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梅【下蠱】
平叔的女兒叫做梅,宋母往生一年後就離開了村子,和平叔通信全靠電話,也有三五年沒回過村子裏了,昨夜嚴玉骨和平叔閑聊,了解到不少關于梅的事情。
“不用問了,我已經回來了。”四人身後不知何時來了一位女人,渾身包裹着黑袍,只露出兩只眼睛。她說話很慢,口音也很明顯,“燕,你回來了。”
宋燕飛沒有回答,瞪圓了眼睛驚恐地看着來人。
一旁的平叔緊張道:“梅,伊怎麽穿得這麽奇怪?”
“奇怪嗎?”梅輕笑了一下,一只手搭在腰上的繩結處,輕輕一扯繩結,黑袍解開,露出裏頭的身體,“那我身體是不是更奇怪?”
林避很想嬌羞的尖叫一聲,但看到梅的身體時,嬌羞的尖叫化作了惡心的嘔吐。
梅的身體到處打滿繃帶,上頭暈染開一朵朵黃紅色的血花。她随意扯開一處繃帶,将裏頭的皮膚露出——繃帶下全是潰爛紅腫的傷口,外翻的傷口上吸附着一粒粒黑漆漆的惡心蟲卵!
宋燕飛吓得尖叫起來,平叔則一聲不吭,直接暈死了過去。
梅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父親暈倒,露在黑袍外的眼睛十分神經質的緊盯着宋燕飛。她溫柔地說道:“燕,我一直再找你,你為什麽要跑呢?”
宋燕飛跌坐在地,因為恐懼眼淚流個不停,“你為什麽要找我?!你為什麽要找我?!”
“我是不會害你的啊燕!”梅的口氣十分溫柔,她慈愛地看着宋燕飛,仿佛她是個耍脾氣的孩子,“我是要幫助你成巫啊燕!你是注定要成巫的人!你成了新巫!巫在天有靈才會高興啊!”
林避心裏暗自吐槽:不……人家的媽媽一點都不高興。
“來吧燕。”梅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剛才裸露出來的糜爛傷口中翻攪起來,好似在摸索什麽,“我一直把你的蠱蟲帶在身上……”
“只要你把它吞下,你就能成為真正的巫了啊!”
“不……不……”宋燕飛搖頭如撥浪鼓,流着眼淚蹬着腿向後退去,一路退到了墳包邊上,緊靠着嚴玉骨和林避。
梅仿佛這時才發現他們似的,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這兩個男人是誰?是要獻給巫的祭品嗎?”
Advertisement
“不是!不是!”宋燕飛瘋狂搖頭,眼淚鼻涕糊滿整個臉:“我不要當巫!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為什麽要拒絕呢?”梅疑惑地說道,“燕,你的命運就是成為真正的巫啊!”
她身體繃帶下的蠱蟲早已躁動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要鑽出梅的身體,進入下一個宿主的體內。潰爛紅腫的傷口像一張嘴巴一般蠕動了起來,梅一邊溫柔地撫摸着自己的身體一邊走近宋燕飛:“別着急,別着急,我現在就放你們出來……”
話還沒說完,一直沒有動作的嚴玉骨手指突然一彈,指尖連着射出幾粒黃白色的藥丸,直直投入說話的梅嘴中。
梅措不及防咽了下去,臉色大變,陰沉道:“你給我喂了什麽?”
嚴玉骨淡淡道:“阿苯達唑。”
“?”
“俗稱,打蟲藥。”
梅的神色扭曲了起來,不知是生氣還是藥效迅猛發作了。
下一秒黑紅惡臭的污血就從她身上的繃帶裏滲漏出來。受藥效影響,蠱蟲在她體內橫沖亂撞,發出細細碎碎的尖叫聲,愈發想要逃離出梅的體內。
“不!不!不!”梅一邊厲聲尖叫,一邊撕開身上的繃帶,想要将體內的蠱蟲在被毒死前釋放出來。她的全身已沒一處好肉,到處都是發紅潰爛的爛肉!每一處傷口上都覆滿密密麻麻的蟲卵!
此刻這些潰爛的傷口正嘩啦啦的流出黑血,緊接着沒一會,兩只拇指大小的黑色蠱蟲跟着黑血從梅的身體裏掉出,蠕動着四肢在地面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轉了一會後,便四腳朝天在了地板上不再動彈。
宋燕飛看呆了,愣愣的說不出話來,林避擔心的問道:“她會不會死?”
答案是肯定的。自古以來,一山容不下二虎,蠱蟲的天性正是如此。雖然蠱蟲生卵是密密麻麻的生一大片,但最先覺醒有意識的蟲卵,會因為天性而去吞噬吸收別的蟲卵,直至最後只剩下它一顆蟲卵為止。
就好像練蠱一般,毒物相鬥,最毒的那只存活下來。這就是為什麽,蠱蟲産卵後,需要指使蠱婆去找繼承人,為的就是将另一只蠱蟲,踢出它的地盤。所以蠱婆身上的母蠱蟲從來只有一只。
梅在自己身體裏養了兩只母蠱,無疑是自尋死路。兩蠱相鬥不僅會給她的身體帶來痛苦,且養育繁殖的蟲卵也會跟着一起掏空她的身體。
梅的死亡時遲早的,嚴玉骨只是催化了這份死亡的到來。
“不!不!不!”跪在泥地上的梅拼命撿起死去的兩只母蠱蟲往自己傷口裏塞,見母蠱蟲毫無反應,原本黏附在她傷口處的蟲卵也噼裏啪啦的掉了下來,她的雙眼裏泛起絕望的色彩。
“都怨你!都怨你!”梅崩潰痛苦的大哭起來,對宋燕飛大吼道:“你為什麽不願意成為巫呢?!”
從梅亂七八糟的罵聲中,宋燕飛慢慢的還原完整個真相來。
梅自打宋母救了平叔一命後,從小對宋母産生了狂熱的膜拜之情。她将宋母視若神明的化身,将宋母操控毒物的蠱術視作神力,梅不止一次跪求在宋母面前主動想成為蠱婆,但每一次都被宋母冷淡的拒絕了。
‘只有燕才是下一任新巫。’宋母冷冷說道,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蠱已經做出了選擇。’
即使被拒絕,梅對宋母的崇拜與狂熱還是有增無減,她在心底暗暗發誓:‘要一生都侍奉宋母!’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宋燕飛偷逃出村後,村子裏的人們從山上搬到了山下,與外界的聯系也逐漸增多,有的村民還從城裏帶回了電視和電話,科技知識在不知不覺的滲透了每家每戶。他們不再落後,知道了外面的世界,他們不再愚昧迷信,生病了也不會再找巫醫治療。
宋母逐漸被人遺忘,自己孤獨的一個人居住在山裏,平時只有梅和平叔上門看望她,給她帶來吃食,梅怕宋母寂寞,特意上城買了一臺電視機給宋母在家中觀影。
就這樣平淡的過了五年,宋母突然病倒了。她肚子裏埋藏已久,本是要傳承給宋燕飛的蟲卵孵化了,體內兩只母蠱争鬥,折磨得她死去活來,渾身上下被蠱蟲咬得皮開肉綻,體內的營養既要供給兩只母蠱,還要供給自己和新的蟲卵。
梅不忍宋母如此痛苦,懇求着宋母将其中一只成型蠱蟲傳承到她身上。但無論多痛苦,宋母始終都不願意傳蠱。痛到神志不清時,便抓着梅大喊宋燕飛的名字。
為什麽一定要傳給燕呢?自己難道不是一個選擇嗎?
梅神色怨毒的看着宋燕飛:“巫在床上痛得生不如死時,伊何在?”
宋燕飛想反駁,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梅說的那五年,正是宋燕飛在城市裏奮鬥最辛苦的那五年,她先用了兩年時間才勉強習慣了城市裏的生活,而後誤打誤撞的進入演藝圈,依靠着廖老導演的電影《燕子》,從一個籍籍無名的村姑變成了各大影評媒體的寵兒。這份榮光只是一時的,自己想要走得更遠,那就需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來。
于是宋燕飛和廖老做了一筆交易。
廖老為她請來各行各業的精英導師教導她的學習,為她安排了各種各樣的影視資源。廖老對宋燕飛許諾道:‘你會被我雕琢打磨成真正的缪斯!’
在宋燕飛拼命上爬的時候,宋母也在和蠱蟲做鬥争,又過了三年,梅再也不忍心宋母被蠱蟲折磨,她做了一個決定。
在一個好天氣裏,梅将宋母勒死在了院子內,又将屍體土葬進了後院。
第二年,宋母的墳包上開出了大片大片的花卉。
“巫墳上長出的花,裏頭住着巫化身的蠱蟲!巫死後還是選擇了我!”
嚴玉骨跟林避偷偷咬耳朵:“蠱蟲身上自帶種子,宿主死後,蠱蟲也會跟着主人一起死亡,它體內的種子會以血肉為土壤,會開出蠱花來,新花會孕育出新的蠱蟲。這就是生命的輪回。”
梅身上的蠱蟲正是從宋母墳前的蠱花中取來,兩只蠱蟲屍體孕育出兩種不同的蠱花。梅将兩只蠱蟲一齊引入自己體內,又挖出兩株蠱花收給自己養殖。
她把宋母拒絕她成為蠱婆的借口當作宋母的遺願,帶着身上的兩只蠱蟲和兩株蠱花,踏上了尋找宋燕飛、傳承蠱蟲的道路。
梅的聲音漸漸微弱下來,生命力在她體內快速流失:“如果……我給你……送花的那一天……你不要轉手……給別人……多好啊……不是巫認定的人……是要成為……養分的啊……”
“後來……那個……前臺小姐……她也活不下去……沒能傳蠱給你的人……都會變成……蠱蟲的養分……”
梅的眼神越來越渙散,她盯着墳包輕聲喊道:“巫……”
墳包突然塌陷,裏頭冒出一股森冷的氣息,一條綠眼睛斑斓花紋的巨蟒從裏頭嘶嘶吐信爬出,繞開嚴玉骨等人,直沖奄奄一息的梅,血盆大口一張,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梅來!
之前昏闕的平叔不知何時已經清醒了過來,怔怔地看着梅被巨蟒吞入腹中,過了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意識似的,放聲大哭,哭完後,重重的給宋燕飛磕了好幾個響頭,一會兒喃喃對不起對不起,一會兒又大罵梅是孽女。
巨蟒很快就把梅的屍體整個都吞噬入腹中,冰冷陰毒的眼神輕飄飄的瞥過三人,扭動着大肚子向深山裏頭游去。
林避看向嚴玉骨,“這算是宋母給自己報仇了嗎?”
嚴玉骨挑眉:“也許吧。”
真正下蠱的人找出來了,壽衣老太太的身份也清楚了。三人從廣西打道回府的路上,林避總覺得怪怪的。
和宋燕飛分別後,他揪着嚴玉骨道:“為什麽我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第一,梅作為一個幾乎不入世的村婦,她是怎麽準确的掌握宋燕飛的動态?能給她寄出蠱花?能找到她暫住的酒店給她下蠱?”
“第二,她身上的蠱蟲育兩條就已經很吃力了,那第一次她藏在蠱花中的蠱蟲和藏在前臺小姐身上的蠱蟲又是從那裏來?”
嚴玉骨摸了摸林避的頭發,像是贊賞他的敏銳:“平叔有說過,梅在為一位明星打工,但是具體是誰,平叔也不清楚。”
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裏,總有人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向上爬,有的人請降頭師下降頭,有的人暗中飼養小鬼,雇傭蠱婆不過也是一種辦法罷了。
梅能掌握到宋燕飛的動向這件事也說得清楚了。
“只有新鮮血肉喂養過的蠱花才會散發香味,長出蠱蟲。”
宋母的墳包上長出的蠱花是以腐肉為土壤養殖長大,從來沒有得過新鮮血肉的滋潤,身上不具備香味,不可能孕育出蠱蟲。
一切事情都說得通了,林避最後感慨道:“宋燕飛現在安全了,宋媽媽也報仇了,不知道她有沒有放下心來去投胎?”
嚴玉骨不置可否:“誰知道呢。”
一年後,宋燕飛突然被爆出神秘誕下一女,肚子臂膀和背部生着淡淡的黃綠色條紋,醫生們再三檢查得出結論,不過是變異的胎記罷了。
緊接着吃瓜群衆們順藤摸瓜,竟挖出猛料,廖導婚內出軌的情人正是宋燕飛!而不久前宋燕飛誕下的女兒……
看到新聞的那一瞬間,林避跟嚴玉骨吐槽道:“廖導真是寶刀未老。”
嚴玉骨看了一眼新聞上爆出的宋燕飛在産房生産時,記者拍到的産房門口的照片,玻璃上映出一道朦朦胧胧的老太太面容,正滿臉期待和興奮的看向産房中……
第三卷 兇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