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同乘
翠枝道:“這是半月前的事了,信今天才送到,也不知楚含慈現在怎麽樣了。”
采荷道:“信上不是說旅店裏正好有個大夫麽,大夫把所有人的毒都解了,而且楚含慈根本就沒中毒,她好着的。”
翠枝道:“山高路遠,半個月前遇見山匪,後面還不知道又會遇見什麽。”
她這話落,楚娴忽地站了起來,神色怔怔的。
“小、小姐?”采荷聲顫。
“霍三他是廢物嗎?”楚娴像是很生氣,掀翻桌上的茶盞,臉發青,“去,去叫羅東!叫羅東去接楚含慈回來!”
“……”
采荷和翠枝對望一眼,翠枝道:“小姐,你忘了嗎?羅東也跟着霍三一塊去接的。”
侯府裏養的護衛不少,武功最強的當屬霍三和羅東,這兩個都派出去接人了,若他們不靠譜,也找不出更靠譜的了。
難不成,還得去宮裏請示陛下派禁軍給他們侯府去接女兒?
采荷有些不明白楚娴這反應,不由地嘀咕道:“接不回來才好呀……”
“啪!”
楚娴給了她一巴掌,将她扇懵在那。
采荷:“……”
翠枝也是一愣。
“小姐,你、你怎麽又打我?”采荷嘴唇發抖,眼圈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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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楚娴第二次打她了,半個月那次她還沒忘呢,她們家小姐以前脾氣都是很好的,就算再不高興,最多砸砸花瓶,不會對她們這些丫鬟使粗,現在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是因為她骨子裏流的其實是鄉野村婦的血嗎?
一定只能是這樣了。
采荷咬住唇,淚眼朦朦地跑了。
“采——”翠枝沒想到采荷這丫鬟氣性還挺大,敢跟主子怄氣,越發沒規矩了。
“你也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楚娴按住額角,坐回椅子上。
“是。”翠枝退出去。
…
日落黃昏,慶寧侯府後院那側門外,又出現一道藍色身影。
翠枝避開侯府所有人的視線,暗暗潛出去,對來人回禀道:“楚娴還是那個樣子,精神愈發差了。”
藍衣人道:“最近可有畫畫?”
翠枝搖頭,“出了這麽大的事,她到現在都沒緩過來,哪還有心情畫畫啊?”
做了十六年養尊處優的侯府千金,一朝突然得知自己其實是被抱錯了,是個假千金,真千金另有其人,要被接回來了,這誰受得了?
藍衣人道:“你們要多陪陪她。”
翠枝嘆了口氣:“我們這些做丫鬟的,陪了又有什麽用?不頂用啊,這麽大的事,也不是我們陪了能解決的。”
翠枝忽想到什麽,大着膽子說:“不過……”
“不過什麽?”
翠枝道:“不過若是殿下出面……”
“不可。”藍衣人否決,“殿下現在還不适合與楚娴見面。”
“那要何時?或者讓楚娴知道殿下的心意也好啊。”翠枝道。
藍衣人:“更不可。”
翠枝十分不明白:“為什麽啊?放在以前,或許殿下和楚娴不太可能,可如今楚娴身份尴尬,不再是慶寧侯府名正言順的嫡女,殿下想納了她,是多麽容易的事。”
藍衣人:“殿下不想委屈了她。”
翠枝心頭一動,感佩君子的癡心。
“好了,我得走了。”藍衣人轉身便要用輕功飛上房檐,忽頓住,想到自己還有句話忘了交代,回頭對翠枝道:“對了,殿下讓你記得提醒楚娴。”
“什麽?”翠枝問。
“她的手,是用來畫畫的,不是用來打丫鬟的。”
藍衣人說完這句,身影消失在屋檐之上。
翠枝才想起來,上次見面,她似乎對藍衣人說過楚娴打了采荷的事。
其實今個中午,楚娴又打了一次呢。
因為楚含慈這一摔,不得不在客棧停了幾日,趙存風本沒有義務要等她一起,可以先行啓程回長安,但他自诩“仁醫”,不會無情冷漠地抛下病人離去,就一同留在客棧,每天定時到楚含慈屋裏查看她的傷勢恢複情況。
霍三和羅東等一幹護衛的眼神對他充滿感激。
有些個護衛心思比較敏感,容易于細微的反應和舉動裏捕捉到八卦的火苗,偶爾湊在一起偷偷議論。
“你說那趙大夫是不是對我們家小姐起了心思?”一個小護衛說。
因為趙存風每次存在感狂刷的方式都是因為“行醫救人”,就漸漸地從“趙公子”變成了“趙大夫”,而因為小護衛們由衷地把楚含慈當成了自家主子,對她的稱呼也變了,從“三小姐”變成了“小姐”。
“你才看出來啊!”另一個小護衛一臉“我早看出來了”的表情。
“那可怎的好,這趙大夫豈不是占了小姐的便宜?可小姐傷得那麽重,又離不了他。”小護衛C說。
小護衛D道:“換個大夫來還不是一樣?我看趙大夫挺好!別看說話不着調,人可好相處了,還有,你們別忘了,他救過我們的性命!”
正可謂“拿人手軟,吃人嘴短”,這些護衛比這個更甚,他們是“救命之恩難以忘懷,還要湧泉相報”,以是每次這種讨論都會以“別把趙公子想那麽壞,他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結束,不了了之。
...
留在客棧裏除了看護病人,閑來也是無事,夏朗終于看見趙存風當着他的面打開那個包袱。
夏朗卻不大敢看,開口道:“公子,我且回避一下吧。”
他話畢,就要朝外走,趙存風喊住他:“不用。”
夏朗乖乖停了下來。
夏朗是原身在亂葬崗撿的,從五歲就跟在原身身邊,除了原身的母妃,他便是原身最信任的人,趙存風自不用提防他。
趙存風徹底将包袱解開,裏面是一塊布和一個小小的錦盒。
小錦盒壓了布的一角,趙存風将布抖開的時候,沒太注意,小錦盒掉落,夏朗忙跑過去,卻還是晚了一步。錦盒摔在地上時,倒是沒摔壞,就是把蓋子給摔開了,一塊半掌大的玉從盒子裏摔出來。
夏朗忙彎腰将玉撿起,好生用袖子擦拭,不禁感嘆道:“這玉通體雪白,光澤柔潤,做功精巧,上面好像雕的是一只……麻雀?定是個稀世的寶貝啊!”
趙存風看也沒看那玉一眼,細細研究者手裏的布。
他将布攤開放在桌上。
夏朗見自己好像在自說自話,趙存風都不搭理他,他略略疑惑,好生把地上的小錦盒也撿了起來,将玉放回去。
把錦盒蓋好後,給趙存風落回桌上,忽想到什麽,不甚明白,“公子,既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錦盒,那揣在腰際或者袖兜裏便可,作何要放在包袱裏,豈不是引人注意?”
趙存風道:“玉?”
“對啊。”
男人啧了聲:“那塊玉是挺值錢,不過,就是個幌子。”
“幌子?”夏朗怎會明白,他見趙存風視線都盯在桌上的布上,也将目光移過去,說道:“難道玄機在這布中?”
可他極努力地瞅了半天,也沒在布上瞅出什麽“我與衆不同”的味道來,實在是那布看上去太普通了,好像就是塊桌布,還是塊平平無奇的桌布。
“這包袱的主人很聰明,沒有只在包袱裏放這塊布,以防萬一被人發現這布的玄機,還藏了個裝了珍玉的錦盒在裏面。”趙存風道:“為了偏移注意力罷了。”
夏朗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公子!你打開包袱的時候,我也是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錦盒,對這布……真是沒放在眼裏。”
楚含慈養了三四天傷,不想再養了,叫護衛們動身出發,她其實不怎麽争強好勝,也變态地有些享受這種“跌宕起伏”的感覺,雖然這點跌宕起伏仍舊沒讓她心理産生多少起伏,但沒有起伏,不代表她大度,她從小最吃不得虧,對方愈是想阻礙她去長安的路,她愈是要快點去到長安。
她也很好奇,誰這麽想讓她死。
是那個沒有被慶寧侯府趕出來、依舊被養在府的假千金嗎?
“小姐,馬車還沒修好,廄館的木匠說起碼還得等上三日。”霍三道。
楚含慈說:“趙公子不有一輛嗎?”
“……”霍三道:“小姐,你、你是想同趙公子同乘他的馬車?”
“嗯。”
“這……”霍三皺眉,“這不可啊,趙公子他畢竟是男子……”
“他是個大夫。”楚含慈說:“我與他同乘,也能方便他照看我的傷勢。”
霍三突然覺得這話好有道理,對啊,這樣他們也放心些,而且以趙公子的為人,他才不會趁機對他們家小姐做什麽,而且有他們在,他也不敢。
“好,若小姐執意要現在就出發,我們只能這麽辦,待進了長安城,未免閑話傳出,我們再想辦法讓小姐與趙公子分乘,那時也比現在好辦,長安城的廄館裏一般會有現成的馬車,不像這些小地方。”霍三說。
“你去問問他可不可以。”楚含慈道。
“屬下現在就去。”霍三還沒轉身,一道清冽的男音響在後頭:“趙某當然願意,能與楚姑娘同乘,是趙某的榮幸啊。”
“……”霍三有點兒後悔方才自己答應得那麽爽快了。
最後楚含慈還是被護衛們用席子一擡二舉,送進了趙存風的馬車,趙存風的馬車本身要被楚含慈的那輛小些,待楚含慈的兩箱衣裳和裏面七七八八配置的小物件塞過來,顯得更狹窄。
護衛們怕楚含慈腿不舒服,給她找來一個小馬紮放在面前,隔着帕子把她的腳擡到小馬紮上放好,腿安置好了,那同樣裹着石膏的手臂也沒難倒護衛們的奇思妙想,有個小護衛爬上來給楚含慈的兩只胳膊吊了兩根布條,然後在馬車上頭的內壁上釘了兩個樁子,把布條兩端固定到樁子上。
“麻煩趙公子照看好我們家小姐了。”護衛們說。
“小意思小意思。”趙存風扇了扇手裏的折扇。
待車門合上,趙存風那先前給面憋着的笑意肆意擴散開來,寬肩抖動。
見小姑娘瞪圓了眼,又思及她其實怪辛酸可憐的,笑意止住,手裏的折扇關合。
許是方才“取笑”的行為略顯殘忍,很快報複就落到趙存風身上,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面頰通紅。
楚含慈靜靜地看着他。
“你要不要喝點水?”見他快咳死過去,楚含慈難得地施予了憐憫。
她這句話魔幻地有些解藥的功效,話落,趙存風竟不咳了,只是通紅的臉發白下去,唇卻殷紅無比,像塗了女人家的口脂。
因他下颚的胡茬,又半點不會顯得女氣,倒平添了幾分妖孽之感,雖看着羸弱,眉宇間的氣質偏成熟,竟違和地造就出一種名叫滄桑的東西。
不過,快遮了半邊臉的胡茬才是造就這種錯覺的大功臣。
楚含慈可能是被夢裏的老頭耳濡目染多了,對“美”的欣賞和挑剔是旁人比不得的,她一直覺得趙存風的長相太普通了,不配他的氣質,卻又不至于普通到在他不着調時顯得猥瑣。
此時這人就坐在對面,擡眼就能看見的角度觀了一會兒,莫名地可以在她心裏被歸到“俊”的行列。
也或許是她摔了那麽一下,把腦子給摔糊塗了,才産生這種審美,怕蠱惑一般,楚含慈挪開目光。
趙存風從箱子裏翻出水葫蘆喝了口水,掀起眼皮道:“你看,我一個病人,你一個傷患,是不是……”
“有點兒配呢?”男人唇角又染了笑意。
楚含慈目光移回來瞅他。
“不,你是大夫,我是侯府千金,一個天,一個地。”楚含慈說。
“喲,瞧不起哥哥呢。”趙存風想敲她腦門,思及她腦門上那顆大大的腫包還被布包着,沒消多少,收回了手。
楚含慈:“嗯。”
若是別人,這聲“嗯”該有多戳心啊,別人定說這小姑娘是個勢利庸俗之人,趙存風卻不以為意,玩笑就此揭過,他道:“查出來了嗎?馬車的車輪怎麽就突然裂了?”
楚含慈沒瞞他,回道:“霍三說,是車軌積了碎瓦,車輪跑久了不耐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