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去與留
“怎麽樣?”
通訊器那邊很久才傳來小心翼翼的回應:“關押區牢房內部,全感染了……”
言語無法傳遞出柚子他們眼前的震驚景象。
每個關押的小隔間都是用牆壁隔開的,只在牆壁的上方留有一個很小的窗戶透光,但也是用雙層鋼化玻璃嚴密封死的。但是,從走廊裏,可以看見每個房間內部的情況——根據資料上所說,這種單面透光的玻璃只是從裏面看不見外面。但這也足夠特戰隊員們觀賞不同人對病毒的個體化反應了。
每個隊員都用槍一個個輪流瞄準每個房間,咽下緊張的口水。
抓耳撓腮地扒着牢固的通氣口的人很多。他們被病毒增強的四肢在墊着海綿的軟牆壁上抓出一道道可怕的痕跡。有兩三個人像蜘蛛一樣扒在牆壁上,把通風口處的金屬板撕出大大小小的豁口,可能是為了尋找循環空氣裏一點點的同類、或者是人類的氣味。一路看過去,竟然還有幾個眼熟的人物。
“喲,那不是前任市長嗎?”一個隊員說,“當年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現在把自己的臉都抓花了?”
其實把候審的嫌疑人繼續關押而不是緊急撤離,從管理者的角度來說,并沒有什麽程序上的問題;哪怕是有,也無非在于有沒有檢查通風系統的封閉性,不在于把人帶走還是不帶走。畢竟抓這些人耗費了政法系統許多人力和精力。要不是把人留下就會讓他們的大腦失去原有的記憶,他們的領導現在恐怕還在誇獎想出這個主意的部下。
“柚子,門鎖全都确認過了吧?”
“确認過了,暫時沒有危險。所以現在……”
大家把目光集中到了原李總參謀被關押的囚室。只有那裏,因為光源被李姐以詭異的姿勢擋住了,所以看不清裏面的情況。
“要打開囚室內的照明嗎?”
柚子皺了皺眉:“會不會驚動李姐?”
三人陷入了沉思。
“……不如先把大家都叫上來吧!”
城市的另一邊,雖然外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錢敏自己也忙得走不開,但聖瑪利亞的陳季院長還是把錢敏請到了辦公室。錢敏以為是為了聊一些醫療隊和聖瑪利亞的合作項目,所以進門寒暄之後直接推說:“不如我把我們隊的老同志叫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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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欸別啊,老同志又不上飛船,而你可是前途無量……”
錢敏愣了一下神。
她對陳季這人沒什麽印象。在聖瑪利亞就職時期的記憶全部消失了,所以把以前陳教授的形象直接投射為了這個人的形象。而現在,他這句話一出,就讓人搞不清楚他的深淺:搞不懂他是真的在溜須拍馬,還是只是在釣魚。
“是嗎?我還不知道我能上飛船呢……您這是來通知的?”
“嗨,什麽通知啊,不就是碰巧、碰巧知道了——”陳季居然親自捧上一杯茶,“這是三百公裏外的山泉水,沒有污染的。請嘗嘗!”
錢敏有點僵化,就好比體內病毒剛剛被控制住的病人似的。
“陳院長啊,茶我就不吃了,真是不好意思。”錢敏陪着笑臉往屋外退,“我那邊還攢了十幾臺手術——”
“——哎,錢敏啊,起碼看在咱們以前共事的份上——”
錢敏內心想着反正自己不記得了,但她不打算戳穿這點。
“——你能不能和你們領導打個報告,把聖瑪利亞日常所需的藥物批條……”
啊,終于講到正題了,錢敏揚了揚眉毛。
“現在聖瑪利亞不是編在前線救助隊裏嗎?我記得所有專用藥品都是一起統籌——”
“——啊也是,只不過這邊的住院病人……”
錢敏的目光從陳院長流汗的額角轉移到他神經質地抖動的腿。
“住院病人是吧,那可能要走特殊批條——”
“那可不是,所以需要你這邊稍微關照、關照一下……”
錢敏明白了。其實,在昨天緊急狀态開始的時候,所有住院病人的藥就停了。家裏有錢的,子女們一般會找人去排隊、花錢買藥,特別是那些有一定社會成就、子女靠其上飛船的人。而剩下的人,按照剛才聖瑪利亞門口的情景,應該都陸陸續續拉去安樂死、火化了。畢竟身在亂世,身體不便的老人只會遭受更大的折磨。
而陳院長要藥,要麽是自己賣錢,要麽,就是那個可能性:他不知出于什麽目的,想要救李衛霞。錢敏一回到臨時的救治點,就撥通了老梁的通訊器。
“可現在,咱們都沒把握能救下李衛霞,他怎麽就能治好呢?”老梁一邊給上面打報告,一邊嘀咕着。
通訊器那一頭的錢敏手下一邊快速沖洗着開始潰爛的病人創口,一邊心不在焉地答應着另一頭的老梁。這時候,那邊一個新通訊進來了。錢敏和老梁勉強說了再見。
“梁隊?你那邊怎麽了,不是說正在戰鬥——”
“錢敏,你那個作戰……我們申請提前開始了。你準備一下過來吧。”
錢敏停了兩秒鐘,關手上的沖洗嘴,揮手叫了一個護士過來。
“準備一下,準備什麽?”
“這回要一次性制服……三十個人。”
正在錢敏滿腦子混亂地趕向政法大樓的現場的時候,同時發生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就發生在錢敏剛剛離開的救治點。從手術室出來的陳美美還沒脫下手術手套,就被人捂了嘴,拖到醫療帳篷的一邊,用大繩綁了個結實,塞進一輛黑色轎車的後排座位。
另一件事,發生在政法大樓外面。楊宇本來是出來接應錢敏的。可當她出現在室外的時候,兩個兵就攔住了她。
楊宇的隊友想要救他,但旁邊一輛黑色轎車的車窗搖了下來。
衆人看了眼副駕駛上的人,他的臉也罷,軍銜也罷,都充滿了對他們的威懾力。年輕的兵都收了手。
半小時後,兩輛黑車在城外彙合,在放下副駕駛上的軍人後,駛向遠方未知的目的地。軍人面色凝重地看着兩個孩子遠去。
又過了将近一天之後,楊宇和陳美美終于被摘下了臉上的面罩。他們互相擁抱、檢查對方是否受傷。再仔細一看,兩個人都已經被換上了白色的宇航服,而他們的睡艙艙門正在緩緩關閉。再往窗外看去,四周圍滿了運送物資的車輛;再遠一點,是無盡的沙漠。
“這是飛船——發射提早到了這時候?可是政法大樓的……”
陳美美搖搖頭,伸手撫慰着楊宇不停顫抖的雙唇。
兩人再次緊擁。她們的感覺此刻是相通的。這輩子從來沒有過一天能自己做主的日子,這已經是他們習以為常的事情了,只是沒想到在這生死關頭,這樣的事情會再次發生。
時間回到十幾個小時之前。柚子完成了勘察任務,被別的隊員替換下來的時候,碰巧在樓下碰到了正在試槍的樊晨。剛想問他怎麽在這裏的時候,錢敏進來了,也沒注意樊晨的事,直接逮着柚子問:“楊宇呢?說好了她來接應,設備應該是她在管吧?”
“我剛換下來,你小心病毒——”
錢敏聽話地降下來醫用外骨骼的面罩。
“楊宇嗎?她被帶走了吧……這麽說,我也快了。”樊晨聞言苦笑着,把槍的保險重新上了回去。
“樊晨?你怎麽——”
沒等錢敏的問題出口,樊晨的通訊器就響了。
“鄭伯?好的,我馬上出來,您放心。”
樊晨回頭看着兩人。
“我也想留下來和你們一起戰鬥,但如果不是這樣……你們知道楊宇為什麽離開嗎?”對面的兩人沒有反應,“她父親應該會帶上□□,親自來押送她。而我……”,樊晨笑着看了看門口的方向,“我外婆是醫藥口的,随便紮一針的事……怎麽,你們一起走嗎?”
說是這麽說,但樊晨回頭的時候,他的雙眼卻盛滿了不甘心的淚水。
柚子給自己噴了一層稀釋消毒水,然後上前,輕輕把他的腦袋抱在自己的懷裏。
“好孩子,自己一個人登艙的時候別害怕。我的父母……我村裏的大家,他們的大腦應該也在運去飛船發射基地的路上了。”她從作戰服的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這是我個人行李的倉庫鑰匙。我可能要晚點到……在這之前,就麻煩你照應一下了。具體的方法,我現在發給你——”
“柚子姐姐!”
程佑把鑰匙往樊晨手心狠狠一壓,拽着錢敏的外骨骼手臂就往裏走:“我去給你試試多發腦電波發射器——”
身後的門被打開,樊晨的哭喊聲中,兩個壯漢繳了他的械,把他拖走了。雖然他早就給槍上了保險,但只要拿着武器,他就會被視為威脅。
門被狠狠甩上。
柚子拽着錢敏的力氣一下子就洩了。半晌傳來她顫抖的聲音:“敏敏,我們是不是真的,走不成了?”
錢敏用外骨骼的機械手笨拙地理了一下她在之前的偵察行動中被頭盔壓亂的頭發。
“有我陪着你呢。”
梁斌把錢敏帶到一個特殊的裝置前。
“把這些人帶到這個焚化爐裏,就可以實現瞬間失活。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但如果一下子控制好幾個,對你來說負擔會比較重……但如果一個一個來,錢敏。”他投來擔心的目光,“耗時會比較長……飛船那邊可能……”
錢敏微笑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比前面幾次都更為先進的設備在耳邊嗡嗡轉動起來。錢敏頭上的設備把她瞬間吸入熟悉的眩暈。思維在下沉、下沉,逐漸來到了這次的戰場。
一堆破爛紙條般殘破的思維帶正在等待她的檢閱。
作者有話要說:
要分開了
寫這章,也是寫得很艱難,拖了好幾天。
心疼楊宇和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