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終難訴
西北之地不能去?
陸綏在心中冷笑一聲, 挑了挑眉才道:“皇上不是早就有了收回天鷹令的打算了嗎,便就算是我想領兵征戰西北, 他哪能容得下我?”
自他重生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已經越來越朝着他不知道的方向發展。先是千金坊,再是廣澤鎮, 無論是哪一件, 都是他上一輩子不曾經歷過,不曾知曉的。
他從未想過,在祈帝眼皮子底下,陸巡竟然有這般動作,可見心思不一般。而他竟然就這樣傻傻地被瞞在鼓裏,也難怪他上一世會栽在陸巡的手裏。
想到此處,陸綏卻感到一絲快感。
祈帝半生多疑善妒,對朝堂賢臣和各路藩王多加打壓,但凡有任何風吹草動, 輕則降職流放, 重則家破人亡。他任用奸佞,輕信小人,寒盡了天下寒門士子的心。
自己與爹爹本來對他忠心耿耿, 勢必要為他守護河山,可是也在當年的那場暗殺中凋零破碎, 所有的忠心和赤膽磨滅得一幹二淨。如今連他的親生兒子, 他自己最為寵愛的陸巡也背叛了他, 當真是因果報應。
陸姌聽他這樣說, 不禁搖了搖頭:“父皇只是要我掌管天鷹令,卻并未削去你的将軍之職。”她緩緩将目光看向窗外,淡淡道:“你軍功在身,治軍嚴明且并無過錯,父皇沒有理由削你的職位。”
陸姌說完,溫庭弈卻陡然驚了一下,陸綏察覺到緊握的手跳動了那麽一下,緩緩将頭轉過來詢問道:“珩蕭,你怎麽了?”
溫庭弈用手撐了下額頭,緩緩道:“殿下,西北您的确不能去。”
“皇上并不知曉公主殿下實則在幫您,既然他想要将天鷹令交給公主,那對您而言并沒有什麽壞事。但是一旦将您的職位削去,您便再也無法執掌軍中的大權。”
陸綏聽過之後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開口道:“這些年我與皇姐只是私下交談,皇上的确不知道我與皇姐實為一心。可是也正如皇姐所說,我軍功在身又無犯錯,皇上他縱使看不慣我,也奈何不了我。”
溫庭弈輕輕蹙眉,無奈開口道:“現在皇上的确沒有把柄,可難保日後。殿下,近來鞑子屢屢進犯西北,皇上是存了出兵剿滅的心思。朝中正缺武将,西北無人挂帥,滿朝文武必定會推舉您,只要您領兵出征,就不愁找不到您犯錯的證據。”
溫庭弈方方說完,就見陸姌拍了拍手,眉眼之間帶着淺淺笑意,一聲喟嘆:“綏兒,你當真是娶了個智多星。”
陸綏直到此刻才明白了陸姌為何勸他不要參與此次的西北之征。
皇上只是收回了天鷹令,不準他私自調度。可是只要他随軍出征,天鷹營的将士歷來守衛西北,一定會跟随他。只不過他沒有了令牌,所能做的事情就會受祈帝的掣肘,不能不顧皇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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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鷹營的将士認牌不認主,只要令牌不在他手上,他就不能對祈帝構成威脅。
而他只要挂帥,不管有沒有令牌,都要擔當起一軍将帥的責任,行軍途中發生的一切事都要由他負責。只需稍做手腳,他的錯一定會快馬加鞭地送到皇帝手裏。
如此一來,連他的職務都能一并除去。
一箭雙雕,對祈帝百利而無一害,當真是精彩至極。
陸綏胃裏翻滾幾欲作嘔。他其實也很不明白,明明他和父王是祈帝最親近的人,他為何還能狠下心對他們進行打壓。
難道當真是因為皇室裏的腌臜玩意将他迷瞎了嗎,害得他連同胞之情也不願意相信了。
撇去祈帝不談,最令陸綏費解的卻也有老王爺的反應。
老爺子雖然不再領兵了,可是朝中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掌心。祈帝光明正大強取豪奪地拿走先帝交給王府的天鷹令,老爺子怎麽會這麽容易就交了出去。
陸綏突然感覺頭疼,額角的青筋一直在暴跳,煩不勝煩。也恰是在這個時候,一雙略帶涼意的手撫上了他的太陽穴,輕柔但是适中的力道緩緩揉捏,替他緩和了難捱的疼痛。
“殿下不要傷身,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們既然知道了皇上的打算,想辦法避開西北之戰就好。”
溫庭弈的聲音溫潤之中帶着半分的柔意,聽得陸綏整個人的心都化作了一灘春水。額角的疼痛稍稍緩了緩,陸綏緩緩睜眼,慢慢将他的手拉住,制止了他的動作:“好了,別擔心。”
溫庭弈點了點頭,兩人一轉頭才見陸姌不知何時竟然捂住了臉,将頭扭向了一邊。
“皇姐,你這是幹什麽?”陸綏迷惑了。
陸姌頭也不轉,開口道:“你們兩個人,在我這個還未出嫁的閨閣女子面前怎麽能做出此等動作,真是……有傷體統!”
陸綏難得看見她這幅捏捏捏捏的姿态,噗的一聲笑出了聲,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哈哈哈哈,皇姐你竟然會害羞。”陸綏打趣道。
陸姌聞言,冷了一張臉,放下擋臉的手,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想吃鞭子了。”
陸綏連忙噤聲,只一雙眼睛裏透出笑意。
溫庭弈其實也有些羞,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原位,索性将話題拉回正道,說道:“殿下,臣以為如今朝堂動蕩,局勢瞬息萬變,您應當留在皇城。”
溫庭弈的這句話點醒了陸綏,讓陸綏想起了上一世的一件事。
上一世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西北邊境也不大安生。那時皇帝并沒有收回天鷹令,西北之征自然毫無意外是由陸綏挂帥出征。
三軍将于三更集合,因為溫庭弈早就将他的棉衣棉褲以及一應物什準備妥當,那一夜是他過得最為清閑的一次。
當婢女抱着收拾妥當,整齊地疊放在托盤裏的衣物鞋襪出現在他面前時,鬼使神差一般,陸綏想起了溫庭弈,也鬼使神差一般,萌生出了想要去看看他的念頭。
因為陸綏的阻撓,上一世他和溫庭弈的完婚比這一世晚了十幾日,那一夜,也不過是距他們完婚過去不足十天。新婚燕爾,陸綏卻要一身戎裝遠赴西北,從此不知再見是何日。
陸綏走回房間時,溫庭弈并不在卧房裏休息。他也是問了侍奉的侍女才知道溫庭弈去了他母妃的靈前。
當時的心情究竟是什麽如今的陸綏早就已經忘了,只能記起當時的他的确是心中隐隐有怒火在燃燒,燒的他步伐都有些不曾注意到的匆忙急促。
他的母妃,他最敬愛的母妃,怎能被一個他不接受,不樂意娶進門的男子祭拜,多麽得可笑。
他心裏有些悶悶不樂,整個人便有些陰郁,一路上準備了滿腹責備的話語,可是等他看到溫庭弈的那一刻,那些尖酸的,刻薄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天上下着鵝絨大雪,道路上都是厚厚一層的積雪,一腳踩下去,深深的一個足印。寒風肆意的吹,刮在臉上如同鋼刀在割。
靈堂的門是虛掩着的,陸綏走到門口,剛打算推門而入,一擡頭就看見溫庭弈一頭烏黑的墨發如瀑傾瀉,他僅一身單薄的衣衫,就這樣跪在他母妃的靈前,雙手合十,虔誠地誦念。
從門外望去,溫庭弈的身形瘦弱無助,寬大的衣袖下是瘦成皮包骨的軀體。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斷了線的紙鳶,被風一吹就要散了。
陸綏感覺頭皮發麻,整個人就那樣杵在門口一動也不動。溫庭弈靜靜地跪在屋內,他便靜靜地杵在屋外。
一個不知曉心上人在身後,一個不明白眼前人才是心上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子裏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聲,陸綏這才被拽回神思。凝神去看,溫庭弈咳得壓下了脊背,瘦弱的身軀不住地顫抖。
陸綏這才記起,溫庭弈他還在病中。
新婚那一夜的任性胡來導致溫庭弈感染了風寒,舊病未愈而又添新疾,溫庭弈整個人就像是被壓在案板上,渾身上下都生疼。
溫庭弈睫羽輕顫,許久才停了下來。撫着胸口喘息片刻才略帶歉意道:“臣并非有意打擾夫人,只願夫人保佑阿綏此行平安,珩蕭必定盡平生所學,為他守好王府。”
那是上一世,陸綏第一次聽珩蕭喚他阿綏。
一聲過後,溫庭弈緩緩扣下三個響頭,這才扶住地面起身。他的喉嚨幹澀難受,肺部卻是火辣辣地疼,剛彎下腰卻見陸綏站在門外直直看着他。
滿身的風雪。
“殿下……”
陸綏扭了扭自己早已凍僵的雙腿,眼睛瞥向別處,低聲問道:“我只是過來看看母妃。”
“恩,臣知曉的。”溫庭弈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側過身子為他讓開了道路:“那若殿下無事……臣先行離開了。”
陸綏從他身邊擦身而過,可以嗅到他身上重重的藥草香,不禁蹙了蹙眉。
溫庭弈攏了攏自己的衣衫,神色一暗,剛擡腳就聽身後的陸綏開口叫住他:“既然都來了,就同我給母妃上一炷香……我這一走,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
溫庭弈腳步一頓,愣了片刻才轉過身來,盯着陸綏看了半晌,突然低眉淺笑了一下:“是,臣遵命。”
其實陸綏本意只是不想讓溫庭弈這樣子離開,物外還下着連綿大雪,夜色濃重,他一個人還在傷寒中,陸綏實在不忍心看他一個人離開。
本來是想要問他身體好些了嗎,可是臨出口才發現這哪裏用問,眼前的人臉色蒼白,嘴唇失色,就連走路都有些輕微搖晃,怎麽可能過得好。
直到溫庭弈手捧香燭阖眼拜祭時,陸綏才扭頭認真打量他的這位妻子。如此過了十幾秒,等溫庭弈一睜眼,他又立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也學着他将香燭插好。
陸綏起身,見溫庭弈起身有些艱難,連忙擡手去扶他,直到兩人肌膚相觸,陸綏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反而是溫庭弈打了個戰,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兩步。
兩人一時之間竟然生出幾分尴尬。
陸綏不知如何開口,溫庭弈卻先一步告罪:“是臣失禮。”
陸綏心裏不知怎麽的,突然不太好受,一句話未說,走過去将人抱起,有些不悅地開口道:“穿得太少了,日後記得多加一些衣服。”
溫庭弈受寵若驚,卻也不敢掙紮,渾身僵硬地讓陸綏抱着,聽他叮囑自己,不禁心裏一暖:“臣定會記住的。”
陸綏輕輕應了一聲,然後也不再說話,扯下身上的鬥篷給溫庭弈披上,然後抱着他朝房間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兩人都默契地不再言語,似乎是都不願意打破這難得的溫馨時刻。
陸綏将人送到屋子門口的時候,已經到了他出發的時間。
溫庭弈開口問他要不要進來坐一坐的時候,自己先愣了一下——這本來就是陸綏的家,他的話倒像是有種自己當家做主的感覺。
陸綏沒注意到這些,他只是擺了擺手,說道:“我是時候出發了,三軍還在點将臺等着我。”
溫庭弈隐在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攥緊,輕輕應了一聲:“恩,殿下一路保重。”
陸綏嘴巴張張合合,最終一句話也沒說出來。他轉身走了幾步,察覺到身後的人一動不動,腳步一頓,問道:“你,可還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良久一陣沉默,溫庭弈終究沒再開口。
陸綏緩緩閉上眼,再不留戀地大步離去。直到行了不知多久,有雪花星星落在他的頭發上,覆滿青絲,他才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
他先是錯愕,再一轉身就見溫庭弈竟然追了出來。
不知道是因為出來的太着急沒來得及穿鞋子還是趕來的太匆忙,鞋子丢失在了路上,陸綏注意到他的腳丫光禿禿地露在外面,已經被凍成了通紅。
溫庭弈看見自己趕上了,不禁露出了一個微笑,然後就在陸綏開口詢問之前,徑直抱住了他,直到鼻息之間都是他的味道,才覺得內心一片安寧。
溫庭弈仍是什麽也沒有說,只靜靜地抱着陸綏,汲取他的溫暖。
陸綏愣了愣,最終緩緩扣住了他的腰身,給了他一個不易察覺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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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終于寫出了上輩子的事了,累癱了…
看我這麽勤奮,真的不包養我嗎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