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鳳儀殁
第二日早朝, 皇帝遲遲不到, 文武百官私下竊竊私語, 實在猜不出來這皇帝的葫蘆裏面賣的什麽藥。
文妃一病,罷朝數日,如今文妃病已痊愈, 怎麽還是不見皇帝蹤影。
陸綏和溫庭弈位列在一衆大臣中,暗自交換了一個眼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見安在山出現在衆人的視野, 掐着嗓子喊道:“百官列位, 上朝!”
一聲過後,祈帝才姍姍來遲。
龍袍精美,儀容整潔,頭戴冠冕, 晶瑩剔透的旒珠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搖曳。
只是眼下一圈烏黑,腳部也有些許漂浮,應當是一夜未眠, 神思不善。
百官齊齊叩拜, 聲呼萬歲。
祈帝位列高座,一雙銳利的鷹眼緩緩掃過殿下的文武百官,掩袖輕咳了一聲,開口道:“衆卿平身。”
之後的一切似乎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先是刑部帶頭彈劾陸峥, 再緊接着便是兵部和吏部。像是商量好了一半, 條條指着陸峥的差錯, 為了扳倒陸峥更是将許多年前的就是搬出重提。
措辭天衣無縫, 理由滴水不漏。
魯國公為首的南氏一派猶自不認命一般據理力争,兩方在朝堂上吵得滿面通紅,滿額細汗。
大有一副要在這麽莊嚴的大殿上大打出手的架勢。
安在山輕咳了一聲,開口道:“肅靜!”
大殿裏這才重新安靜下來,兩方安安穩穩地站會了文武百官當中,猶各自心中不服氣。
陸綏和溫庭弈默默看着兩家吵鬧不休,本着一副看戲的心态,倒是也樂得逍遙。
光看這個場面就覺得頭疼,也不知道祈帝要怎麽解決了。
“三皇子陸峥系朕與皇後獨子,朕自幼疼愛有加,如今鬧出此等醜聞,令朕寒心,令文武百官寒心。”祈帝悠悠開口。
“天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朕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唯恐辜負先帝厚望,如今陸峥犯下如此錯事,朕雖痛惜卻萬不會包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怎麽也想不到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一切會走到這一步。
“朕意已決,即日起着将三皇子陸峥貶為庶人,虢奪爵位,随軍發配西北燕城。”
祈帝緩緩閉上眼,一字一頓到:“非诏,不得入京……”
貶為庶人,便意味着從即日起,陸峥再也不是他的兒子,自然也就失去了奪嫡的可能。
将來一統天下,如今都是笑談。
皇帝的旨意一處,有人歡喜有人憂愁,魯國公氣得渾身顫抖,怎麽也不願意相信皇帝竟然如此薄情。
陸峥可是他的親生兒子!
魯國公本就因為南阮的離世郁結于心,如今又逢大殿上的變故,一想到南氏翻身無望,不覺氣血攻心。
兩眼一翻,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暈了過去,被大殿上的侍衛恭恭敬敬地擡了出去。
安在山看祈帝眉宇之間隐隐有倦色,吐息沉重渾濁,應當是身體不适,關心道:“陛下可是身體不适?可否需要老奴去叫太醫給陛下瞧瞧?”
祈帝搖了搖頭,緩緩睜眼道:“朕還有一件事未宣布。”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殿中的躁動已經停歇。
狠的下心貶陸峥為庶人也是因為陸峥的确是七煞了他。
他與宜嫔早有茍且之事,甚至珠胎暗結生下陸灏,竟然還能與世無争地認自己的兒子做弟弟。
欺君多年,将他視作猴子一般玩弄。
甚至在太後病重之際,同宜嫔在芳華殿颠鸾倒鳳,指使宜嫔謀害太後。
此等逆子,他如何能不恨之于心!
“除陸峥之事,朕還要同衆卿家宣布一件事。”
“五皇子陸灏冰雪聰明,朕不忍心陸峥行軍西北,一去不返,膝下無子,遂決定将五皇子陸灏移至陸峥膝下,晚年以後為其養老送終。”
“衆卿家可有意見?”
這句話一說,陸綏和溫庭弈都愣了一下。
雖然說宜嫔同陸峥禍亂宮闱之事不假,但宜嫔早已自裁身亡,陸峥也被誣陷流放西北,陸灏年紀輕輕喪母,皇帝緣何還要将陸灏一并除去。
難道就恨宜嫔至此地步?
連她生下的的兒子也願意一并抛棄?
陸灏一旦歸于陸峥膝下,先不說合不合人倫禮法,皇帝膝下的皇子也便凋零殆盡了。
陸丹謀逆被賜死,陸峥流放西北,四皇子胎死腹中,陸灏若是也歸到陸峥的膝下,宮中的皇子便只剩下陸巡一個人。
太子之位,顯然是囊中之物。
朝中的局勢,怕是要徹底變了。
陸綏可以想到這一點,朝中的大臣自然也可以想到這一點,有些南氏黨派的和中立派的自然反對。
皇帝本就有些心煩意亂,被這麽一鬧,更是頭疼。
畢竟事關人倫禮法,祈帝不得不深思熟慮。
陸灏自然不能留在皇宮中平白惡心他的眼睛,但是在同宗室中擇一王爺過繼應當無礙。
一場早朝就這樣在一片紛亂中匆匆劃去,祈帝回到金龍殿的時候,殿外已經侯了一批宮女。
皇後的鳳攆便停在殿外。
祈帝有些時日沒有見皇後了,現下因為陸峥的事,自然而然也遷怒到了她。
當即冷了臉色,挑了挑眉:“朕的金龍殿什麽時候想進便進了?”
宮女太監連忙跪下請罪。
祈帝冷哼一聲,懶得同這幫飯桶費勁傷神,由安在山攙扶着走進了殿中。
皇後今日的妝容很是精致,穿了一件玫紫色的長裙,袖衫上繡着大朵的富貴牡丹,襯得她的氣色越發的好。
只是如果細細去看,還是可以看見她額間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身體也在輕微地顫抖。
冰涼的大理石地磚不及她的心冷。
南氏的傾覆不算什麽,眼睜睜看着自己唯一的兒子要被貶到荒涼的西北戰場,每一日擔驚受怕,才真的差點要了她的命。
“罪妾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等到祈帝緩緩落座,皇後才深吸一口氣,緩緩俯下了身子。
祈帝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叫她平身。
皇後一動不動,半晌才開口道:“罪妾教子無方,管理後宮無能,自知辜負陛下,不配皇後之位,特來求罪。”
“只是千錯萬錯都錯在臣妾,是臣妾審查不慎,令宜嫔此等異族奸細混進了皇宮,才令她膽大妄為,謀害太後,蒙蔽陛下。”
祈帝緩緩挑了挑眉,對她口中的異族奸細有所好奇,開口問道:“什麽異族奸細,又是什麽蒙蔽了朕?”
皇後緩緩舒了一口氣,總算是讓皇帝問到了這裏。
“啓禀陛下,罪妾萬萬不敢有半句欺瞞。宮妃宜嫔,系西北戎族派來的奸細,當年入宮時在內務府登記造冊的身份盡數是捏造,宜嫔伏誅後,臣妾特意叫人翻查了當年的記錄,确定此人是異族所派。”
“峥兒畢竟年幼,受不得異族妖女誘惑勾引,臣妾不求陛下原諒峥兒,也不求陛下款屬于他……只求陛下念在他是您和罪妾唯一的骨肉,念在罪妾陪伴陛下二十多載的情分上,念在罪妾命不久矣,求陛下成全一個為人母者最後的心願。”
“饒了峥兒吧……”
祈帝皺了皺眉,突然有了一絲猶豫。
他怪陸峥的難道真的是因為他和宜嫔的茍且之事嗎?
怎會。
就在昨日,他還在想該怎麽駁回朝堂上衆臣的口誅筆伐,該怎麽保住他的一條命,該怎麽把他留在京城。
可是陸灏的事情給了他當頭一棒,一瞬間就讓他從頭頂涼到了腳底。
陸灏竟然不是他的兒子。
這讓他覺得莫名地好笑。
“朕已下旨免了陸峥的死罪,甚至也免了他的刑罰,不讓他受皮肉之苦……流放西北已經算是朕對他最後的寬恕”
如此一來,便是無路可退。
皇後晃了晃身子,似乎不敢相信皇上竟然會這麽絕情。
“……陛下,當真沒有退路了嗎?”
“峥兒他才二十二歲……陛下你一直都知道的,他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離開過臣妾,一個人遠赴西北,無異于直接要了他的命啊!”
皇後雙手顫抖地勾住祈帝的一片衣角,身上的冷意一陣陣襲來,她知道自己的病又開始複發了。
她将身子壓得很低,就像是跪伏在祈帝腳底下的一撮泥,卑微到了塵土裏。
她就這樣搖了搖他的衣擺,哭得音色凄慘。
南氏離開的時候,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
大概是一顆心早就已經死在了帝王家的無情冢,無心無欲,無欲則剛,看得透了便真正無悲無喜了。
踏出大殿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什麽,緩緩回頭,對着書案後的祈帝勾唇一笑。
雖然妝發淩亂,但是那個笑容卻是發自肺腑,無比釋懷。
她輕輕開口,聲音很是輕柔:“陛下。”
祈帝擡頭去看她,便見她繼續開口,眼中頃刻之間又蓄滿了淚水,只是這一次南氏固執地沒有讓淚水落下來。
“臣妾這些時日總是混混沉沉的,反而夢到了很多以前同陛下相處的場景,有的時候會覺得陛下就在臣妾身邊,一睜眼才發覺……果然是夢。”
“娴皇後難産而亡後,臣妾心疼陛下憂心過度,神銷骨立,那時臣妾便在想……若有一日,臣妾也不幸與世長辭,一定要靜悄悄地獨自離開,莫要再讓陛下嘗遍別離苦。”
她突然低頭嗤笑了一聲,眼中的淚水再也撐不住一般傾斜而下,滴落在了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
“真好……臣妾當時所願,如今得償。”
陛下再也不會嘗遍別離苦了。
“當時陛下擇立繼後,滿宮上下都猜必然是文妃妹妹榮登後位,臣妾心中有氣,便來此找陛下要後位。那時以為是陛下覺臣妾定能料理好後宮,才見後印放心地交到臣妾手中。”
“如今卻是明了了……”
說到此處,南氏輕嘆一口氣,最終沒有說下去便轉身踏出了金龍殿。
如今卻是明了了,真正珍重的人,陛下又怎麽會忍心将她丢在後位上風殘雨蝕。
當晚,鳳儀宮殁。
皇後南氏自缢于宮中,死時靜悄悄地,未驚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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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寫到南氏死翹翹了,其實寫到她這裏還把我寫哭了。
大概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吧,南氏也是一個溫柔的人啊,只是沒有碰到一個真正珍惜她的人。感謝在20200203 18:44:52~20200205 20:48: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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