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圖書館裏氣氛安靜。溫良久快步到走廊盡頭, 壓低聲音接了電話。
是公司人事部打來的。因為跟浮積簽了合約,以往有新房間上線,他都會趕第一梯隊開直播首通。但這段時間以來的表現異于往常, 引起了公司的注意。
前幾個房間的首通直播已經不算積極了,這回索性鴿得徹徹底底。由于中途退出房間, 積分排行榜上沒有他的名字, 間接看在觀衆眼裏, 就是他已經在游戲裏消失了好多天, 連新房間上線都沒有回來。
公司那邊能查到他的賬號游戲記錄, 知道他其實是已經進過房間的。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這并不算好事。開了房間卻不開直播, 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 都不免令人疑惑。
電話裏,人事部的同事在試探他是否對現在的薪資待遇不滿,被別的平臺挖牆角。
原本還在想怎麽解釋失蹤這些天的去向,一聽話說到了這兒,他索性順杆兒爬, 把自己的待遇往上提了一波。
畢竟以後多了一個人要養。
溫良久想, 既然他喜歡車,以後家裏還要養個車庫,這系列的開支也得提前謀劃。
我可真是個會過日子的好男人。
溫良久嘆了口氣,心裏一陣小驕傲。
電話那頭聽到他的嘆氣聲, 以為他是不滿意現在這試探着開出的條件。于是也不再權衡逐漸加碼, 咬牙把老板給的報價直接提到了天花板。順便催他盡快到公司實習。
溫良久“勉強”應下來,答應過幾天去公司更新合約。
這段時間确實直播開得少了很多。他沿着走廊往回找教室, 暗自琢磨着,眼看期末考試就要到了, 以後也免不了多陪柏裏來幾趟圖書館。以後的直播得安排到修仙時段見縫插針地進行。
如果不是柏裏不喜歡自己被暴露在觀衆視野裏,他其實還挺想兩個人一起開直播的。
等以後兩個人的關系公開了,說不定會把彈幕吓到靜止。一刀一槍,他們就是縱橫曙光的雄雄雙——
人呢?
溫良久站在門口,詫異地發現自習室裏空空蕩蕩。原本柏裏坐的地方,桌面上連本書都沒有了。
地方小,一眼就能看完,沒有藏人的空間。正想打個電話詢問時,走廊裏突然傳來聲音,“回去嗎?”
“吓我一跳。”
溫良久轉身,看見他站在背後,“怎麽我接個電話的功夫你就不見了。”
“去上廁所。”
柏裏笑了笑,拿早上的梗噎他,“需要批準嗎?”
“真的假的。”
溫良久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是等不及先跑去跟慕羨确認今晚的聊天情況了吧。”
“……”
“猜中了?”
柏裏:“你怎麽知道?”
開玩笑表情還這麽塑料,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在轉移話題。
溫良久沒直接戳破他,“畢竟你對我這麽關心,迫不及待也可以理解。”
“……我确實在意。”
他無奈地承認了,“但羨羨說,要直接問你,更好。”
“你要是不想,也可以不說。”
溫良久“嗯”了一聲,“那‘但是’呢?”
“什麽?”
“你這表情。”
溫良久說,“後面應該跟個‘但是’。”
“……但是。”
柏裏再次笑起來,表情自然了很多,“但是既然,她都知道了,我也想知道。”
“放心。”
溫良久拍拍他的肩膀,順手攬住,勾肩搭背地往電梯口走。一起去健身房打卡以後,走在路上時不時地就會伸手捏捏他胳膊之類的。時間一久柏裏習慣後躲都懶得躲了,“回去上游戲裏等着,我給你講一豪華加長版的。”
“那好。”
“你們大一過兩周就要考試了吧?今晚複習進度怎麽樣?”
“我不用複習,也能考好。”
“那就是晚上想我想得複習不進去的意思呗。”
“……”
“是不是嘛。”
“……”
“我反正惦記了你一晚上。那家餐廳味道還行,想着下次帶你一起去吃來着。”
“……”
“哎本來說要給你打包奶茶帶回來的,忘了。”
“……诶呀。”
“‘诶呀’?!你就只對奶茶有反應???”
“說想沒想我。”
“……”
“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也可以側面地暗示我一下嘛。”
溫良久終于意識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這麽心(一)直(言)口(難)快(盡),拿出手機打了個笑臉給柏裏看,“喏。”
“以後想我想見我的時候不好意思說,給我發一這個我就知道了。怎麽樣?”
他舉着手機嘆氣,“我可真是個天才。”
“……”
柏裏目光在手機屏幕裏那個“:)”上停留了一瞬間就收回來,什麽也沒說。
晚上回到宿舍,他先登錄了曙光,從以前開過的房間裏随便劃到一個點開,等溫良久上線。
0445房內的世界是西方神話背景。在某一段時間裏,曾經是他最常來的地方。
并不是有多熱衷于這裏的劇情——雖然他也早就把這個房間的積分刷到了單排榜第一。這裏之所以能留住他的時間,是因為玩家角色的技能設定裏有“飛翔”這一項。
最終任務的場所在神話中的奧林匹克山上。玩家可以通過劇情中的支線任務獲得的翅膀,經過練習後以飛翔的方式直接降落在山頂,是條令人心動的捷徑。
可事實上控制翅膀飛翔的技能非常難練。對于一般玩家來說,掌握技能的練習時間甚至遠遠超過以傳統方式登山的時間。且翅膀并不能儲存在道具頁裏,這就意味着每次重刷房間,必須再去做固定的支線任務才能獲得。
雖然聽起來浪漫自由令人神往,但由于實際操作起來過于繁雜,真正肯花功夫去練的玩家并不多。
柏裏花了一周的時間來熟悉飛翔,順帶還開發出另一項附加技能。
巨大的潔白羽翼在閉合時能将人整個包裹成繭。羽毛豐盈柔軟,躺在裏面如同嬰兒初生的搖籃。舒适而溫柔。
他拿到單排榜積分第一之後又重開了一次房間,只推到最終任務前得到翅膀為止,至今沒有繼續往下玩到通關,就是為了方便他經常回來這裏窩在翅膀裏睡覺。
今晚進入房間後,他往常一樣飛到山頂把自己裹成大白粽子,舒舒服服地躺着等人。躺了十多分鐘躺得快要睡着了,終于瞥見好友列表裏溫九的名字亮了起來,想也沒想就随手把他拉到房間裏。
下一刻,還沒等他張開翅膀站起身來,山巅上晚歸的風已經降落在身邊。有人在他的外羽上敲了敲,同時響起的還有伴着笑意的不正經調子,“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
柏裏撥了撥睡亂的頭發,稍微飛離地面操縱着翅膀張開。然後看見溫良久同樣懸在半空中,正對着自己咔嚓咔嚓截圖。
雖然對自己會被抓拍這件事早有預料,但還是愣了一下。他頭上飄起一行氣泡,“為什麽你的毛是黑色的?”
他在0445裏得到過的翅膀每一次都是相同的樣式,難道不同玩家間還會有随機款?
溫良久收手,沉思片刻,“你指哪裏的毛?”
“……翅膀上的,羽毛。”柏裏說。
溫良久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他的語氣顯然不怎麽正經。但又像是有所顧忌,适可而止地打住,主動把話題拉了回來,“這不是0445裏的東西。曙光兩周年慶典的時候辦了個抽獎活動,是那裏頭抽到的飛行道具。”
“我記得這裏的翅膀是一周目性質的,帶不走。”
他稍微降落,腳尖點地借力騰空而起,後空翻轉了一圈把翅膀展示給柏裏看,“想要嗎?我讓公司同事走後門給你搞一個。”
漆黑的羽翼展開比0445的任務翅膀要長一倍,在半空中懸浮時還會有羽毛飄落,特效做得非常夢幻。
“太顯眼了。”
還會掉毛。柏裏搖了搖頭,問,“怎麽之前,沒見你用過?”
“不是通用道具。只有在背景設定是玩家可獲取飛翔技能的房間裏才能用,否則太破壞游戲平衡。”
允許飛翔技能的房間不多,溫良久好久沒把翅膀拿出來用過。這會兒起了玩心,一個跟頭翻下懸崖又緩緩升起來,“要不要先去飛一段?比誰先到山腳下?”
“不比。”
柏裏把快要落到鼻尖的羽毛吹走,就地一坐,“我是來,聽故事的。”
“哎,那行吧。”
溫良久也配合,收了翅膀坐到他身邊,“先說好,我講故事的時候要求很多。講的時候不許插嘴,講完之後也不能吐槽。”
柏裏眨了下眼,點頭點頭。
“但我其實也沒跟別人講過故事。”
他說,“所以上面的标準都瞎說的,為了緩解我的緊張。你理解一下。”
“……”
柏裏:“有緩解到嗎?”
“沒有。”
溫良久嘆了口氣,“我就直接開始說得了。”
“故事的開頭是場青春期叛逆旅行。”
高二暑假,他跟何戟一起偷開家裏的車去自駕游。兩個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正是心野的時候,動辄離家數百公裏,去的全是人煙稀少險峻難行的地方,堅信什麽“越難到達就越是有鮮為人知的美景”。
半個月過去,景色确實看了不少,也拍了很多值得珍藏的好照片。就是點兒背,回家時車在山裏抛了錨,大晚上只能露宿深山。
同一時間,另一輛車也停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酒氣熏天。
“四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動靜有點慘烈。”
溫良久說,“那女的一直在喊救命,喊得嗓子都啞了,還嗷嗷的。”
柏裏聯想到畫面,渾身不适,“那你們……”
“我們去見義勇為來着。”
溫良久說,“不過現在再提起來,應該叫多管閑事。”
那輛車上的人帶了砍刀和電擊棍,而他們自己車裏只有礦泉水和泡面。在當時的情形下,他當然無法說服自己束手就擒,對被打斷好事失了理智的人也根本沒有和解可言。
在那短暫的幾分鐘裏,他是人生中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跳得快他媽嘔出來了,跟以往所有幹架的經歷都不同,是真覺得自己只要一懈勁兒就會死在這裏,即使死在這裏也沒人會知道。
腦子根本轉不動,身體的動作都憑着本能。再緩過神來時,滴血的刀已經到了自己手上。地上躺着的人除了歹徒,還有自己的兄弟。
車抛錨了,手機也沒電,大半夜的路上連個鬼都沒有。他背着何戟,從人跡罕至的山裏走到大馬路邊徒步二十多公裏,沒有一輛車停下來回應他們的求助。一直走到天亮,才終于找到休息站通知急救車來接。
後來他被控告過失殺人,那個被欺負的女孩甚至不願意出庭作證。是溫良初找了靠譜的律師,才把案子順利了結。
柏裏問,“失望嗎?”
“也還算能理解。估計也是為了以後的聲譽,不想影響生活。”
“就是覺得有點兒不值。”
溫良久淡淡地笑了一聲,“大戟他媽,到現在都不願意看見我。”
被送到醫院時,何戟被砍壞的腿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但那些人,在被接到醫院住了幾個月之後卻完完整整地出來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從夢魇中驚醒,會後悔當初沒有每人卸一條腿再走。後悔為什麽要讓救護車回去接他們,甚至後悔把車停在那裏目睹一切,後悔那趟荒唐的旅行。
也就是從那以後,他對大部分人和事都提不起勁來了。
“回來以後我就沒再拍過風景照了。”
溫良久強打精神,看着他笑道,“現在我喜歡拍人。”
柏裏停頓一會兒,問,“那時候你,多大?”
“我上學晚,應該比你現在還大點兒。”
他垂眼稍作回想,“過了十八歲生日後沒多久吧,感覺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那一年他免于牢獄之災,卻依舊被學校退了學。同年年底,母親病情急轉直下,進入特護病房後就再也沒睜開過眼睛。
“我還從沒跟別人聊過這段兒。”
溫良久低下頭撇了撇嘴,怪不好意思似的,“是不是聽着挺憋屈?跟你想的不太一樣吧。沒什麽反轉,就這麽結束的。”
他依舊用跟平時一樣的散漫語氣,不痛不癢地開着玩笑。柏裏心中卻狠狠拉扯了一瞬,令人恐慌的陌生情緒鋪天蓋地淹沒而來,連呼吸都無意識地屏住。
片刻後他意識到,那陌生的情緒應該被命名為心疼。
還沒來得收起來的翅膀悄悄展開,往溫良久那邊伸過去,片刻後籠在他肩膀上輕輕碰了兩下。算作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
要是那個時候已經認識他就好了。
柏裏想。
雖然不知道能做什麽,大概也什麽都做不了。
但要是……能早點認識他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肥來遼!
還以為30號才能開始更新,有種突然開學被老師叫回來交作業的感覺_(:з」∠)_
這會兒還浪在外面沒回家,先更一章以證明我沒有鴿~
jj新增了章節修改限制,以後要更謹慎更新遼。等我回去再把稿子修一修捉捉蟲,明天萬字更新嗷(=^^=)
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