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還錢
日子有條不紊地往前推進,每晚, 周皓總會收到江羽骞的信息, 內容很簡練,大多就幾個字, “我想你了”、“晚安”之類的,他只是略略看一眼, 并不回複。
是在一個早春的清晨,禮拜四, 一場隐在暗處的深情偷窺暴露了。
周皓跟錢偉成去了醫院對面的文藝咖啡館, 想買杯熱咖啡,推門進去, 三雙眼睛就對上了。周皓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錢偉成還挺聰明,自個兒跑去前臺點單, 給另外兩人留足了空間。
江羽骞從椅子上緩緩站起, 面部表情稱不上驚喜, 有點緊張, 又有點遲疑,他在想怎麽開口。
“你怎麽在這兒?”周皓首先問。
這話問得沒什麽技術含量,公共場所碰見一兩個熟人太正常了, 但你別以正常人思維去評判周皓,他現在就覺得, 江羽骞是在故意制造巧合。
“家在這附近, 過來坐坐。”江羽骞解釋道, 眼睛依然注視着小瘋子。
“皓哥,買好了,你的。”錢偉成遞過去一杯飄香四溢的咖啡。
周皓眼睛一刻沒離開過江羽骞,他試圖用自己的長久審視,讓前面的男人敗露行跡。他接過咖啡,想也沒想,直接喝了一口。
火辣辣的熱度從他的嘴裏蔓延進喉嚨,又流進了食管,周皓再也忍不住,嗆了出來,動作幅度太大,手一抖,杯子裏的咖啡也灑了。
江羽骞趕緊抽了幾張紙,傾身給他擦拭,嘴裏嘀咕,“怎麽這麽不小心?”
“皓哥,你好歹也試一下溫度啊。這讓你整的,多麻煩江先生啊。”錢偉成不懷好意地笑笑,“江先生,我來我來,您別動手。”
“我自己來。”周皓從一旁抽出幾張紙。
江羽骞這時也站直了腰,“不用擦了,都滲進去了,擦不掉。”
江羽骞掃了眼錢偉成,心裏仔細品味了“江先生”這兩個字,以前還管他叫學弟的,沒幾月,已經變得這麽生分了。
不用猜,一定是小瘋子表現出了對自己的抗拒,錢偉成才會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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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幾點上班?”江羽骞問。
“八點。”錢偉成很快地回他。
江羽骞擡起胳膊,看了下腕表,“現在七點一刻,回家換件衣服吧,來得及。”
江羽骞所指的“家”,當然就是他在醫院附近買的那套小公寓,他一直住在這邊,理所當然把這裏當成了他跟小瘋子的家。
“不用,我沒以前那麽潔癖了。”周皓拒絕了江羽骞的提議,拉上錢偉成出了咖啡館。
灑脫自在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江羽骞的視線中,這麽些年,小瘋子真的變了好多。以前愛幹淨到近乎病态,現在也能容忍自己的衣服蹭上髒漬。
時光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皓哥,你今天怎麽反應這麽大啊?江先生也沒做什麽啊。”錢偉成邊走邊問。
周皓很直白地說,“他沒有早起喝咖啡的習慣。”
錢偉成聽得一頭霧水,還沒轉過彎,“怎麽……不是……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周皓沒有再解釋了。
他們倆的四年,早已摸清了對方的怪癖,不用多說,哪怕就是一個微小的異常舉動,都能覺察出對方的把戲。外人,哪裏懂這些?
晚上,江羽骞出現在了宿舍門外,他手裏拎着一個品牌服裝的紙袋。
“皓哥,江先生來找你了。”錢偉成扭頭沖裏面喊,然後笑得十分燦爛,“江先生,快進來快進來。”
周皓正在衛生間洗衣服,這時從裏面探出頭,看了江羽骞一眼。
江羽骞拎着袋子,邁着大長腿進了衛生間,随手“砰——”地關上了門。周皓沒什麽反應,依然蹲在水盆旁搓衣服。
“怎麽不用洗衣機?”江羽骞直杵杵地站在水盆旁邊。
周皓擡頭瞅了他一眼,“我一直都是手洗。”
江羽骞今天沒穿西裝,穿了一身休閑款,他把手裏的紙袋立在洗臉池邊,然後撸起袖子,也蹲了下來,“我來洗,你去試試新買的衣服。”
周皓還處于懵圈的狀态,江羽骞已經從他手裏奪過了衣服,發力搓洗着。
旁人聽了,恐怕真要以為這兩人是一對,老公洗衣,老婆試穿衣服,只是這中間隔了太多事了,到底是把這些年折騰得面目全非。
周皓站起身,用水沖了沖沾滿洗衣液泡沫的手,再看了看埋頭洗衣的江羽骞,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倒也沒說什麽,拎着那個紙袋走了出去。
打開一看,是件軍綠色的夾克,正好這個時節穿。
周皓剛想套上試試,無意間看見了衣服的标簽,他又把衣服放了回去。
衛生間裏,江羽骞還在蹲身洗衣服,周皓愣愣地杵在旁邊。
“快洗好了,衣服試了嗎?”江羽骞擡頭沖小瘋子笑笑。
“我以前是不是花了你很多錢?”
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江羽骞的動作突然停了,他料不準小瘋子在想什麽,他依然是笑着,“沒多少錢,誰讓我是你金主呢。”
周皓轉身走了出去,江羽骞心底泛起一股慌張,然後開始用清水漂了漂衣服。
“錢偉成,你有多少錢?”
錢偉成唆了唆嘴裏的棒棒糖,砸吧了幾下,“現金還有三百多,支付寶裏還有點。”
“有多少?”
“你要幹嘛?我看看啊,”錢偉成打開了支付寶界面,“還剩兩萬三。”
“你先借我,過幾個月我就還你。”
錢偉成不明所以,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玩笑樣,“你不說你要幹嘛,我可不借,這是我攢着娶老婆的。”
“我欠江羽骞錢。”
“唉,好吧好吧,別忘了回去幫我問問王奶奶啊。”
錢偉成把兩萬三全部轉到了周皓支付寶裏,加上周皓自己攢下的一萬六,也将近湊了四萬。
周皓又出現在了狹小的衛生間裏,水盆周圍一圈的的瓷磚地面濕漉漉的,還有些未滅的泡沫,江羽骞站在水池邊投衣服。
“江羽骞。”
江羽骞回過頭,平和的心情在看見小瘋子陰沉的臉時,瞬間冷淡下來,“什麽事?”
“你把你支付寶賬號給我,我把錢轉給你。”
江羽骞甩了甩手裏的水,也沉着一張臉,“什麽錢?”
“以前欠你的錢。”
“咯噔”,早就給自己打了預防針,怎麽聽到這話,江羽骞的心還是被鑽了一下。
“你沒欠我錢,不需要還。”
“要還的,你又不是冤大頭。”
“那是我自願的,我願意給你花。”
周皓的擰脾氣上來了,“誰管你自不自願,你又不是我的誰,欠人錢就該還。”
“我不是你的誰?”江羽骞陰冷地重複一句,“那你準備還多少啊?”
“先還你四萬。”
“四萬?”江羽骞故作嘲諷的口氣,“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啊?四萬塊連個零頭都還不上。”
周皓垂在衣服兩側的手微握成拳,他那廉價的自尊心在隐隐作痛,緊繃的臉漸漸松垮了,拳頭也松開了,他垂下眼說不出一句争辯的話。
江羽骞沒說錯,他确實還不上。
突然的靜寂,誰也不說話了。江羽骞瞥了眼小瘋子,默默側過臉,心裏又悶又疼,他真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明知自己最見不得小瘋子難過,還非得說那些傷人的話。
“皓皓。”江羽骞敗下陣,聲音軟了下來。
周皓猛然間擡起眼,憤怒地說,“不許叫我皓皓!錢,我會還給你!”
江羽骞胸腔裏燃起一股怒氣,他狠狠地把水盆踹到了牆角,裏面的泡沫水灑了一地,“周皓!你以為這世上就你一個人有自尊!?”
周皓沖出了衛生間,把宿舍角落裏堆放的飛機模型全都扔到了門口,指着那堆落灰的精致模型,胸口一起一伏地在喘氣,“把你這些破東西都拿走!”
江羽骞眼睛裏的受傷無路逃遁,他用犀利又哀傷的眼神盯着小瘋子。
這邊,錢偉成看着吵得面紅耳赤的兩人,心說這兩人是吃了槍藥還是咋的,連半刻的安分都不行,一觸就炸。
“你倆大晚上的吵什麽呢?”
江羽骞猛地推開堵在門口的周皓,離開了宿舍。
錢偉成瞅了瞅門口散落了一地的模型,問周皓,“皓哥,那些東西還要嗎?”
周皓什麽也不說,彎腰把模型一件一件給撿了回來,還是堆在之前的角落裏。
錢偉成嘆了口氣,“皓哥,你說你這是何苦呢?扔了又撿回來。你跟你那個學弟都各退一步,也不至于總是吵吵啊。”
“我是不是真的傷他自尊了?”周皓恍惚地問錢偉成。
“我也說不清楚,就是覺得你倆都在別扭,不過,你那些小玩意兒都是你學弟送的?那他還真是幼稚……”
錢偉成的話周皓沒有再聽了,他從紙袋裏摸出那件軍綠色的夾克,在身上比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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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背後寫着“皓皓和骞骞”的合照成了一團皺巴巴的紙,被主人嫌棄地丢在地上。曾經的它,可是被主人寶貝地藏在抽屜的最裏側,時不時要拿出來翻翻看的。
今非昔比,如今的境況大不如從前了。
抽完煙的江羽骞,走回卧室,撿起了地上的照片,給它仔仔細細碾平了,只是再也回不去原貌,褶皺仿佛缭亂的魚鱗無秩序地排布在他跟小瘋子的合照上。
已經是夜晚十點整了,吊燈發出的刺目白光散淡地照在卧室的各個角落,江羽骞的氣已經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哀傷。
那種任憑他怎麽挽回,都無力回天的哀傷。
嘀嗒嘀嗒,又過了半個小時,時針指向22:30。
他躺在床上,側着身子,撥打了一個電話,“嘟嘟嘟——”響了幾聲,那邊挂斷了;
他又打,那邊還是挂斷;
接二連三,他打了四次,始終沒有打通。
無可奈何,他給小瘋子編輯了一通信息——
“皓皓,對不起,我剛才不該發火。明天是周五,晚上我帶你出去吃頓好吃的,好不好?吃完飯,咱們再去看場電影。”
當然,他并沒有收到回複。
那一晚,男人睡得很不踏實,小區裏進出車輛,或是衛生間蓬頭滴答的小水聲,他都能驚醒。
醒後總會下意識地看看手機,那邊還是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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