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惡魔的秘密手冊

第20章

拉西格爾對穆裏的尋找一直沒有停止，他很确信對方一定在這座城市裏，但夢魔在人類的城市幾乎是隐形的，他可以進入任何一個人深層的意識裏寄居，理論上他無處不在。

但夢魔肉身脆弱，魔界稍微大一點的風就能撕碎他們，穆裏也不例外，所以雖然并不順利，但拉西格爾并沒有停下活動。

這些活動也讓一直監測着魔力的獵人協會異常緊張，這座城市離海洋不遠，人魚的攻勢一波一波沒有停止，也許很快就會波及到這裏，如果魔界也在中間插了一腳的話……

周凱的上司正考慮着要不要組織民衆撤退，反正這座城市已經人心惶惶，可是他又覺得事态并沒有危機到那樣的地步。

周凱就是這個時候推門進來的。

“頭兒，新情況。”周凱看上去沒什麽精神，聲音懶洋洋的，一副疲倦至極的樣子。

所謂的新情況就是克裏菲斯特透過蒙西告訴他的消息，大概意思是魔界會為這件事負責。

“負責負責，他們負什麽責？！”局長直接把手邊的文件甩飛出去，周凱倒是沒什麽表情，慢悠悠的彎腰把散開的文件一一撿起。

“協會那邊呢，他們什麽态度？”

“他們能是什麽态度？”周凱一副“您還用問”的口氣。

“罷了，總歸也不是我們能解決的事。”局長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周凱把文件放回桌上，順手還關上了門。

也不是第一次了。周凱随手點了一支煙，嘆了口氣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秋日裏難得的好天氣，實在不适合心情壓抑啊。

可這天空下總是暗影叢生，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越是妄圖拯救什麽，就越是發現地獄遠不止自己曾經看到的那些。

和以前一樣無能為力，何況人類的生命那麽短暫，短暫到他們不明白反抗這一切有什麽意義。

其實連周凱自己也快要不明白了。

他上車之前先掐滅了煙，很沒公德心的順手把煙頭扔到了路邊的綠化帶裏。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意惡魔殺死了多少人，倒是對誰扔了一支煙跟耿于懷。

周凱看見有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小夥子對着他皺了皺眉正準備走過來，迅速啓動了車一溜煙跑了，一邊開車一邊笑着想。

吃了車尾氣的男人看着開走的車皺了皺眉，彎腰撿起那根煙頭扔進了垃圾桶裏，随後走進了警局。

艾蕾上次回去之後并沒有再回來，雖然蒙西已經習慣了他的來去匆匆，你還能怎麽去要求一個天使呢，他們永遠無法理解，一年對于人類有多麽漫長。

然而這段時間經常可以看到克裏菲斯特出現在自己家附近，蒙西有好幾次想去問他有什麽事，可是天使似乎只是喜歡自己家對面的咖啡廳，或是旁邊公園的小廣場，甚至會專門帶面包屑過來喂鴿子。

惡魔偶爾也會出現在傍晚的時候，似乎是來叫他回家，蒙西偶爾會在窗口看到，這個時候天使總是會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那眼神似乎随意，又似乎別有深意。

那個天使和艾蕾非常不一樣。

蒙西很确信這件事，他很了解艾蕾，就算活了千萬年天使的眼神也澄澈如嬰兒，而克裏菲斯特則不同，那眼神有時像天使，有時像惡魔，或者更簡單的說，那更像是人類的眼神，只是比人類更加純粹。

蒙西覺得自己并不排斥異類……他自己本身就做了很久的異類，他明白那種非感覺。

但是那個天使，無端的讓他非常不舒服，比純粹的惡魔還要讓人厭惡，不是什麽邪惡，而是近乎于人類的，背叛與狡詐并存的感覺。

他知道這樣猜度別人并不對，可是他見過那樣的人，知道這樣的眼神意味着什麽。

他以為克裏菲斯特早晚會上樓來找他，可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另一個人。

周凱後來才知道那天那個多管閑事撿煙頭的男人是相當有名的煉金術士，也是在那個男人和局長的談話裏才明白這座城市的情況有多麽嚴重。

雖然那個人在自己下車時盯着車牌看了好一會，但周凱覺得對方未必真的記得那天的事，坦然的笑着伸手。

“歐爾，很高興見到閣下，聽說是您在負責這個案件？”溫和的聲音，和溫和的手掌，嘴邊的笑容溫和真誠……總是，對方是一個全身上下都寫着溫和兩個字的人，和周凱印象裏的和魔力打交道、隐藏在黑暗裏的術士完全不同。

在跟着局長進門的時候，周凱稍微慢了一步留在後面，聽到後輩小聲的告訴自己，那個歐爾是上面派來的，協助查明這次事件，但要求似乎是只查明，不幹涉。

不幹涉嗎？周凱默默地擡眼看了那個術士一眼，忽然覺得無趣。

因此交接的工作也直接交給了後輩，歐爾坐在臨時空出來的辦公點仔細看整理好的文件，周凱靠在門邊漫不經心的拿眼睛掃視他，他總覺得對方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認真。

周凱靠在門邊默默地抽完一整支煙，随手彈了彈煙灰，卻猝不及防的看到歐爾貼過來。

“我說，你也覺得很無聊吧。”歐爾笑着說。

周凱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我們家族，雖然和政府合作，不過這只是為了可以更好地獲得情報，我們啊，對惡魔比協會的人還要了解。”

“所以？”

“雖然指示是不幹涉，但是以個人的立場，我可以稍微過線一點。”歐爾笑着說，“但我需要掩護，你知道，他們不可能讓我單獨行動的。”

“我是警察。”周凱擡眼看了他，淡淡的說着。

“那真是太遺憾了。”歐爾笑着說着，但語氣裏卻是勢在必得。

他一定知道什麽。周凱慢慢掐滅了煙，看着他默默地想。

“對了，周凱閣下。”歐爾似乎想起來什麽一樣，走到一半回頭說，“不要忘記垃圾要丢進垃圾桶裏。”

他居然記得……！周凱把煙頭狠狠地丢進垃圾桶裏。

媽的，還真的有人既在乎惡魔殺了多少人，還在乎煙頭有沒有亂丢嗎？

歐爾說有問題的地方正是蒙西的家，因為事出突然，周凱也沒有提前通知他，所以蒙西看到兩個人來的時候非常驚訝。

“有事要查。”周凱解釋了一下，靠在一邊默默地抽煙，不管歐爾準備做什麽。

蒙西有些疑惑的眨眨眼，周凱看到蒙西上了樓，示意蒙西有話出去說。

“煉金術士……沒聽說過啊。”蒙西聽完周凱簡單的介紹，有些困惑的看了看樓上。

“誰知道什麽來路……總之背景不太一般，不過你沒什麽關系的，對吧。”周凱随意的彈了彈煙灰，似乎毫不在意的說。

“嗯，當然。”蒙西微笑，随後看了看樓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蒙西和周凱相視無言，周凱默默地抽着煙，一根接着一根，蒙西皺了皺眉，他印象裏周凱工作的時候很少抽煙，就算平時也不會抽這麽多。

“那位……蒙西閣下，您可以上來一下嗎？”歐爾手裏拿着儀器，探出半個身體，對站在一樓客廳的蒙西說。

蒙西當然不能拒絕，他看了一眼周凱上了樓，臨走前周凱皺了皺眉，對他說了一句小心點。

雖然拉西格爾總是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但穆裏會被人類先一步找到這一點絕對不是他計劃中的，克裏菲斯特斜着眼睛瞟一臉陰沉的惡魔，忽然覺得有趣。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拉西格爾察覺到了天使的目光，看了過來。

“那地方最容易被忽視……我也只是懷疑。”克裏菲斯特抱着抱枕，沒有否認，“藏在蒙西那裏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我們去過好幾次都沒有發現什麽問題，你又……不太喜歡那個後代，一般的惡魔也不可能搜尋到他那裏，不過總還是很冒險的，我不清楚他是不是這樣的性格。”

“他不是。”拉西格爾靠在椅背上悠悠的看着天空，“至少以前不是。”

“人類是會變的……”克裏菲斯特說了一句，忽然發現不太對，又補充道，“惡魔也是。”

拉西格爾沒有說什麽，他面無表情的看着被陽光照得一片雪白的天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要去救他嗎？”

“當然，不過不用那麽着急。”拉西格爾說着，閉上了眼睛。

為什麽要着急，總該給他點教訓吧。

特殊的魔力繩索可以牢牢束縛眼前的夢魔，歐爾站在他面前很近的地方，并沒有覺得恐懼。

事實上這個夢魔看上去相當配合，歐爾會露出溫和的微笑看他，這讓他有些驚訝。

他不太容易評估對方的魔力水準，人類對夢魔的了解僅限于傳說，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有機會接觸這樣一個在魔界都神出鬼沒的生物，雖然離他的目标相去甚遠，但這次的收獲已經足夠讓他滿意。

歐爾已經記錄好關于夢魔他所有可以了解的數據，剩下的只有通過交流才能知道了。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可以和人類流暢溝通的惡魔，他隐約覺得這個夢魔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但又不确定是不是夢魔本身如此——他們吞噬夢境，也許原本就更了解人類。

他遇到過的大多數惡魔不是不能交流，而是難以理解而且拒絕溝通，這讓他們的對話非常困難，而且那些惡魔往往居住在人間的角落，對魔界的現狀一無所知。

所以他其實不對這個夢魔抱有什麽多餘的期待，他的目标并不是一個了解人間的惡魔，而是……

“我醒來之後在人間生活了很久，所以并不知道魔界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

穆裏眼神溫和又真誠，聲音如流瀉的月光。

“你的目标是另外的惡魔吧，我知道這座城市有從魔界新來的一個。”

是啊，我們都知道……歐爾微笑，“那是一個很強大的惡魔嗎？”

“非常強大……我建議你不要去招惹他。”穆裏友善的建議道。

“……多謝提醒。”歐爾揚了揚眉，取出注射器紮進了穆裏的頸部，淡藍色的液體緩緩地推進去。

“這個……是什麽？”刺痛讓穆裏微微皺眉，冰冷的液體進入身體的感覺非常清晰，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會有點疼，不過對惡魔來說應該不算什麽。”歐爾沒有回答，只是打開了旁邊的電腦觀察他的反應。

不是一點疼……是非常疼啊！

穆裏還沒有來得及叫出來，聲音就被痛感硬生生的截斷，仿佛冰冷的海水在身體裏緩慢結冰，一寸一寸冰封，寒冷從這深處溢滿，蔓延到全身，他聽到了仿佛神經斷開的聲音，然後立刻陷入了沉睡中。

歐爾埋頭看着電腦，有些不可思議的擡頭看穆裏的反應，确認了他是真的暈過去後有些難以置信的撿起被自己随手扔掉的試管，确認自己并沒有拿錯試劑。

是很疼沒錯……但絕對沒有這麽疼吧。

穆裏困惑的皺眉，不說惡魔的忍耐力往往比人類強悍得多，連歐爾自己也嘗試過這個藥劑的烈度，确實很痛，他最後也暈過去了，但這麽快……這麽快，這是連人類都可以忍耐的程度吧。

歐爾難得有些氣惱的摔了剛剛撿起來的針管，雖然電腦上的數據遠比眼睛更靠譜，他還是走上前去确認了他的狀态。

對方很明顯是暈過去了，眉頭還皺着但表情平靜，歐爾注意到他蒼白的皮膚在暗藍的燈下有一種玉的質感，和他所見的惡魔都不同，仿佛透明的一樣，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随後仿佛忽然驚醒一般，縮回了手。

不熟悉的惡魔最好不要和他們産生任何肢體接觸，人類第一次接觸魅魔的時候就因為這個吃了大虧，歐爾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獵人或術士捕捉到過夢魔，但他對夢魔幾乎一無所知。

他冷靜下來檢查了一下繩索的魔力狀态，看了他一會決定先把他放在這裏，他的目标依舊是那個從魔界來的惡魔，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他先一步得到進城的許可，然而很快會有更多的獵人蜂擁而至，他必須抓緊時間找出惡魔的蹤跡，除了這只夢魔外，那個有些奇怪的贗品的煉金術士也許是突破口。

歐爾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穆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等他醒了之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