笑意,那瞳孔中釋放出來的幾欲扭曲的占有之色,濃郁深沉,令人驚悚。
吳謝完全看不到這兩人的波濤暗湧,他現在做的是一個“盲人”,但清溪谷畢竟是原主待了幾十年的地方,為了輔助他完成這個角色,系統提供了熱感圖顯示的便利,所以他雖然能夠敏銳的避開障礙物,甚至觸碰物品,但這個世界在他看來就是由各種色塊組成,物體的具體情況他無從得知——只偶爾為了裝逼,才讓系統幫忙掃描一下藥材幹濕或人物表情。
因此在言嵩吼出那一句時,吳謝才知道柏擇原來在看自己。
“放開他,放開他……主人,你看看白薯,你別看他了……”鎖鏈碎響不絕于耳,青年嗓音沙啞,甚至帶着一點哭腔,“主人,你別看他,白薯受不了,啊!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白薯。”男人松開撫摸對方傷口的手,轉身朝地上還在掙紮的人看去,“閉嘴。”
僅此一句,青年就安靜下來。
“下去吧。”吳謝對面前的人體幾何說,“沒有要事,就不用上來了。”
人體幾何頓了幾秒鐘,終于低頭應答道:
“是。”
待人體幾何消失在黑暗盡頭,吳謝終于把腦袋轉向躺在玉石板上的主角。
鎖鏈在花亭中急切響動起來,地上的人似乎想要起身碰他,然而卻被堅固的鐵鏈扯了回去,只能喘息着仰面倒下。
這是言嵩的裂心蠱第二次發作。
吳謝在OOC值頻臨崩潰以後就立刻給言嵩喂了裂心蠱,那時的男主還是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正道烈士,寧可發瘋也不吃解藥,更不讓人碰他,兇起來比狼還殘暴,見到刀就往上撞,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好在最終被人制服,這才留下一條命來給吳謝折騰。
天真的主角大概以為自己會流血而死,但裂心蠱的妙用在于,蠱蟲平時沒事吸血,但當髒器供血不足時,它們會自主融入血液中并提供大量血小板,猶如安置在體內的備用止血包,還自帶傷口麻痹作用,非常高端,不枉原主花了整整三年才提煉出來。
所以言嵩沒能死成,再加上吳謝被柏擇帶回去療傷,只能蹲在地下室裏自生自滅的言嵩苦熬了三日才從幾欲死去的痛苦中脫離出來,等被吳謝發現的時候,整個人都脫水了,差點挂掉。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言嵩的抵抗從外露,逐漸內斂,最終表現出徹底的順服。
如果沒有系統時常給吳謝打小報告,換了任何人來估計都覺得言嵩是得了斯德哥摩爾綜合症,現在已經對他死心塌地,随他擺布。
呵呵,做夢。
這小子藏了一屋子道具,就等着逃跑時慢慢招待他——不過,即使知道這一點,該給的機會,還是要給的。
于是吳謝擡手用勁氣解開花亭旋鈕,方才還桎梏着青年的鎖鏈瞬間抖落,不多時,一個溫熱的軀體就靠在他的腿上,已不複蠱毒發作時的狂躁,只餘令人放松警惕的溫順。
“主人。”青年溫柔地說,“你好幹淨啊。”
吳謝翻過一頁書,暗中抖落渾身雞皮疙瘩,裝作沉穩地道:
“你髒,去洗吧。”
青年于是扶着花亭壁欄走了出去,走之前,他點燃桌上香爐,将花亭四周的籠紗,悄然束緊。
背對着他的玄衫男人毫無所覺,依舊翻着那本刻有凹痕的點狀書。
琥珀色眼中的癡迷悉數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