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part.3
柏擇是個實事求是的人,把原委仔細說了一遍。
在吳謝不知道的時候,言嵩的确過得很不好。
他因從暗室裏出來時被格外優待,谷內衆人都認為他是谷主的娈寵,還沒來得及讨好,就見谷主火速閉關,出來的時候連問都不曾問一句,于是理所當然的,所有人都認為他失寵了。
最初,還是有人會稍微顧忌吳謝的想法,怕被言嵩告狀,即使欺負了也不敢在他身上留疤,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谷主已經把這個娈寵給忘了,再加上言嵩像個鋸嘴的葫蘆一聲不吭,某些人的膽子就大了起來,欺負毆打,搶奪食物已是常事,有一次甚至逼迫他去懸崖上采毒菇吃,言嵩差點掉下懸崖,最終是靠毅力從懸崖邊生生爬上來的——從那以後,清溪谷裏開始有人消失。
先是有人不明不白失足掉進山後瀑布,被撈起來的時候周身都布滿被毆打的痕跡,調查以後,所有人都下意識指認了言嵩,無非是把他當成替死鬼踢出來。但以言嵩的身手,根本無法制服那人,是以柏擇并未把這事落在言嵩身上,但不久以後,又死了三個人。
其中一個死在女人身上。
除谷主以外,清溪谷裏的仆從不允許有任何“愛欲”,他們必須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谷內事務上,除非谷主仁慈放行,否則他們将一輩子都在清溪谷中耗盡年華。
屍體很快被處理,女人也哭鬧着被處死,但緊接着,在收拾遺物的時候,有人從女人的箱子裏,發現了兩具被挖掉□□的男屍,死狀讓當時看過的人盡皆膽寒。
而這次,言嵩再度被衆人推出來,柏擇去找他時,恰好遇到青年剪下同室舌頭的一幕。
連害四人,重傷兩人,這種事情在清溪谷內從未有過,柏擇覺得難以決斷,才來找吳謝出面。
但言嵩也有他的理由。
同室兩人經常毆打他,搶他飯吃,那天他的飯又被這兩人吃掉,他打不過,只好先潑燈油制住對方,再剪口舌報複。
他說,要罰他也行,但按照谷裏規矩,這兩人也需施以吊刑,必須在烈日下挂三日才可以——至于之前死的人,沒有物證,沒有人證,他不會認。
吳謝聽完以後沉默許久,半晌才按照人設道:
“其它人按規矩辦,至于他——”衆人只見谷主漠然一掃,寒聲道,“給他碗冷茶,去太陽底下,跪到茶熱為止。”
實際上,吳謝真的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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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完成度提升得如此之快,按理來說他該高興,但這一切都建立在摧毀言嵩人格的基礎上,尤其在得知言嵩這些天受過的傷害以後,他感覺不到任何喜悅。
強烈的負罪感洗刷着幾近麻木的神經,帶來一陣陣尖銳且酸澀的刺痛。
“檢測到宿主情緒波動超出正常值,請盡快平複。”系統說。
“……他快要被我毀掉了。”男人收緊藏在袖子下的手,“你要我怎麽平複。”
“宿主是男主在此世界必經的磨砺,可以說,沒有宿主的栽培就沒有未來的男主,宿主的行為并非摧毀,而是重塑,請宿主謹記這點。”系統用平板的電子音開導宿主,“——俗話說得好‘沒有風雨怎麽見彩虹’,宿主是男主人生中的風雨,也是男主人生中的彩虹。”
吳謝:“……”
我不是他人生的風雨,而是他人生的絞肉機。
竹林間飒飒風拂過,去屋裏拿披風的柏擇對衆人的膽怯熟視無睹,他抖開披風靠近躺椅上的男人,輕柔地将它蓋上對方身體,眉宇間是慣有的肅然,仿佛在做什麽大事般認真。
“啪。”
碎瓷跌落,飛濺的光斑砸出珠玉落地的脆響。
所有人都因這異常動靜繃緊了脊背,靠在躺椅上的男人慢慢側過臉來,即使無法透過遮目看清那雙幽黑瞳孔,但也能察覺到其睡意被打擾的不悅。
跪在地上的青年并不懼怕,只冷眼看過來——更準确地說,是在看他胸前的披風。
吳謝:“系統能幫忙檢測一下男主表情嗎?”
系統:“當前等級過低,無法識別面部情緒,但根據資料來看,對方可能不太高興。”
吳謝:“我讓他跪了一個下午,換誰誰高興?”
系統:“宿主的處理沒有問題,這是不OOC的最優解。”
吳謝:“算了算了,不要互相折磨了。”
當下他擺出谷主姿态,沉默片刻後,嘴角微翹,掀開披風柔聲道:
“怎麽把茶杯摔了,故意的。”
這陳述句讓在場衆人都察覺到一絲不詳,唯有那闖禍而不自知的青年,竟然也學着他們谷主那樣,溫柔答道:
“膝蓋疼,沒穩住。”
如果不是這人的表情依然冷漠,就憑那語調中透出來的親昵,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是在撒嬌,但所有人都知道,谷主是看不到別人表情的。
柏擇微微眯眼,正想訓斥,男人卻已起身,烏色高靴踏碎滿地瓷片,發出“嘎吱嘎吱”的輕響。
不緊不慢走到青年面前,他忽然一把扣住對方下颔,慢慢收緊,但臉上的笑,依然溫柔到讓人發指:
“你撒謊的時候,就不知道把表情也變一變嗎?”
這下,一股莫名的驚悚感以吳謝為中心向四周擴散,衆人快速整理面部表情,生怕被仿佛沒有瞎的谷主“看”出端倪。
言嵩顯然也很驚訝,但他并未表現出來,而是軟化了表情,伸手撫上男人雪白的手背,溫和道:
“小的沒有撒謊,膝蓋真的好疼。”
話音剛落,方才還溫溫柔柔的谷主瞬間化扣為掌,“啪”地一聲就将青年的臉直接打偏過去,面無表情道:
“不聽話的廢物。”
言嵩用舌尖舔了舔口腔內側的腥澀,臉上笑容消失一瞬,又很快恢複,眼中閃動着狂躁且陰鸷的光。
“叮,【污染言嵩】進度值+1%,當前進度76%”
男人對腦海中的提示無動于衷,依舊維持着表面的冷漠,片刻後,他才伸手摩挲着青年被打過的地方,命令道:
“都放下來吧。”
只剩下半口氣的兩個人終于被人從樹上放了下來,含糊不清地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吳謝對此并不理會,只低頭道:
“今晚與我同住。”
青年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開口回答:
“白薯聽憑主人吩咐。”
柏擇見情況不對,微微皺眉,提醒道:
“谷主,那些案子……”
吳謝将手一擡,漠然道:
“再查。”
看這個意思,竟然是不打算深究了。
衆人齊齊瞄向跪在地上的人,皆在心中暗暗抽氣,這個叫言嵩的青年,究竟何德何能,竟然讓谷主如此擡舉?!
然而吳謝有自己的考慮。
現在離劇情正式開始還剩兩個月,但言嵩竟然惹出了這樣讓人意料不到的事情,放任他繼續在外面瞎逛肯定不行,以他現在的兇名——一旦脫離管制,不是殺人就是被殺,不論是哪種,都會變成很讓人頭疼的局面。
首先必須要保證言嵩的安危,其次需要約束一下對方的行動。
逃是要讓他逃的,但時候不對。
吳謝想來想去,決定讓言嵩先搬過來,一邊看管一邊研究解藥,有男主的血液樣本,進度也會變快,他實在想早點脫離這個世界。
“宿主。”系統忽然道,“男主在笑。”
“他都變态成這樣了,笑不笑有什麽關系。”吳謝在腦中嘆氣,“現在也只有我能看住他了,也不知道這家夥會不會半夜過來捅我一刀。”
“宿主放心,系統有萬全保護措施,能夠幫宿主一秒進行局部麻醉與全身麻醉,将視具體情況啓用不同方案,讓宿主縱享刑罰。”
吳謝:“……”
将手從青年臉上撤下,吳謝并不知道,在他轉身之際,言嵩忽然朝他的背影露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笑意,期間裹挾的瘋狂與殘酷,讓人見之即駭。
——吳謝。
舌尖舔舐過內槽牙,青年慢慢從碎瓦上站起,面上恢複平靜,跟随主人的腳步前行。
——真想看看你那副高高在上的皮囊被撕碎時,會是個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