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故地
楚妙進宮的路上, 腦袋亂成一團麻。
陪在身側的丫鬟見她臉色有些發白,不由道:“小姐,我們這是去宮裏, 又不是去刑場,您不必太緊張。”
“你們不懂。”楚妙緊抿了下唇, 說。
她想,很可能是趙存風看見了她給楚含慈寫的信, 知道了她提議楚含慈偷溜出宮這事, 此次叫她去宮,就是問責的。
這個男人但凡還對楚含慈有一點愛, 怎麽可能無緣無故連個理由都不給就将她父親廢為庶民。
如此不講道理,如此不講情面,她當初真是錯看了他。
那日在牢裏,趙存風分明對楚含慈情根深種,一副不秀恩愛會死的樣子啊, 怎麽才沒幾月,他就變心了呢?!
楚妙深呼吸一口氣, 心道:死就死吧, 如今家道中落,估計過不久楚含慈也要被廢後位, 打入冷宮,她的兩個哥哥也會被罰去充軍,而她和楚娜,還不知道會被丢到什麽地方去當丫鬟……
為奴為婢, 受人冷眼,還不如死了輕巧呢。
帝王的心實在太難測了……
不曾想,待她踏進臨雲宮,看見的卻不是一個容顏憔悴、雙眼傷戚的皇後。
大殿裏,一身龍袍的男人摟着她三姐姐,捏着她蔥白的手,正在給她……剪手指甲。
楚含慈面色紅潤,眼眸清明,頭上的朱釵精致又華麗。
楚妙:“……”
最先注意到她的,不是殿內的宮女太監,也不是沉浸在恩愛小世界的帝後,而是田園霸主。
田園霸主“嗷!”了一聲,瘋狂搖着尾巴飛撲過來,撲到她身後的丫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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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吓了一跳,只得将手裏抱着的松獅犬落了地,後面跟着的幾個丫鬟也忙落下手裏的籃子,将裏面的狗寶寶抱出來。
聞聲,楚含慈擡起頭,見是楚妙來了,從趙存風懷裏起身。
“楚妙。”她喊她。
楚妙微懵地走到她面前,跪下身,“參見陛下,參見皇後。”
“诶,快起來,給你三姐姐三姐夫行什麽禮,不必拘束。”趙存風道。
溫月和沁星走過去,将楚妙扶起,給她擺上軟墊。
“坐。”楚含慈說。
“那你們姐妹倆聊,朕出去。”趙存風起過身,不過走之前,他捏了把楚含慈的臉。
楚含慈将他的手拍開。
男人揚着唇角離開。
楚妙:“……”
“皇……”
“叫三姐姐。”楚含慈道。
“……”
“三……姐姐。”楚妙哪敢不從。
她往外瞅了眼,朝楚含慈挪進了些,“三姐姐,你、你和陛下他……他……”
“我和他怎麽了?”
“……”
“有事嗎?!”這三個字楚妙怎麽也不敢脫出口,她換成委婉迂回的表達:“三姐姐,父親現在只是一介庶民,你知道吧?”
楚含慈:“嗯。”
“唉,陛下他怎麽能這樣呢,父親又沒有犯什麽錯,我實在弄不明白。”楚妙道,“三姐姐你替父親說話的時候,陛下沒有遷怒于你吧?”
“我沒替他說話。”楚含慈淡淡道。
“……”
楚妙瞪大了下眼睛,不敢相信。
“三姐姐……”
似不想讓楚妙再提起那人,楚含慈直截了當道:“昨日,鎮北王來向皇上提親,他想娶你。”
“……”楚妙愣了好一會兒,“啊?”
“你願意嗎?”楚含慈盯着她看,肉眼可見,她話落不久,小姑娘的臉變紅,如同挂了兩顆大大的紅蘋果。
好半晌,楚妙咬了下唇,聲音不怎麽大地說:“我現在,怎麽配得上鎮北王……”
“你怎麽配不上?”楚含慈問她。
“……”
“爹爹他——”楚妙眸子一下子有點紅,“爹爹他都不是涼安王了,我現在也不是……”
“但你是我妹妹。”楚含慈突然摸到她腦袋上。
她又說:“你是當今皇後的妹妹,除了鎮北王,沒有別的男人配的上你,除非你不願意。”
“……”
一瞬間,楚妙心頭跳了下,被暖滋滋的熱流包裹。
“我再問你一遍,願意嗎?”楚含慈捏了下她的臉。
平心而論,楚妙這小臉瓜子把楚遜好的地方都繼承去了,又因為孫氏樣貌姣好,她臉蛋雖然有些圓,但是極水靈的,楚含慈突然想作一幅《少女懷春圖》。
楚妙垂下頭,紅透了兩瓣臉,聲音蚊子似的:“願……願意呀……”。
楚妙和鎮北王的婚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成婚那日,十裏紅妝,帝後雙雙牽手出席,好不熱鬧,婚宴上,衆人見聖上親自給皇後剝瓜子吃,那些流言蜚語一下子不攻自破,且曾經的涼王府雖然沒了,但楚氏一門沒有黯淡,依舊活躍在長安權貴裏,楚家大公子和四公子都很争氣,在自己的位置上發光發熱,更別說楚家六千金雖為庶出,卻成為了鎮北王妃。
岸邊,一個老翁獨自垂釣,他摸了摸一夜白掉的頭發,對着幽幽湖面嘆了口氣,一卷風吹過,掀起他單薄的衣裳,曾經發福的身板如今瘦骨嶙峋。
月末,趙存風帶楚含慈去揚州微服私訪,去的路上,兩人時不時能聽見有人誇當今陛下如何如何賢德溫善,就比如現在,他倆混在普通老百姓裏,坐在一家面館裏吃飯,不遠處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正在對着一個似是他妹妹的人道:“古往今來,從沒有一個皇帝像我們陛下這般。”
男人聲音不小,響亮十分。
“是啊,我要和哥哥一塊考科舉!”男人的妹妹眉眼彎彎地說,“是陛下給了我們女子這樣的機會。”
女孩軟糯糯的聲音又說,“也是陛下,娘親和爹爹才敢到鎮上開茶樓,以前商人的孩子是絕對不能考科舉的,但是陛下允許,陛下太偉大了!”
這樣的彩虹屁聽得趙存風心裏一陣舒坦,眉梢輕揚,他捏捏楚含慈的臉,“媳婦你聽聽,快聽聽。”
“……”
楚含慈道:“他說那麽大聲,我有聽見。”
“兩個傻缺。”突然有人道。
趙存風和楚含慈轉過頭,一個痞裏痞氣的中年男人将一壇酒重重砸在那書生和他妹妹桌上,醉醺醺地瞪眼道:“當今陛下就是個昏君!”
書生看了他一眼,似不屑對牛彈琴,牽住妹妹的手,準備離開,不想招惹沒必要的事端,可他剛走一步,聽見身後有個老婆婆接話道:“是啊,皇帝就是個亂臣賊子,靠北蒼的兵奪得的天下,這樣的人,我就不信他能治好天下!”
書生一頓,轉過身,臉上未怒,說出來的話卻是嗆人的:“這位婆婆,在下且問你,如果陛下也在這面館裏,聽見了你方才的話,你說陛下會不會砍了你的頭?”
“……”夏朗眼皮一跳,奧喲,他們喬裝得很好吧,這麽快就被認出來了?還是說這書生火眼金睛??
趙存風好整以暇地觀戲,品了口茶,唇角淺勾。
楚含慈忍不住回頭瞧了那書生一眼。
老婆婆一嗓子噎在那裏,似心生了恐懼,但一想到山高皇帝遠,皇帝每天坐在皇宮裏享福,怎麽可能會出現在他們這個小鎮上,且也不會有人那麽閑拿她的話去告禦狀,她便道:“你吓唬誰呢你!有本事他來砍啊!砍啊!”
書生道:“不,在下方才那話,非是吓唬你,在下是想說,即便陛下現在也在這面館裏,親耳聽了你那話,他也不會砍你的頭,因為陛下不是殘暴之人,絕不會因‘言’治罪,陛下是仁君,真正的仁君!”
夏朗:“……”
趙存風揚唇。
老婆婆眼睛一瞪,“那把先帝氣死然後謀殺親兄長的昏君會這麽仁慈?你想奉承人,也不看人家聽不聽得見!你再奉承,明年也中不了第!!窮成那樣還想入朝廷當官?沒點背景想入仕途?做夢去吧你!”
書生道:“在下做不做夢,就不與婆婆您詳說了,當今聖上是仁君還是昏君,時間會證明,在下告辭。”
老婆婆罵得難聽,但書生神色未變,依舊儒雅斯文,他牽着妹妹信步離開。
書生走後,那老婆婆和醉漢冷嗤一聲,在那自己罵罵咧咧起來,旁邊似有人看不下去,但沒上前理論,有的則加入了“罵昏君”陣營。
夏朗終于聽不下去,上前對趙存風道:“公子,要不要……”
“不用,沒聽見之前那書生說了什麽?”趙存風淺淺一笑,分明是在對夏朗說話,他卻湊進楚含慈的耳邊,壓着點聲,“朕,是仁君。”
“……”
候在楚含慈身後的溫月和沁星內心嘆了口氣:她們陛下脾氣也太好了,她們都聽不下去了啊!
千裏迢迢來到揚州,趙存風帶楚含慈去了個地方——櫻鎮,李村。
李村雖是個小村子,但家家戶戶并不挨在一起,相互間不是隔着小丘,便是隔着良田,趙存風帶楚含慈來到李村南邊一塊坡上。
這塊坡張滿大大小小的墳,有些碑立得寬,有些碑立得矮,根據墳堆的外形,可推斷墳堆後代混得如何,趙存風牽着楚含慈找到一塚沒有杯的墳堆。
這個墳堆似被人挖過,中間凹陷一塊,因為有些時日了,凹陷的地方長滿雜草。
“帶我來這裏做什麽?”楚含慈不喜歡這個地方。
不是不喜歡這塊布滿墳堆的坡,而是不喜歡李村,因為當初她就是被陳氏賣帶這來,她也是從這裏逃出去。
趙存風道:“這是你夢裏那老頭的墓。”
“……”
楚含慈凝了半晌,似根本沒法接受,“什麽?”
趙存風邊用鐮刀除着墓口的雜草,邊道:“還記得那個李村的村長嗎?”
提到這個人時,男人眼底劃過一絲冷意。
楚含慈:“嗯。”
趙存風道:“那還記不記得他家是什麽樣的?”
楚含慈道:“大宅子。”
男人一揮,割斷一大把雜草,他嗯了聲,“他住的那宅子,櫻鎮的鎮長都比不起,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盜了你老祖宗的墓。”
“……”楚含慈無語他:“盜了你老祖宗的墓還差不多。”
趙存風笑了下,想捏她的臉但手有點髒他沒舍得,只能用手肘碰碰楚含慈的腰,“我的意思是,褚棠佑是你老祖宗。”
“……?”
男人啃了那顆卻疾珠後,身體的确如脫胎換骨了般,祛了虛弱和病氣,顯露出男子本該有的陽剛和力氣,他三下五除二,沒用多少工夫就将墓口清理幹淨,他把鐮刀丢到左手上,右手牽住楚含慈的手,道:“進去吧。”
楚含慈一臉拒絕的表情。
趙存風卻不依她,拉着她跳下那口凹坑。
作者有話要說: 啊,遲來的更新!!!久等了!!
不出意外的話,下章就完結啦,謝謝大家的支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