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夢斷蘭州
回到房間,江南疲憊地靠在床上,不想說話。
“南南,是不是有點舍不得他?”他坐過來,輕輕地抱住了她,他可以不介意,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她的心裏會闖進別的人。
她默默地笑,沒有否認,嘉木在她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你不介意?”她問。
“時間久了,難免會舍不得。”他笑着說。
“就像你和周尋?”她看着他,似笑非笑,這樣的眼神讓他有些不舒服的感覺。
“南南,明年畢業,我就來陪你一起呆在北京,等2008年的奧運會,然後我們結婚,生孩子,像從前約好的一樣好麽?”嘉木岔開了這個話題,江南的思緒就這樣跟着走了。
“真的可以嗎?”一直以來,自己最奢求的事情就這樣被忽然提上日程,她感覺像在做夢,結婚,生孩子,就像幾年前說得一樣。
4號到了,江南不知道秦安易此去什麽時候回來,或許一輩子也不會再見。
到底要不要去送他呢,嘉木嘴上說不介意,心裏真的不介意嗎?她猶豫着。
秦安易坐在候機大廳,腦袋裏想起去年跟爸爸去澳大利亞,最後接到孫堯電話又跑回來的情景,忍不住拿出手機看了看。
“在等她的電話嗎?”秦安易擡頭,又看到她彎彎的大眼睛。
秦安易沒有否認,對岳亮自嘲地笑了笑。
“是我想多了。”
“也許她會來呢。”岳亮笑道。
“你就別安慰我了。”
兩個人聊了一會,秦安易告訴岳亮,江南的男朋友來了,盡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看了無數次手機。看的出他依然不想放棄最後一絲的希望。
江南堵在車上心急如焚,第一次如此痛恨北京的交通。看着手表,她在心底默默地祈禱安易的飛機能夠晚點。
終于到了要走的時間,看到他依然沒有等到要見的人,岳亮送給安易一個結實的擁抱,想安慰一下他受傷的心,雖然她的心底并不好過。
“安易,失望和疲憊的時候,一定要記得,你還有我哦,而且永遠都有。”
秦安易禁不住一陣鼻酸,擁抱了這個天下第一傻丫頭。
“謝謝你來送我,月亮。”松開岳亮,他看見了站在10米開外的江南。
她跑得面頰通紅,滿頭大汗,頭發淩亂,顯然,這一幕是她沒有預見到的,尴尬了2秒鐘,用手捋了捋頭發,便換上了一副自然的笑臉。
“看來我時間卡得不錯,剛好跟你道別。”江南笑道。
秦安易想不到這最後一刻來了個大驚喜,他過了來拍着江南的肩膀說;
“看來你還算不上有異性,沒人性,這兩年的老師沒白當,學生來給我送行了,哈哈哈。”
江南忽然覺得許多話梗在喉嚨,卻只能跟着他點頭傻笑。
“一路順風!”她說。
“就知道你一向小氣,連送行就才這幾個字。”秦安易又像往常那樣揉了揉她的頭發。
是啊,自己對秦安易一直那麽小氣,想想都覺得心疼。
“好好照顧自己。”她還是說不出那麽多話。
“可以抱一下嗎?”他伸開雙臂。
這次她毫不猶豫地擁抱了他,她不想再那麽小氣了,也顧不得岳亮還在旁邊。
“你這個女人,一定要過得好好的,要讓我知道你過得不好,我一定跑回來把你揍扁。”秦安易把她抱得很緊,附在她的耳邊,話也說得狠狠的。
江南眼眶一下子酸得不行。
秦安易就這樣離開了祖國960萬平方公裏的大地,飛越了太平洋,他承認自己有一萬個理由離開,但是只要她一句話,他就可以像上次一樣義無反顧地為她轉身,可他終究是沒有等到,原來,人生竟是如此的無奈。
江南的生活在楊嘉木的帶領下很快步入了正軌,而且被嘉木養得日漸壯碩起來。
偶爾會收到安易的郵件,有時候是一句簡單的問候,有時候是異國的一抹風景。
秦安易去美國沒多久,慕言就跟了去,在芝加哥的他們,很快也認識了一撥新的朋友,有和他們一樣的留學生,也有本土的同學,有白人也有黑人,他們的寓所比其他留學生租得房子大許多,也豪華許多,所以大部分的時候,大家喜歡到他們家開party。
而秦安易在家的時候,總喜歡穿着從國內帶過去的江南買的那雙黑色布鞋,而且每過一陣子,都會親自清洗,慕言給他買了無數款式各異的家居鞋,總被他棄之如履,每當有朋友驚異地問他;“whatisthatstyle?”
他總是自信地笑答;“Itismyfavoritetreasure!”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他有這麽一雙視若珍寶的鞋子。
秦安易一向對外宣稱慕言是他妹妹,所以也會不住地有人給他介紹身材火辣,金發碧眼的洋美女,而秦安易發現自己中邪般地對女人沒有絲毫的欲望,他相信即便是一個一絲不挂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他也僅僅覺得那是一幅畫而已。
對于這一點,慕言倒是非常欣慰,她看不慣那些天天撅着大屁股,挺着大胸脯晃來晃去的西方女人。
秦安易讀研依舊是輔修建築設計,每次回憶江南的演講,他都覺得她的夢想好偉大,自己當初就因為高中英語成績太好,就選了英語專業,現在發現英文實在不像漢語那麽博大精深,由于經常出去活動,半年下來,他幾乎會講幾個地方的方言了,如此,便更加覺得索然無味了。
他更加努力地學習建築設計,冥冥中覺得,這樣他們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交集。
江南日日上班,沒那麽多時間陪着嘉木,而且又開學了,嘉木便依依不舍地回去了,只等着明年畢業徹底的留京,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錢程陪她。
那日錢程陪江南在超市買東西,從零食到牙膏洗衣粉,從襪子到衛生巾護墊,一應俱全,江南買這些女性用品也從不回避錢程的存在,毫無疑問,在她眼裏,錢程跟餘水星和萱萱是一樣的存在,她從來沒有覺得他是個異性。
錢程忽然接到貓尾巴的電話,臉色微變,一瞬間便明白了是什麽個情況,她帶着無比恐懼的哭腔追問周華去哪裏了,錢程支支吾吾,又想安慰她,又禁不住她逼問,因為周華昨日便收拾東西回老家蘭州了,也沒有跟貓尾巴告別。
上次那個老家來的女孩子,也就是葉晨晨,一直都喜歡周華,父母都是當地公務員,也頗有一些人脈,早就幫兩人安排好了工作,可以讓周華在一家外資銀行做國際結算,他因為考研失敗,找了一段時間的工作,薪水都不理想,若想留在北京,他知道買房子是猴年馬月的事。
那段時間,錢程見他天天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不知道如何取舍,每當面對貓尾巴,便更加矛盾。最後,他終是做下了取舍。
現在貓尾巴那頭哭得傷心欲絕,他又怎敢如實相告。
聽完錢程的敘述,江南的心一片冰涼,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是那麽害怕那個一心愛着周華的傻丫頭受到傷害,也一直隐約懷疑周華的堅定,貓尾巴不像朱琦玉那麽決絕,更沒有陳萱那麽獨立,也不像自己猶豫不決,她飛蛾撲火般地愛着周華,早就把周華規劃到自己漫長的下半生,她扔下推車,迅速和周華跑回他們的住處。
只見孫堯已然站在那裏了,低着頭一臉惶恐,不知所措,看見錢程,如見救兵,貓尾巴拿着電話一遍遍撥打周華的號碼,只聽一遍遍地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看見錢程來了,趕忙放下電話,過來拽着錢程。
“孫堯不肯告訴我他的新號碼,你快告訴我好嗎?你們住在一起,你一定知道的是嗎?”
“貓尾巴,你別這樣,等他穩定下來就會跟你聯系的。”錢程勸道。
“我只想聽聽他的聲音,你們不要這麽殘忍行嗎?”水星聲淚俱下。
“孫堯,你快說,他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是不是他得了什麽病?”
“錢程,你告訴我告訴我,他的東西怎麽收拾的這麽幹淨,到底去哪裏了?”她看着周華空蕩蕩的床鋪上,一片胡思亂想。
“錢程,不管是有什麽苦衷還是背叛!我只要一個明白,你是要我下跪才肯告訴我嗎?”
她崩潰的樣子令在場的三個人都不能直視,鼻涕眼淚滾在一起。
“貓尾巴,你先冷靜。”江南過來心疼地抱住她。
“錢程你告訴她吧,她應該知道真相。”江南跟錢程說道。
“貓尾巴,其實老大也是有苦衷的,你知道他家條件,他媽媽身體不好,爸爸也是一般工人,還有個妹妹在念書,這次考研失敗,他在北京呆不下去的,所以……”
“你說重點吧,這些我都知道,我也從來沒有說一定要讓他留在北京才行,我早就說我願意嫁到蘭州去。”
“那邊已經給他安排好工作了……”
“是不是上次那個女孩子,葉晨晨?”
錢程和孫堯默不做聲,算是默認了。
“騙子,騙子,你們都是騙子,還有秦安易,上次不是告訴我說他們沒什麽關系嗎?孫堯,你不是說他要敢對不起我你就把他給閹了嗎?到現在還在幫他說話,你去啊,你去蘭州把他給閹了!”
兩個人呆在那裏,一動不動,任由她罵個夠。
周華走得時候就讓錢程擔待着點,他就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幕。
水星哭了半天,哭得徹徹底底,撕心裂肺,臨走,她丢下了這個房子的鑰匙,這是畢業後周華和錢程合租的,她也有一把鑰匙,來去自由,經常過來和他們一起做飯打牌聊天,那是她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如今人去樓空,她知道她再也不會來這裏了。
但是她沒有死心,不管是出自一種什麽心理,她無論如何都還想見他一面,那段時間她整夜失眠,黑眼圈,浮腫,臉色蒼白,她什麽也不想幹,只想快點畢業,以前總覺着自己下半生會天天跟着周華吃拉面,還常開玩笑說會不會跟北方女人一樣變得五大三粗呢?可是他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每次走在大街上,只要一看到蘭州拉面店,她必然一秒鐘之內眼淚決堤,她覺得現在的自己比較适合當演員演哭戲,有什麽難的呢,只要四個字就可以。以至于後來逛街的時候大家知道哪有蘭州拉面店就避開路線。
那天坐在公交車上,看到外面大幅的天梭手表海報,大S帶着銀光燦燦的手表,一臉嫣然地笑,看看自己空空的手腕,水星當時就跳下了公交車,幾個人忙跟着跳了下來,她直奔火車站,一定要去蘭州,因為那是他欠她的,他許給她的,她要要回來。誰也阻止不了她的堅決。
萱萱和琦玉還要上課,拉扯到最後,江南給萬師傅打了請假電話,陪她坐上了西去的列車。
她看過周華的身份證,并一字不漏地記下了他家的地址,她們是中午到的,下了火車,才發現蘭州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樣,這是個蒼涼的城市,刮着凜冽的寒風,西伯利亞寒流肆掠在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透過棉衣,鑽到骨子裏,涼到心底。
火車站外面的小店,不時有服務員喊道;“過來吃一碗蘭州拉面吧,吃完就暖和了。”
兩個人實在是冷了,也餓了,便進去坐了,一直都說要吃一碗正宗的蘭州拉面,現在終于有機會了,卻已經不是那個味道了。
江南把滿滿一大碗都消滅幹淨了,頓時暖和許多,水星只嘗了幾口,眼淚便啪啪地落在湯裏。原來正宗的蘭州拉面,竟是這個味道。
按照她記的地址,兩個人一路詢問,又在地攤上買了張地圖,輾轉折騰了一個下午,終于來到了周華的家門口,是一個90年代的舊小區,沒有正式的小區大門,也沒有保安站崗,只有兩棵掉光葉子的大樹,左右各站一邊,可以想象它夏天的繁盛,看得出這是小區的進出口。
已經6點了,周華應該快下班回來了,兩人就站在樹下等。
多年以後,水星總會想到那個破舊的小區門口,那兩棵光禿禿的大樹,和那個等了好久終于緩緩出現的身影。
“周華,周華。”水星迫切地叫道,有點怨恨有帶着膽怯。
昏暗的燈光下,周華臉上掠過一抹巨大的驚訝和不相信,随即又平靜下來。
“你們兩個怎麽跑這來了?這麽冷的天!”看着餘水星,她顯然瘦了許多,周華不可抑止地一陣心疼,但是表情依然淡漠。
“我是來找你要東西的。”水星開門見山地說道。
“什麽東西?”
“你答應有錢了要幫我買個手表,現在工作不錯,都進銀行了,應該也買得起了。”
“小尾巴,對不起……”想到這個,周華低下頭沒敢看她的眼睛。
“不要叫我小尾巴,貓都不在了,剁下的尾巴還能活嗎?”水星突然歇斯底裏地叫起來,顯然非常不能接受這個稱呼,周華走後,再也沒人敢這樣叫過她了。
要說周華無動于衷是假的,尾巴是他的,剁下的時候疼得也是他自己,但是他已經選擇過了,便不會再給她希望。
就在此時,水星還是期待周華能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太傷心太疲憊太冷。
但是,他沒有。
“這裏太冷江南,我帶你們去吃點東西吧。”
“吃過了。”江南淡淡地回答,因為周華也讓她失望了,見他如此薄情,她不想跟他多說什麽。
“那就找個住的地方吧。”周華一直在跟江南交流。
“你欠我一個手表!”水星大聲提醒道。
周華沒有回答,默默地向前走,幫她們找賓館。
“你給我手表!手表!手表!”她依然在身後瘋狂地叫,面對他的無動于衷,她徹底崩潰。
他終于轉身,伸手來拉過她的手,她迅速抽開,“啪”得一聲,一記耳光響亮地甩在他的臉上。周華沒有躲。等着下一個,再一個。這一聲接着一聲,讓江南觸目驚心,周華始終沒動,也許這樣可以讓他心裏好過一點。
她打得累了,便停了下來,天空紛紛揚揚地灑下了雪花,整個世界只剩下風和雪。
周華拉着麻木的水星進了路邊一家賓館。她一進門就倒在沙發上睡了,一個字也沒有再說。
“你就這麽狠得下心?”江南問道。
“戀愛和結婚是兩回事。”
“呵呵,果然是大丈夫,拿得起放的下!”江南滿帶着嘲諷地說。
“別這麽說我,你的心還不夠狠嗎?”
“……?”
“哦,說錯了,你不狠心,你很長情,任憑老四為你肝腦塗地,你還不是要跟你的青梅竹馬?”周華冷笑道。
“肝腦塗地?呵呵,我們是不一樣的,他有月亮。”江南瞬間覺得男人太會僞裝專情。
“月亮?反正現在你們也八竿子打不着了,我說了也沒關系,他根本就從來沒有喜歡過月亮,當初為了能讓你有重返校園考試的機會,他才去求月亮,你知道她是校長千金,這事她辦很容易,她答應的條件就是讓老四做她男朋友,直到畢業,其實她哪點也不差,老四愣是沒喜歡上她,畢業了,我以為老四守得雲開了,沒想到,你那青梅竹馬也來了。”
江南不敢相信地看着周華。
“為什麽以前不告訴我?”
“老四不讓,連孫堯都不讓告訴,怕他大嘴巴。”
江南拉開窗簾,這裏的雪下的肆無忌憚,好像要拼盡全力,将這個世界覆蓋。水星昏天暗地地睡了一整夜,江南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他們就坐上火車,離開了這個被大雪裝飾得像童話世界一樣的地方,江南想,但願這場大雪能夠埋葬水星所有傷心絕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