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故人怨
皇後殡天第五日,溫庭弈來到了大理寺的牢房。
皇帝大抵是被宜嫔與陸峥的這件事徹底氣到了, 皇後逝後沒多久, 着了一場風寒, 一病數日不見好轉。
大理寺向來戒備森嚴,溫庭弈再三保證自己只為送別,獄卒又頗為忌憚他的身份。這才不情不願地一路陪同,帶着他來到了陸峥的牢房前。
不過短短幾日, 昔日高高在上的三殿下已經不見半分往日光彩。
他還是穿着一身墨綠色的織錦袍, 只是發絲凜亂,神情憔悴, 一雙眼神裏失了色彩, 只剩了渾濁暗淡。
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溫庭弈站在牢門外看着他看了半晌, 才緩緩踏了進去。
大理寺的牢房雖然不似洛陽地牢一般陰冷潮濕,但是睡枯草,食糙飯, 喝寡水,獄卒又大多是些落井下石的貨色。
想必陸峥這些時日過得也不是很容易。
“三殿下。”溫庭弈輕聲喚他。
陸峥聽見動靜緩緩擡起頭,看見溫庭弈那一剎那瞳孔不自覺地收縮了一下, 不确定地問道:“……珩蕭?”
溫庭弈勾唇點了點頭:“是臣。”
陸峥腦子裏嗡的一聲響, 也不知道是驚是喜:“你沒死?你當真沒死?”
他用手撐着地面,緩緩站了起來, 朝着溫庭弈的方向移了兩步, 卻被溫庭弈不動聲色地避開。
陸峥的腳步一頓, 反應過來自己失态, 略微尴尬地輕輕咳了兩聲:“你沒事就好……我還以為你早已葬身火海。”
溫庭弈緩聲解釋道:“當時殿下及時趕到才救下了臣,臣并無大礙。”
陸峥松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牢裏的獄卒多半不是些好東西,你沒有受苦就好。”
溫庭弈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空氣突然凝滞,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噤聲。
陸峥反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剛才那句話說的有多好笑。
明明此刻是他被冤入獄,他還在高高在上地擔心溫庭弈的處境。
溫庭弈全然不覺這些,只低垂下眼簾,輕聲道:“臣今日來,是為殿下送別。”
陸峥了然一笑,應着他的話:“好,臨行前你能前來送我,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陸峥的語氣說不出是什麽味道,溫庭弈擡頭看他,就見他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正靜靜地看着他。
陸峥再度開口問他:“父皇是……鐵了心,不要我這個兒子了,對嗎?”
一句話幾度才磕磕絆絆地說出口,出口字字誅心,句句泣血。
溫庭弈輕嘆一口氣,搖了搖頭:“三殿下放心,陛下只下旨将殿下發配軍中,充軍西北,無召不得還,無功不得返,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陸峥的眼睛雪亮了片刻,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當真?你未曾騙我?”
“當真。”
南氏死前的一番話到底是勸動了年邁的君王,南氏一死,整個南氏家族無異于分崩瓦解。
祈帝到底還是存着對南氏的情分,臨門一腳改了旨意。
陸峥的皇子,算是險險保住了。
“皇後臨死前替殿下求情,陛下最終松口。所以殿下不必憂心,西北雖然險惡,但天鷹營鎮守多年,軍紀嚴明,殿下早日掙得軍功,早日歸來。”
溫庭弈匆匆說下這句話,朝陸峥躬身作揖,剛打算轉身離開,陸峥卻叫住了他。
“珩蕭,我有一問,臨走前還求你賜個明白。”
溫庭弈腳步一頓,身形微滞,終是微不可聞地輕嘆一口氣。
“何必分個明白,道個清楚。”他緩緩轉身,盯着陸峥的雙眼淡聲問道。
陸峥卻不依不饒,只執拗地問他:“我自是不解,我與珩蕭自小相伴,珩蕭緣何突然待我如此冷淡?可是我做錯了什麽事,說錯了什麽話?”
溫庭弈雙手緊緊攥在寬大的袖子中,身體突然開始輕微地顫抖,臉色也在一瞬間變得灰白。
陸峥全然沒有注意到溫庭弈的狀态,依舊自顧自地說話。
溫庭弈猛然往後一退,扶住了牢門,卻是再難控地說道:“夠了!”
陸峥怔在了原地,有些錯愕:“……珩蕭?”
溫庭弈緩了緩神色,勉強壓住了自己翻湧上來的情緒,說出口的話都是顫聲的。
“殿下想要知道什麽?想問臣為何突然之間對殿下那麽冷淡,想要知道臣為何不願意再理會殿下。”
“殿下是否還覺得臣要殿下一遍一遍的低聲下氣是臣不識好歹,可殿下從來未曾覺得是自己的錯。”
溫庭弈緩緩閉上雙眼,靠在牢門上休息了半晌才繼續開口道:“當年父親亡故,被冤入獄,臣那時想不通一件事——父親一生小心翼翼,生怕行岔踏錯半步便是萬劫不複,何至于讓人逮住證據搜查侯府,搜出那等以下犯上的亂臣手稿。”
“可直到臣突然記起,那日是殿下給臣錦盒,告我不可輕易打開。臣是殿下伴讀,自從入住文華殿那日起,只信殿下一人……”
可不想,他唯一信的這個人卻害死了他的父親!
“我父親一生傲骨,受先帝所托,托孤重臣,一心為陛下分憂,緣何最後落得那般凄慘的下場。”
陸峥猛然回過神來,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開口解釋:“不是……那個錦盒是我母後給你準備的禮物,我只是想借花獻佛,讨你開心。”
他說到這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母後……母後她……”
溫庭弈冷笑一聲,幫他說了下去:“陛下要想攬權,怎會容我父親管束他,皇後不過是皇上的一把刀而已。”
他緩緩對上陸峥的眼睛,皺了皺眉:“而殿下,也是皇後的一把刀。誅殺了我最敬愛的父親……”
所以,對于溫庭弈而言,他應該怎麽去面對這個間接害死他父親的罪魁禍首。
溫庭弈該說的已經說了,不論如何,他都不能原諒皇後和陸峥。
他淡淡說道:“如今臣只望殿下早日歸京,你我之間只是故人,不必再想其他。”
溫庭弈撂下這句話後也不管陸峥是什麽反應,匆匆逃了出去。
宜嫔的事情并沒有告一段落,太後的病情在花小樓的調養下日漸痊愈,應該不過數日便要蘇醒。
內務府領了祈帝的旨意,徹查了往屆的秀女家室,果然逮出了一幫有問題的秀女。
這夜天降大雨,殿外雷聲轟隆。
偌大的金龍殿婢女撤去了一半,燭光稀微,一燈如豆。文妃剛服侍祈帝服用了丹藥,替他理了理後背,柔聲道:“陛下感覺如何?”
祈帝閉眼躺了會,半晌才道:“倒是比方才有了些精神。”他頓了頓,緩緩扣住文妃的手,輕聲道:“朕這些時日總覺得身體不大舒爽,愛妃可幫朕問問那道長,這丹藥可多服上幾粒,朕如今卧病在床,朝中事務難以放心。”
文妃抿唇輕笑:“臣妾自然記下了。不過身子要緊,陛下這般年輕定然無事。朝中也不用擔心,自有巡兒幫陛下打理,巡兒做事,陛下盡管放心。”
祈帝點了點頭:“巡兒像你,細心。”
文妃笑着應他,轉眼想到一件事,同祈帝講道:“陛下讓內務府查的事情臣妾盯着呢,有問題的臣妾也會處理掉,陛下放心。”
“倒是西北異族犯境,兵部的人幾次三番來問,巡兒不敢自作主張,還是要問問陛下的意思。”
祈帝晃了晃神,盯着金黃色的錦帳看了會,眼珠子轉到文妃身上,問道:“愛妃覺得,天鷹營的令牌朕還敢不敢交到汝陽王府手上?”
文妃愣了愣,緩緩開口:“陛下倒是為難臣妾了,後宮中人不論朝政,不過既然陛下問,臣妾鬥膽說上一句。”
“汝陽王世子的确是此次挂帥出征的不二人選,不過臣妾猜,便是陛下現在要陸小世子挂帥,他也必定是不肯的。”
祈帝鼻孔呼出一口氣:“朕讓他出征,他豈敢不從?”
文妃以手掩面,輕輕淺淺笑了:“陛下還莫說,溫庭弈因為此次在大理寺受了苦,陸小世子怎麽還會心甘情願幫陛下鎮守西北,舍得和世子妃分離?”
“況且……天鷹營在他們一脈手中這麽多年,有沒有那塊令牌,又有什麽區別?”
祈帝靜默了半晌,道:“他不去,朕也自然有辦法,逼他去。”
此刻的殿外,內務府的小太監急匆匆地趕往金龍殿,手裏捧着一份文書。
路過一處的時候,突然從陰暗處走出一人攔住了他的路,小太監腳下一停,等看清的來人的臉,才恭恭敬敬地躬身道:“公公好。”
寧山點了點頭,朝他伸了伸手:“拿出來吧。”
小太監一愣:“公公,這……此事事關重大,小的需要完完整整地交到陛下手中。”
寧山也不和這個人廢話,直接奪走了文書,展開一看,果然看見了卷宗上躺着自己要找的東西。
寧山揮了揮手,從黑暗中湧出幾人将這個小太監直接拖走了。
殿外的動靜傳不到殿內,又因為下雨的原因,本就嘈嘈雜雜,更加聽不真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寧山揮了揮身上的雨滴,這才走到殿中,朝皇上遞上了另一份文書。
文妃伸手給皇帝遞過去,皇帝大致掃了一眼,閉眼道:“處理幹淨些便是。”
寧山一動不動,半晌磕頭道:“啓禀陛下,內務府中查出了有關宜嫔娘娘的事情。”
祈帝挑了挑眉,真不知道這個宜嫔還有什麽好事,是他不知道的。
“說罷。”
寧山領命開口:“啓禀陛下,宜嫔娘娘當年是蜀王殿下保薦入宮,這才躲過了內務府的嚴查。”
皇帝猛然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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