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變臉
年初一, 外面的爆竹聲不斷, 轟隆轟隆,家家都喜慶如火。
早上,周皓剛睜開眼, 就看見江羽骞的臉湊在他跟前,就差幾厘米,那臉就要貼上去了。
周皓眼裏閃過不自在, 嘴上沒說什麽,掀開被子準備穿衣服。
“新年快樂。”江羽骞依然盯着小瘋子看。
“嗯, 恭喜發財。”周皓也回他一句祝福話。
江羽骞套毛衣的手假裝不小心碰到了周皓, 帶着溫暖的觸感, 他放慢了手裏的穿衣動作, 稍稍側過臉偷看小瘋子。
“今天要去親戚家拜年嗎?”江羽骞沒話找話。
“我沒有親戚。”周皓神色漠然。
江羽骞心知說錯了話, 正懊惱着,周皓卻說,“趕緊穿衣服吧,今天去嚴明家, 你要不去就在家呆着。”
江羽骞突然愣神了, 他的耳朵裏就剩下小瘋子的那句話,“你要不去就在家呆着”,聽着, 感覺他倆就是兩口子。
“我這就穿衣服。”
兩人先去跟爺爺奶奶拜了年, 吃了點果茶和湯圓, 奶奶還給他倆準備了小紅包, 周皓收下了。江羽骞推說不要,奶奶偏要給,嘴裏還說着,“娃兒拿着,之前那個矮個子娃兒也收了咧。”
周皓轉過眼,沒再看他們,江羽骞最後還是收下了。
一路上,周皓除了跟嚴明發了兩條語音微信,再也沒說過別的話。江羽骞不明白突然而至的冷戰是怎麽回事。
中飯就在嚴明家吃的,他媽媽忙了一桌菜,有好幾樣周皓愛吃的。以前上學的時候,周皓就經常去嚴明家吃飯,嚴明媽媽對他可親呢。
這個善良的勞動婦女,每次只要他來,她肯定要多燒兩個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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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時就老跟嚴明說,“你媽要是我媽就好了。”
嚴明總開玩笑地回他,“那不行,我就這一個媽,你可不能跟我搶。”
飯後,嚴明媽媽在廚房收拾鍋碗,江羽骞坐在小小的客廳裏,周皓跟嚴明進了卧室。
“怎麽回事?江羽骞怎麽跟你在一起?”
“他跟過來了。”
嚴明看不透周皓,他問,“那你是怎麽想的?決定在一起嗎?”
周皓拿起書桌上的一本書,随意翻了翻,“在一起?跟他嗎?那可真是無聊透頂……這書好看嗎?”
嚴明眉頭微蹙,他怎麽就聽不懂好友這話裏的意思了。
“周皓,你是不打算跟他在一起啊?那你怎麽……”
“怎麽什麽……”周皓的眼睛依舊盯着書,話裏帶着幾分玩味,“怎麽跟他這麽不清不楚的?對吧?”
嚴明不說話了。
“這不賴我,他自己非要湊過來。”周皓十分無辜地說。
無話可說的嚴明,想起了之前某個深夜,周皓問他,人為什麽活着?他當時碰巧是深夜的偶然感慨,他無從得知周皓在那個夜裏,思維進行了怎樣的轉變。
還有,很多年前他想出版詩集的時候,周皓厲聲質問他,你為什麽忘記了初心?
從前的周皓,認為這個世界非黑即白,所以他想問題很偏執,永遠一根筋。
現在的他,嚴明說不準了,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告別了嚴明,周皓漫無目的地沿着小縣城的街道走了走,江羽骞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嚴明家那一片屬于老城區,現在整個縣城往北發展,那一片就成了新舊參半的老街,治安不好,小攤販多,環境比較嘈亂。
不知不覺來到了以前的高中,那附近的麻紡廠果真被拆了,建了個超市,周圍附近的許多老住房也都拆了,還有前邊護城河的欄杆也換了樣。
什麽都變了,這幾年他每年都會回清江縣,但從沒去市裏轉轉。
“怎麽變化得這麽快……”周皓恍惚地嘆息。
日新月異的社會,就連家鄉的小縣城也變得這麽快,什麽都留不住。周皓走走停停,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個老式的樓房下。他仰頭看了看頂樓,看得出神,不曾注意周圍的人和事。
直到,有人喊了他一聲——
“周皓。”
一男一女,父女二人,男人的模樣老了許多,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穿着打扮俨然是個成熟的女人。
周皓禮貌地點點頭,沒有開口。
男人似乎是過腦思考了一陣,依然有些猶豫,“要不要來家裏吃頓飯啊?”
女孩沖男人使了眼色,“爸,咱家今天又沒煮飯。”
周皓臉上只有平淡的情緒,“我吃過了。”
江羽骞一直跟在後邊,沒有走近,這時候他才走了過來,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李衡婷從小到大不知談了多少場戀愛,初中早戀被請過家長,高中文化課成績不好,她媽砸錢讓她學的藝術,後來高考勉勉強強上了個藝術院校,學的表演。去年畢業,一直家裏蹲,工作沒有,全靠她爸養着。
沒想好好地找份工作,而是歪心思一大把,就像現在,他看着江羽骞,從衣着形象方面,她就看出了面前的男人是個有錢人。于是,她這歪心思就有了。
“咱們走吧。”江羽骞拉了拉周皓。
沒等周皓轉身,李衡婷歡快的聲音就響起了,“哥,這是你朋友啊?”
周皓跟她不對付,兩人從來都是直呼大名,還沒見今天這麽親切。
“別叫我哥,咱倆都不同姓。”
李衡婷憋了一肚子氣,但臉上依舊保持甜美的笑,她的目光從周皓身上移向了江羽骞。
“你是我哥的朋友吧,我叫李衡婷,是她妹妹。”
江羽骞表情嚴肅,“你好。”
李衡婷還想套近乎,周皓扯着江羽骞就走。
走遠了,周皓才松開手。
江羽骞像是吃了顆蜜糖,他直直地盯着小瘋子的眼睛,半開玩笑地說,“吃醋啦?那我以後不跟別的女人說話,也不跟男人說話。”
周皓沒回應的他的玩笑,他的思緒還停留在:這座小縣城怎麽變化得這麽快?
正月初六,兩人告別了爺爺奶奶,還是老規矩,周皓在飯桌的碗下壓了幾千塊錢。
兩人帶着橘貓直接回了a市,周皓這邊也快上班了。下了飛機,江羽骞事先通知公司的司機小劉來接應。
出了機場,周皓拖着行李就往出租車車道走。
“你去哪兒?”江羽骞喊住他。
“我自己回去。”周皓轉過身子。
“我車來了,我送你。”
“不用了。”
“你又在鬧什麽?你看看這隊伍,你要排到什麽時候?”
周皓沒再繼續跟他争執了,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江羽骞看着那抹倔強得讓人又氣又心疼的背影,頓感五味雜陳。這十來天的相處,仿佛一瞬間又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錢偉成也是今天的飛機,周皓進去宿舍時,才發現這人已經到了,正在收拾東西,嘴裏嚼着塊口香糖。
“哎呀,巧了,我也剛到。”錢偉成的嘴又停不下來了。
“皓哥,”錢偉成從箱子裏拿出從蘇川帶回的特産牛肉幹,“給你帶的,誰讓你今年沒回去呢。”
周皓接過牛肉幹,怔怔地看着錢偉成,看了好久才說話,“算你小子有良心,還記得你皓哥。”
“那當然。”錢偉成得意地晃晃腦袋,繼續忙着手裏的活兒。
特産的牛肉幹,讓周皓想起了安逸的蘇川小城。算算日子,他很快就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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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羽骞已經很久沒去酒吧了,他不嗜酒,但偶爾也有悶悶不樂的時候,周皓白天的反常舉動讓他覺出了一絲無能為力。
鄭世初還是那張毒舌,就沒見他消停過,好像是最近又泡了一個妞兒,妞兒總是粘着他,他嫌人煩,就給甩了。田斌已經喝得暈乎乎的,咧着嘴在聽鄭世初東扯西侃,賈臨沒有沾酒,倚在沙發角玩手機。
周圍的激揚紛亂,與江羽骞內心的苦悶形成對比,他一連灌下好幾杯。
“唉,我說羽骞,今兒咋想起喊哥們幾個來喝酒?”鄭世初半醉半醒地問。
江羽骞擡起暈紅的臉,瞥了他一眼,嘴角揚起不明顯的自嘲弧度,然後又是一杯酒下肚。
賈臨的注意力從手機上轉移到江羽骞身上,他都不用問,就知道這人今天為什麽而煩。他挪了過去。
“這杯喝完,別喝了,喝酒最他媽誤事。”賈臨奪過江羽骞手裏的杯子。
江羽骞垂着頭,雙顴染上酒暈。
鄭世初插進話,“我來猜猜啊,五好男人今天為了啥事,田斌,你來說,為了啥?”
田斌醉得完全沒意識了,傻樂着呵呵笑起來。
“喝你的酒吧,哪那麽多話!”賈臨打斷了鄭世初的話。
江羽骞終于擡起眼,眼睛裏藏着晦暗不明的東西,“他,為什麽總是變來變去……”
鄭世初一聽,更加來勁,他用誇張的動作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羽骞,帶你的小情人去看看這裏,我嚴重懷疑,”打了個酒嗝,“他腦子有病。”
江羽骞的眼色逐漸加深,晦暗不明變成了憤怒幽火。
“鄭世初,你他媽這是什麽臭毛病!?”連賈臨這個旁人都看不過去了。
鄭世初絲毫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依然在強調,“我有什麽毛病,周皓才他媽有病,正常人誰會像個瘋子似的纏着人啊,跟他打架那次,那吃人的架勢就跟動物園裏關着的畜生一個德行,我說……”
話沒等說完,江羽骞的一腳踹了過來,鄭世初吃了癟,張牙舞爪地就要沖上去拼個你死我活。還好,賈臨拉住了。
“江羽骞,你打我也沒用,周皓他媽的就是個神經病!”
“行了,都少說兩句!”賈臨踹了腳田斌,“醒醒!”
田斌腦袋還暈着呢,被賈臨踢醒了,沒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愣愣地盯着他傻笑。
賈臨趕緊拉着江羽骞往外走,這人猩紅着眼,臉上挂着副哀色。站在外面,吹了會兒冷風,江羽骞的思維被冷空氣凝結在往事裏。
一會兒,賈臨把車開了過來,“上車。”
江羽骞坐到了後座,視線對着窗外的明亮街景。
賈臨從後視鏡瞥了眼,發現了這人在想事情。
“別理鄭世初,那小子嘴上缺個閥門,什麽話都說。”
江羽骞沒有搭腔,他依然看向窗外,他心裏存了萬分悔恨,又存了一份溫暖。他在想,小瘋子現在在做什麽呢?
唉。賈臨心生一嘆。
早知今日,當初何必把事情做得那麽絕,連個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這邊,周皓在跟錢偉成玩撲克牌的小貓釣魚,隔壁幾位兄弟過完年還沒回來,沒人跟錢偉成打麻将,這小子就硬拉着周皓跟他玩撲克牌,兩個人還能玩什麽。小貓釣魚呗。
“你真的很無聊。”周皓被逼無奈地說。
錢偉成撇撇嘴,“我們成熟男人的世界,你不懂。”
周皓白了他一眼,“你可真夠成熟的。”
“別動,到我了,我去,你看是九,我要全收了。”錢偉成擺出一張九紅桃,把一大摞牌全收走了,洋洋自得,“這就叫做成熟男人散發的迷人運氣。”
突然,周皓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屏幕,猶豫片刻還是接了。
“皓皓,你在幹嘛呢?”那邊問。
“在睡覺。”
此時,手機屏幕顯示19:38,任誰聽了,都知道這是措辭。
“那你睡吧……我挂了。”那邊顯然戀戀不舍,末了又說,“晚安。”
周皓按斷了電話,錢偉成手裏拿着撲克牌問,“誰啊?”
“詐騙電話。”
江羽骞站在陽臺往外面看,要隔多少棟樓,才能看見小瘋子他們的醫院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