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落紙鳶
黃善鐘是被毒死的,死相很是凄慘。
本就被折磨得殘破不堪的身子被腐蝕了個幹淨, 七竅流血死不瞑目, 至死都瞪着一雙圓凸的眼珠子。
他的死只算是一場無關痛癢的插曲, 衆人都未放在心上,葉寶璋倒是被他可怖的死樣吓了一驚,躲在一邊緩了好半會才緩過來。
陸綏靜靜看着侍衛上前将人擡出去, 支起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黃善鐘中毒了,他怎麽不知道?
如果他早就已經中毒在身, 文妃又何須派殺手去秘密滅口?而且觀其狀态, 似乎也并不像是知曉自己已經身中劇毒的模樣。
如果他是後來被下得毒, 那是誰竟然有本事把手伸到他的身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毒死了自己都勉強留了一條賤命的證人?
不過陸綏并沒有糾結太久,因為他還需要将這件事情解決清楚。
等到下人清理好了大殿, 已經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細細去嗅還是可以聞見新鮮的血腥味。
陸綏躬身道:“啓禀陛下,雖然黃善鐘畏罪自裁, 但是方才他所言俱已證明臣之愛妻實屬被誣陷構害, 陛下一言九鼎,定然會還珩蕭清白。”
祈帝自知沒理, 又事先答允了陸綏,只好作罷。
陸綏見自己的計謀得逞,這才繼續開口道:“那, 陛下是不是應當傳珩蕭前來謝恩?”
陸綏同他鬥智鬥勇這麽多年又怎麽會不知道, 祈帝必然一早就知道珩蕭并非真的亡故。
不過, 要想讓祈帝忘記他的欺君之罪不借題發揮,他還不能只是這麽簡單地說上兩句。
“珩蕭蒙冤入诏獄,一片冰心卻慘遭陷害,多虧陛下英明,汝陽王一府對陛下聖恩無不感激,特來謝恩。”
陸綏彎腰閉眼拍須溜馬,腹稿都不打,好聽話張口就來。
祈帝被他三言兩語說得樂在其中,一時還真的忘了陸綏用溫庭弈身死诏獄這個事情讓他難做的事。
大手一揮,道:“既是如此,溫庭弈還不快來謝恩?”
安在山瞟見陸綏的眼色,又聽祈帝這樣說,頓時福至心靈地沒有多嘴,規規矩矩地小跑到殿外去宣溫庭弈入殿。
溫庭弈本在殿外焦急地等待,擔心皇帝會治罪陸綏,卻沒想到竟然看見了安在山。
安在山畢恭畢敬地同他行了一禮:“咱家見過世子妃,恭喜世子妃沉冤得雪,還不快進去磕頭謝聖上恩典。”
溫庭弈一聽這話便知道事情解決了,連忙點了點頭,擡腳進了大殿。
“微臣謝陛下恩典,陛下聖明。”溫庭弈跪拜謝恩。
祈帝阖眼點了點頭,半晌也沒反應過來自己被陸綏擺了一道。
“平身吧。”
他緩緩起身,不動聲色地朝陸綏的方向靠近了些,站在了陸綏的身邊。
正在這時,突然一個小宮女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一進大殿就磕頭請罪。
“陛下,宜嫔娘娘不見了……奴婢找遍了芳華殿,也沒有找到娘娘。”
“什麽?!”祈帝神色有些微妙。
皇帝趕往芳華殿,陸綏等人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個看戲的好機會。
其實對于陸綏而言,宜嫔身上的疑點很多,陸綏對于她的身份才算是真的好奇。
芳華殿的太監宮女早已亂成一團,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愣是連宜嫔的半個人影都沒有看見。
前前後後都是宮人在進進出出。
陸灏被他們的動靜驚動,一個人茫然地看着他們,呆呆地坐在地上,揪住一個小宮女問道:“秋瑩姐姐,你們都在找誰啊?”
秋瑩原先就是服侍陸灏的小宮女,不過現下宜嫔出了這麽大的醜事,令皇帝龍顏大怒,整個芳華殿上下跟着人仰馬翻,她哪裏還有心情去好脾氣地待陸灏。
當即冷了臉色,一把甩開了陸灏的手,沒好氣地吼道:“好好待着別添亂!還能找誰,還不是找你那個禍亂宮闱的母妃!”
如果當真讓宜嫔逃了,陛下那裏該如何交代,原先只能自認倒黴跟錯了主子,将來分派到各處做下賤活也就算了,現在甚至會跟着掉腦袋。
秋瑩心裏也有怨怼,索性不再搭理陸灏,随他一個人去了。
陸灏雖然年紀小,聽不明白什麽叫做禍亂宮闱,但是他也能明白是他母妃不見了。
秋瑩平日裏溫聲細語,現在怒目相視,讓陸灏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小臉一癟,眼淚珠子斷了線一樣往下落。
他一邊哭一邊向殿外跑,跑到殿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抽搭着喊道:“母妃!母妃!”
他邊哭邊喊,哭了一會連氣也呼吸不進來,只知道一味地哭。
宜嫔躲在芳華殿的屋頂上,俯身去看地面上哭得止不住的陸灏,一顆心痛的七零八碎。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猶豫再三還是耐不住母性,輕輕地喊了一聲:“灏兒,灏兒別哭,母妃在呢!”
陸灏聽見宜嫔的聲音,擡頭去看,看見她才呆愣地止住了哭聲,小肉手撐着地面慢慢站起來。
“母妃……灏兒要母妃,母妃快下來。”
陸灏的聲音軟軟的,因為剛剛才哭完,聲音低低的,聽着就讓人心疼。
宜嫔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地面上的衆人也發現了她的藏身之地,蜂擁而至,紛紛擡頭望她。
“娘娘您快下來,您躲在屋頂上做什麽?您快下來吧,陛下就快來了!”
“娘娘快下來吧,屋頂風大,娘娘注意身子啊……”
……
話說的冠冕堂皇,可落到宜嫔耳朵裏,只化為唇角的一聲冷笑。
陽奉陰違果然是這個吃人的後宮萬變不離其宗的準則。
她不屑理會衆人,只擡頭看了一眼宮門口,皇帝的儀仗已經可以看見模糊的影,應該很快就要結束這一切了。
宜嫔垂下眼睑,忽然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陛下此刻大抵是氣壞了吧,是不是正坐在轎辇上冷着臉,心裏暗罵自己恬不知恥。
不過好在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宜嫔就這樣靜默地縮在芳華殿的屋檐上,地面上突然傳來衆人的跪伏聲:“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這才探出頭去看,高貴的九五之尊由安在山攙扶着走下轎辇,面色陰沉冷峻,為君者的威嚴在他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祈帝緩緩掃視了一圈跪伏在地上的人,沉聲讓他們平身,這才開口詢問宜嫔的情況。
陸灏雖然年紀小,但是看得出來祈帝的心情不好,還以為是父皇同母妃有了嫌隙,當即默不作聲,不能出賣了母妃。
那個名叫秋瑩的丫頭大抵是想要為自己的日後謀份出路,當即搶先一步答道:“啓禀陛下,娘娘已經找到了,現下就躲在宮殿的屋頂上。”
祈帝聞聲擡頭去看,果然看見了宜嫔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靜靜地看着他,心裏突然一窒。
陸灏見秋瑩說出了宜嫔的藏身之處,氣不打一處來,苦着小臉就要上去打他。
祈帝蹙眉教訓他:“放肆!”
小團子被他一訓,眼淚珠子又開始蓄在眼眶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先不說皇帝本身就對這個兒子不太上心,這些年來很少親自面見,單說宜嫔這次的醜事,就是祈帝心裏的一根刺,陸灏出現在眼前,只能讓他更加怒火中燒。
一邊的葉寶璋連忙搖着折扇上前把小團子帶到一邊,輕輕地哄着。
祈帝擡頭去看,宜嫔已經從屋頂上站起了身子,她的鬓發很是淩亂,衣衫也是有些不整,只有一雙眸子,明亮得吓人。
她輕輕開口:“陛下。”
起風了,她的衣衫就被風帶走了一片片,在風中搖曳飄揚。
她的身量其實很是苗條,骨架小,腰肢堪堪一握。這樣看着竟然讓人無端生出幾分心疼的心思。
像是一只斷了線的紙鳶。
風一吹,就要散了。
“陛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已無顏面對聖顏,但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怪臣妾罔動塵心,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宜嫔的聲音輕飄飄的,卻依舊溫柔。
“我愛殿下,我此生都是殿下的人,我願意為了殿下付出我的一切……”
“哪怕殿下其實并不需要我,哪怕我其實什麽也不能做……可是,我還有一條命可以給他!”
她的神情很是悲怆,像是将悲傷和苦難都融入了骨血,才能幻化出這樣心碎的神情。
她的眼睛裏都是破碎的光,光碎成了破碎的流金,被風一吹,也不知道帶到了誰的心裏。
“灏兒,原諒母妃,母妃……母妃當真舍不得你啊……”
宜嫔最後緩緩将目光移到了陸灏的身上,陸灏還在哭,被葉寶璋護在懷裏,小臉紅紅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葉寶璋也擡頭看她,被她眼裏鋪天蓋地的絕望所震驚。
宜嫔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句話,然後便在電光火石之間,身子向前一傾,從芳華殿的屋頂上一躍而下,衣袖翩飛,毫不猶豫地飛身向下墜落。
荒唐夢也好,黃粱夢也罷,都死在了她縱身一躍的那一霎。
陸綏和溫庭弈誰都沒有想到宜嫔竟然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命,眼睜睜地看着她墜落在了衆人面前,零落進了肮髒的淤泥。
葉寶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這一幕,顯然是被吓得不輕,眼珠周圍一圈的紅血絲。
可是盡管是這樣,他還是克制住自己的恐懼,用雙手緊緊捂住了陸灏的雙眼。
這一幕不能讓陸灏看見,他一定會受不了的。
葉寶璋深呼一口氣,連忙彎腰抱起了陸灏,還不忘繼續捂住他的眼睛。
然後便在衆人驚愕的時間段抱着陸灏悄悄地退到了一邊。
陸綏低垂下眼簾,淡淡地開口道:“珩蕭,宜嫔就這麽死了?”
溫庭弈緩緩應了一聲,再擡頭去看,屋頂已經沒有了方才的那抹身影,幾個宮人太監壯着膽子去查看宜嫔的狀況,也被宜嫔的樣子吓得驚出一聲呼喊。
宮裏最默默無聞的宜嫔娘娘,唯有在死前将壓抑在胸腔裏的一腔愛意盡數吐露。
她本就是該這樣,柔美,純淨,忠貞地愛着一個人。
終歸事與願違。
“死了……死了也好,終歸是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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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大家最近無聊,橘子沒什麽才藝 ,就給大家跳段街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