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芳華亂
壽康宮侍奉的太監宮女被連夜拉近大理寺審問, 不過一夜, 整個皇宮仿若是經歷了一場血雨腥風, 壓抑着焦灼的狂躁。
一宿的審問卻是無果, 等到天亮的時候,一切依舊毫無頭緒。
皇帝顯然已經有些不耐,冷聲問道:“你們可查仔細了?若是膽敢有半點欺瞞, 便是欺君之罪。”
底下的大臣連忙磕頭告罪。
陸綏緊蹙雙眉,思來想去也是不解究竟是哪裏漏了一環。
如果不是出現在服侍的宮女太監身上,還有誰能接近深居簡出的皇奶奶,加害于她呢?
陸綏單手支起下巴,眼神四處游蕩。
太後喜靜, 又鑽佛經, 壽康宮裏裏外外都是一片素雅淡潔,禪意悠悠,檀香彌漫。白釉的瓷瓶幾處可見, 随意插着幾支新鮮的花卉。
陸綏緩緩走進了內室,映入眼簾的是周遭輕微搖曳的輕紗床簾, 襯着滿殿的淡色煙霧。
太後依舊安靜地躺在綿軟的大床上,呼吸雖然低微但是依舊平緩,因為長久的不見光日,臉色泛着些許病态的蒼白, 發絲顯得枯萎而缺少光澤。
陸綏緩緩蹲下身子, 可以嗅到皇奶奶周邊濃郁的藥香, 混着泠泠的檀香湧入鼻腔。
微微側頭, 一旁的小幾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個茶色的小瓷碗,裏面的藥汁已經幹涸,在碗底凝固成幾圈深褐色的痕跡。
陸綏緩緩擡手端起藥碗,湊到鼻尖嗅了嗅,剛打算放下來,突然想到了什麽。
……
太後自患病以來,都是宜嫔在一旁服侍照顧,湯湯水水的藥汁自然也會經過她的手。
陸綏不覺一層雞皮疙瘩浮起,整個人頭皮發麻。
饒是他不願意相信,如今也不得不往這方面去想——若是宜嫔動的手腳,那這一切可真是太荒謬了。
陸綏不敢大意,大步流星地走出去,衆人一見他面色不善地走出來,當即面面相觑,噤若寒蟬。
陸綏神色陰冷地掃視了一圈,挑了挑眉,冷聲道:“陛下,還有一個人沒有審。”
皇帝擡了擡眼,沒有吱聲。
“芳華殿的宜嫔娘娘,還未曾查過。”
此時的芳華殿,四下依舊靜悄悄的。
屋外的明媚陽光斜射入殿內,帶來絲絲微不足道的暖意。輕紗搖曳,勾出幾分旖旎的光景。
暗紅色的輕紗帷幔後,從絲滑的錦被裏探出了一小截白皙細嫩的腳踝,似乎是受了冷,不安地蹭了蹭。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驚動了一旁淺眠的男子。
他兩指并在一起,揉了揉因為迷藥的後遺症而依舊疼痛的太陽穴,晃了晃腦袋。
“嘶……”
陸峥額頭劇痛,用手掌心撐着床緩緩坐起來,這才緩緩睜眼看了看四周。
眼前的景致分外陌生,陸峥随之一愣,再一低頭,就看見了橫在自己胸口的潔白小臂,掌心緊緊貼在自己的心口,傳來誘人的灼熱。
陸峥猛然一怔,等到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的時候,連忙撒開了那人。
宜嫔還在夢中,被他一番動作驚擾,這才悠悠轉醒。
陸峥用食指指着她,目瞪口呆:“你……你……我們??”
宜嫔眼底劃過片刻不易察覺的情緒,卻又很快被她掩飾妥帖。她也是懵了一刻,回過神來連忙捧起錦被蓋住了自己的身子。
“……你做了什麽?你,你……你究竟要做什麽?”
陸峥勉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眨了眨眼睛,又拍了拍自己的臉。
他長籲一口氣,一把将縮到一邊的宜嫔拉到自己面前,忍了忍,才啞着聲音道:“你記住,什麽都沒有發生,我昨晚在鳳儀宮,你就在你的芳華殿。”
“我們只是見了一面,什麽都沒有發生,聽到沒有?!”陸峥面色猙獰,最後一句話幾乎是沖着宜嫔吼出來的。
宜嫔的眼淚還沾在睫毛上,将落不落,被陸峥這麽一吼,撲簌簌地墜落下來。
陸峥沒心情安慰她,他現在心裏亂糟糟的,一股氣卡在胸腔裏不上不下,幾乎快要将他逼瘋了。
他要趕緊離開,他一定要悄悄離開……
現在母後失勢,舅舅那裏又因為南阮的去世而頹靡不振,縱觀整個南家,沒有人可以指望上了。
他絕對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惹父皇大怒。
絕對不可以。
陸峥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然後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走了下來,撿起地上四仰八叉随處丢棄的衣物就開始囫囵往身上套。
他此刻顯然已經慌了神,扒拉了半天,衣服都是淩亂的。
他勉強穿戴好,連忙撒腿就要逃,沒走兩步突然頓住了步子。
他回頭陰冷地看了宜嫔一眼,宜嫔還楚楚可憐地縮在床上一角,發絲凜亂地鋪在額間頸間,因為哭得太厲害,一張小臉上一片潮紅,倒像是被欺負得慘了。
陸峥看見她這副模樣,那些陪伴自己母後,為自己和皇後說情的情分早就抛到了九霄雲外,只覺眼前人毀了自己,簡直面容可憎!
“你哭什麽哭,什麽都沒發生,你哭什麽!”陸峥朝着宜嫔吼道。
他順腳踢倒了一邊的小矮凳,不耐地撓了撓頭,這才一臉怒氣地打算離開。
結果這次,他剛打算走,芳華殿外卻傳來了小太監又尖又細略帶女氣的聲音。
“陛下駕到!”
陸峥內心随之一個咯噔。
完了。
祈帝領着衆人浩浩蕩蕩擺駕芳華殿,看見大殿裏竟然空無一人,不自覺地眉頭一皺。
他沉聲問道:“殿裏的人呢,不知道朕擺駕前來,還不快出來接駕。”
安在山弓着腰連忙進去去請,結果剛進去,就看見了穿戴不整的陸峥,再看他身後的宜嫔,未着衣物,僅僅用錦被遮擋自己的身體。
室內氣氛詭異而旖旎,紅紗搖曳,平添幾分妩媚的氣息。
安在山說到底也是宮裏的老人了,但見到這個場景,也是大吃一驚,吓得屁滾尿流地逃了出來。
陸峥看見他落荒而逃,緩緩合上了眼睛。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安在山從內殿落荒而逃,衆人一陣錯愕,他緩了口氣,顫顫巍巍地開口:“殿下……老奴實在無顏開口,實在是有辱聖聽啊。”
祈帝眉尾輕挑,徑直走了進去。
一看眼前的光景,登時氣得差點背過去。
“逆子!”
皇帝一怒,身後的官員聽見動靜立刻齊刷刷地跪了一排。陸綏跟在他們背後,卻沒有順着他們的動作跪下,反而開始打量起眼前的情況。
陸峥被祈帝一聲呵斥吓到,連忙跪下來求罪:“父皇明察,皇兒是被人陷害冤枉的!”
祈帝氣得七竅生煙,身子險些一倒,幸虧安在山在後面接的快。
宜嫔看着皇帝來了,這才裹緊了錦被,緩緩從床上挪了下來,也同陸峥跪在一起。
“陛下,臣妾是被逼迫的,求陛下替臣妾做主……”
宜嫔哭得梨花帶雨,一派楚楚可憐我見猶憐的模樣。
宮人端來雕花座椅,扶着祈帝緩緩坐下,祈帝用手撐着額頭,半晌才緩過氣來。
“你們天大的膽子,不知羞恥,你們看看你們把陛下氣成什麽樣子了?!”安在山此刻也絲毫想不起來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太監,竟然開始頤指氣使起來,指着眼前跪着的兩個人開始訓斥。
宜嫔抽抽搭搭地磕頭告罪:“求陛下寬恕三殿下,臣妾與三殿下的确是心意相通,這一切都怪臣妾,都是臣妾狐媚惑主,但求陛下饒過殿下,所有罪責臣妾一人承擔。”
此話一出,衆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陸峥也一臉匪夷所思地扭過頭,不敢置信:“你胡說什麽,我什麽和你心意相通了?!”
他眼看着祈帝的臉色越來越黑,連忙扒住祈帝的腿哭喊道:“父皇,皇兒是被陷害的,父皇……她是父皇的嫔妃,皇兒此前根本就不認識她……何來與她情意相通?”
祈帝的一雙鷹眼裏遍布寒芒,似乎是嫌棄他髒了自己的衣擺,一扯衣角,将他甩到了地上。
“你給朕閉嘴,朕要聽宜嫔好好說道。”
陸峥張了張嘴,但是看着祈帝的冷厲眉眼,只好生生咽下一口口水,将滿腹委屈統統吞回了肚子裏。
宜嫔被幾個太監架到了祈帝面前,祈帝面色陰沉地躬下身子,用拇指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擡起頭來直視着自己。
宜嫔的眼淚沾了滿臉,祈帝就慢條斯理地用手指幫她揩去了下巴處聚集的淚滴。
“朕自問待你不薄,你何以辜負朕?”
這句話雖然說來平靜,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已是龍顏大怒。
祈帝看着這張雖不驚豔但也頗有大家閨秀之氣的臉蛋,無由一陣惡心感,他甩開了她的臉,冷聲道:“說,今日一五一十給朕說清楚,膽敢有半句假話,朕要你生不如死。”
“陛下恕罪,此事皆因臣妾而起,臣妾對不起陛下,雖為後妃卻舉止不檢,禍亂宮闱,如今臣妾別無所言,只求陛下放過殿下,殿下是無辜的。”
“一切都是臣妾勾引,是臣妾下賤,求陛下息怒,饒了三殿下吧。”
陸綏在一旁靜靜聽着,面色不變,微微曲起的拇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叩擊着桌面。
宜嫔的話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是真想救陸峥還是想要害陸峥,句句看似不錯,但是細細一想又會覺得完全就是在挑釁一個為君者。
如果她懂得謹言慎行,這樁事不過就是皇家的一件醜聞,如果皇帝有心維護陸峥,頂多也就是要了宜嫔一條命,勉強扯一塊遮羞布。
但宜嫔這些話說來,反倒是讓人覺得她和陸峥早已心意相通,絲毫不談怎麽會發生這種醜事,一力承擔罪責為陸峥開罪,顯然是默認了這些事。
陸綏的猜測果然不錯,祈帝的怒火不見消減,反而更勝。
宜嫔還兀自不停地解釋,祈帝突然開口打斷了她。
“夠了!”
她被吓得一抖,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祈帝微微眯眼,半晌以後冷聲道:“朕不想聽你這個賤婦再言只字片語,來人,帶三皇子回寝殿。”
兩邊的小太監聞言連忙蜂擁上去帶陸峥離開,陸峥目眦欲裂,連忙求饒:“父皇你信我,父皇,父皇,都是這個賤人設計陷害我,父皇你不要被蒙騙了!”
只可惜還沒有說完,人已經被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這樣的一場鬧劇,可是讓在場的各位太醫開了眼。祈帝自知面子上挂不住,只能壓下心間的怒火,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吩咐安在山:“這個賤婦,幽禁在芳華殿,一步也不許離開。”
說完拂袖離去,留下面面相觑不知東西的重人。
陸綏雖然也無不感慨皇帝的後宮處處起火,但是還是記得自己要幹的正事。
“小樓。”陸綏叫他。
花小樓正呆愣着,冷不丁被他叫醒,晃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正事。
他吩咐周圍的小太監在芳華殿裏裏外外搜了個遍,不過片刻便有宮人拿着一個小小的荷包走上前。
花小樓順手拆了荷包,裏面裝了一些乳白色的粉末,研磨得極細碎,花小樓只看了一眼便喜道:“阿芙蓉,果真是讓我們找到了。”
藏了這麽久,原來禍害皇太後的,當真是這個默默無聞的宜嫔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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