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探
有了花小樓的藥方,陸賦的情況日漸好轉,只是對于千金坊中刺傷陸綏這件事情,他卻毫無印象。
花小樓再次來找陸綏的時候,陸綏正在和溫庭弈埋首桌案前,将最近幾日探子回報來的消息整理分析。
陸綏嘴裏叼着一根毛筆,頭發上也插着四五根,累癱了一般窩在桌案的旮旯一角,一動不動地盯着溫庭弈的側顏,眼睛裏面好像盛滿了星光秀色。
溫庭弈察覺到花小樓的靠近,微微擡眸,輕聲開口道:“殿下,小樓來了。”
陸綏聞言,一個激靈,猛然從桌子上起身,故作風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還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
相處久了,溫庭弈便發現陸綏這個人,不管人後多麽沒個人樣,在人前他還是有些人模人樣的。更何況這個人是與他自小就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見面就掐,聽見就呸的花小樓。
花小樓自以為偷偷摸摸,猛然開門,但見眼前兩人理也不理,動也不動,心裏很是挫敗:“溫哥,你是人嗎……耳力這麽好。”
溫庭弈得體的笑笑,欣然收下他的褒揚,才道:“其實也并非什麽值得誇耀的事,耳力好有的時候并不是好事。”
溫庭弈展開另一份書信,這才開口問道:“你來此可是有什麽消息?”
花小樓猛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來自己是有要事告訴他們,連忙開口:“對,确實有要緊事。”
溫庭弈側耳去聽,就聽他幽幽開口道:“昨天晚上我去郊外亂葬崗刨屍體,你猜我發現了誰?”
陸綏沒工夫跟他廢話,見他故作神秘,不耐煩的開口催促道:“別啰嗦,廢話少說,快說你看見了誰。”
花小樓半晌才道:“商練。準确來說,是商練的屍體。”
溫庭弈執筆的手微微一滞,眸光微閃,擡眼看了花小樓一眼。
花小樓繼續開口:“這也怪我疏忽,沒有注意到他竟然事先已經被人下了藥。我那一點迷藥恰巧激起了毒性,他才這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死了。”
溫庭弈淡淡開口:“這并非巧合,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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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樓身為武威将軍花守義之子,但自小不愛舞刀弄槍,偏偏醉心岐黃之術。小的時候,他無心文華殿的課業,閑來無事最愛跟陸綏和葉寶璋等人偷偷溜到禦花園上樹抓鳥。
後來三天兩頭被文華殿的夫子怒斥豎子不可教化後,花老将軍就看明白了這小子是在跟他對着幹,索性死了心,放他去太醫院跟随太醫學習醫理。
花小樓的迷藥,正是他自己調配出來的。
看來此人心機深沉,城府極深。不僅對他們一行人了解頗深,而且費盡心機密謀安排,他們的每一步其實都在那人的計劃之中。
這幾日的深思熟慮,溫庭弈已經可以确定他們此次在千金坊的行動其實早就被人算計了進去。更可怕的是,溫庭弈無法知曉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罷了,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對了,千金坊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花小樓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才道:“的确是有所收獲。這個是在商練手上的。可是那一夜,他的手上還沒有這個東西。”
他說完,從自己腰間的紫色袋子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扳指,遞給了溫庭弈。溫庭弈拿在手中仔細看了會,面色倒是沒有變化。
陸綏湊過來看了看,半晌才道:“這玉……”他将玉扳指拿到手中細細打量了一會,突然說道:“秋田暖玉,這分明是禦用之物。而且,自五年前,皇上就已經下旨此玉獨賞文氏,他怎麽敢用這種玉逛千金坊。”
溫庭弈将這枚玉扳指輕輕放入桌上的錦盒中,然後執筆緩緩在紙上寫下此前經歷。
按照陸綏此行的目的,只需在那夜成功救出陸賦,兩人就會離開蜀南。可是
先是陸賦被人提前買走,再然後就是他們在商練手下救下假的陸賦,後來被引入密道九死一生,再到恰巧被葉寶璋帶人救了回來。
再到今天花小樓說自己撿到了慘死的商練,以及這枚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扳指……
這一樁樁一件件,何其巧合。
溫庭弈寫字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一滴墨水從鼻尖滴落在紙上,暈染開了一朵不大的墨花。他微微擡眸,一瞬間想是想明白了什麽,道:“這個人,想讓我們調查千金坊。”
千金坊在蜀州的勢力絲絲縷縷,盤根錯雜,多少百姓深受荼毒。葉寶璋也曾想過肅清這個勢力,好還蜀州百姓安穩。然而一旦動手,整個蜀州都得跟着傷筋動骨,得不償失。
“千金坊行亂多年未被管束,蜀王有心無力,這次是殿下在此處受傷,蜀王這才下定決心清除千金坊亂勢。他是在逼我們動手徹查千金坊。”
陸綏聞言,摸摸下巴點了點頭。
的确,若不是因為賦兒,無論千金坊再怎麽神秘莫測,令人好奇,或是作惡多端,惹得民聲載道。他都不會與千金坊扯上任何聯系。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力不從心,端坐在金龍殿上的九五之尊尚且管不了,更何況他們。
陸綏盯着桌子上的錦盒看了一會,突然皺了皺眉頭,問道:“秋田暖玉,文氏…….文妃…陸巡。”
“陸巡……這會不會與陸巡有關?”
此言一出,花小樓沒什麽反應,溫庭弈卻陷入了沉思。陸綏用拳抵住下巴,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問花小樓:“搜查千金坊時,可曾發現一個戴着面具,穿着月白色衣服,衣服上繡着銀白色杜若紋的男子?”
花小樓仔細回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我去大牢裏看過,沒有這個人。”
陸綏聞言,恍惚了半晌,突然道:“不對,葉寶璋一早将千金坊圍住,那個人走不了,他一定還在!”
一瞬間的沉默之後,陸綏與溫庭弈互相對視了一眼,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那間密室。
兩人想通這一節,連忙從蜀王府出發,快馬加鞭趕到了發現陸綏時的那間密室。
這間密室隐秘地修建在千金坊周圍的一片竹林中,距離千金坊有很大一段距離,且平常少有人來此處,最為隐蔽不過。
此時屋子周圍守滿了手握長劍的士兵,可見葉寶璋這次是真的動了功夫,勢必要嚴懲不貸。
兩人一到這個地方,片刻也不敢耽誤,連忙走進屋子裏一探究竟。此時已經過了三四天,但屋子大概是因為不通風,還是可以聞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兩人在屋子裏上翻下翻忙活了一陣子,卻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消息。
“怎麽回事,如果不是藏在這裏,還能藏在哪裏?”陸綏一屁股坐在竹椅上,翹起一只二郎腿,氣喘籲籲。
溫庭弈踱步在書架前,仔仔細細看着書架上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跡。陸綏看見旁邊桌子上有一方殘局,頭疼。
剛打算移開眼,突然瞥見了什麽,連忙開口叫溫庭弈。
“珩蕭,你看這是什麽?”
溫庭弈聞聲趕了過去,只見陸綏盯着桌子上用來盛放白子的瓷器一動不動。陸綏開口道:“你看這些瓷器邊沿。放黑子的這個瓷器和棋盤上已經積了許多的灰塵,為何這個卻幹幹淨淨。”
陸綏疑惑地想要拿起那個瓷器仔細看清楚,誰想那個瓷器就像是連着桌子一樣,根本端不起來。
陸綏一瞬間就明白了。
他輕輕向左扭了扭這個瓷器,傳來了齒輪轉動的聲音。然後兩人就發現左手邊的牆壁竟然緩緩從中間打開,露出了黑漆漆一片。
兩人慢慢走向那扇牆壁,臨近開口的時候,突然從裏面閃出一個黑影,陸綏側身閃躲了一下,那黑影連忙抓住機會與他擦肩而過。
剛走了沒兩步,突然一記柳葉镖徑直紮入了他的腳踝,那道黑影悶哼一聲,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陸綏快步過去把人按在地上,道:“我倒是在想坊主怎麽不見了,原來躲在了這裏。你以為你能逃得出去嗎?”
陸綏雖然沒有見過這千金坊主人的真正面容,但是觀其身形,應當就是本人無誤。
看來此人那天就是躲避在這裏,這才逃過了一劫,本想等人走了再出去,卻不料葉寶璋這次鐵了心,守在這裏的人手不減還增,他就一直窩在這牆後的世界直到方才。
那人獰笑一聲道:“誰說我要逃了?世子殿下,你可真天真啊。”
陸綏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意思,就聽身旁傳來珩蕭溫潤疏離的聲音。
“閣下可是擔心我們找不見這個嗎?”
那人轉過頭來,見溫庭弈手中夾着幾張書信,邊緣雖已燒毀,但是內容部分大概是沒有被燒掉的。
那人瞬間變了臉色,面如金紙,良久以後才道:“你就算是拿到了又能如何?”
溫庭弈笑得如沐春風:“哦,是嗎?那閣下又在擔心什麽呢?”
那人大概知道自己沒有毀掉證據,已是注定死路一條。臉色一會紫一會青,突然口吐一口黑血,腦袋一歪,徹底沒了氣息。
陸綏頗為嫌棄地将他推到一邊,拍拍袖子上的灰土,然後站起了身,朝自家媳婦走去。但見溫庭弈蹙着眉頭看着手中的書信,不禁問道:“怎麽了珩蕭,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溫庭弈閉上眼睛,半晌将這幾張紙給了陸綏。陸綏大致看了兩眼,視線停留在了紙上的印章上。
那四四方方的印戳上赫然四個大字——恭王之印。
而這恭王,正是當今聖上的第二個兒子,陸巡。
這幾張紙上的內容大同小異,不過是同一人商量如何讓千金坊得來的財寶名正言順的進入到陸巡的手下。
其實這種方式陸綏很熟悉,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在朝中萬事都需要錢。每年戶部克扣邊關将士的軍饷,陸綏都會在王府動用自己的私賬來頂上朝廷的空缺。他的錢自然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靠香盈袖在蜀州的經營。
看來這千金坊,暗地裏竟然是陸巡手底下的。或者說,竟然是文家手底下的。
陸綏心裏一陣後怕…..若是陸綏用錢是為了補充将士們的軍饷。那麽在長安城錦衣玉食養大的陸巡以及位高權重的文家又為何要用這種手段在民間斂財?
陸綏心中疑惑,究竟是何人冒險替陸巡洗錢,問道:“陸巡野心不小,竟然在民間斂財還叫人為他洗白,也不知道是哪一家錢號,吃了雄心豹子膽。”
溫庭弈眼睫低垂,眸中情緒不定,半晌才道:“溫氏錢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