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想聽嗎?”
溫良久邊說邊注意着旁邊儀器的動靜, “想聽的話就給個反應。”
話音落地許久。指示燈依舊灰暗,并沒有像他期望的那樣閃個不停。
“不聽算了。”
他撇了撇嘴,并不很在意似的, 很快扯開了話題。
柏裏聽他說過,溫阿姨從前是能通過儀器跟外界進行簡單溝通的。現在陷入深度昏迷, 聊天或許能刺激她快點恢複對外界的反應, 于是盡可能地配合溫良久多說話。
兩人一唱一和跟說響聲似的。柏裏熟練運用“哦是嗎”“後來呢”“那怎麽回事”“原來是這樣”, 當捧哏當得盡職盡責。
唠到最後, 溫良久看着他努力接話的樣子都忍不住想笑, “辛苦你了。”
“不辛苦。”
柏裏說, “希望阿姨, 快點好起來。”
**
周一的早課上, 一直被固定占據的第二排座空無一人。
最後一排的角落裏,溫良久和柏裏坐在一處睡得昏天黑地。何戟幫他們望風,偶爾接觸到溫教授詫異的目光,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同款困惑的微笑,企圖靠一張娃娃臉萌混過關。
十分鐘過去, 又十分鐘過去, 眼看整節課都要上完了,身邊這兩人還沒有要擡頭的意思。
柏裏手頭沒什麽緊急的事要做,周末一直跟在溫良久身邊幫忙。從學校到醫院跑來跑去,像個小跟屁蟲。
溫良久心情一度複雜。突然襲來的惶恐和擔憂中, 夾雜着這麽一點微妙的幸福感。
如果不是醫院裏出了意外, 還不知道柏裏居然對他的事這麽……
這麽上心。
“他應該也是喜歡我的”的感覺前所未有的明朗起來。
溫良久完全不懷念以前自己獨來獨往各種“老子天下第一酷”時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了。
有這樣的幸福感在,誰他媽還想酷啊。
二十四小時過去, 溫媽媽依舊沒有意識蘇醒的跡象。兩人無可奈何,只能先回來邊上課邊等醫院通知。
何戟從溫良久處得到的消息是情況穩定, 以為沒出什麽大事,對這兩人通宵陪床的經歷也一無所知。這會兒看他們頭抵着頭睡得人事不知,心裏琢磨着這倆人困成這樣,怕不是因為夜裏不睡覺偷摸幹了什麽不可描述的勾當。
……哎呦豁。
他的眼神變得耐人尋味了起來。
第二節 課也用同樣的方式度過。下課前幾分鐘,溫良久率先擡起頭,表情還懵着,看見柏裏趴在旁邊又不由分說地蹭了過去。
不管睡不睡,能挨近點就挨近點。
手肘也要碰在一起才行。
“……”
何戟羞恥得想替他捂臉。
幾分鐘後,下課鈴終于把柏裏從深度睡眠中喚醒。
他過去二十四小時裏扮演捧哏,比以往二十四天說得話都多。對他來說很消耗體力。這會兒身體像是睡飽了,意識上還不怎麽願意清醒,閉着眼睛把倒扣的帽檐從後腦勺轉到前面,對接下來兩節專業課十分抵觸。
不知道是否受到某人的影響,成功從小學霸變成了厭學少年。
何戟先出了一趟教室回來。身邊的椅子被挪動,他迷迷糊糊地聽見溫良久的聲音,伴随着“有事兒”“約”“加”之類的字眼。
柏裏稍微清醒了些。
一大早就要跟人出去約架?
他睜開眼睛,見溫良久真的要走,皺緊眉頭脫口而出,“不許去。”
“……”
何戟和溫良久一起轉身,表情是如出一轍的驚詫。
何戟:“哈?”
柏裏也被自己突然命令式的語氣吓了一跳。揉了揉眉心,“你們要去哪兒?”
“我就去趟廁所。”
溫良久說,“批準一下呗,我總不能就這麽憋着。”
“……”
柏裏納悶道,“那你剛才說,有事約……”
“啊。”
溫良久看了眼何戟,“你姐妹沒我聯系方式,跟大戟說要約我晚上一起吃飯。”
柏裏反應有點遲鈍:“……誰?羨羨?”
“嗯慕羨。”
他認真地思索了幾秒,有商有量地說,“我覺得這還是得去趟吧,畢竟大家是好姐妹。不然多傷感情。”
“也……給批準一下呗?”
**
晚上吃飯的時候,慕羨特意打包了兩大杯奶茶帶來。
溫良久本來不怎麽喜歡這種花裏胡哨的東西,喝了兩口之後就當場真香,津津有味地嚼着奶茶裏的迷你芋圓,心想回去的時候再打包兩杯帶回去給柏裏嘗嘗。
“溫師兄……”
慕羨是揣着心事來邀請他吃飯的。這會兒連平時喜歡的奶茶都沒顧上喝,猶豫片刻後,開門見山地說,“你是不是喜歡柏裏?”
溫良久吸奶茶的動作一頓,迷你芋圓差點從鼻子裏出來。
“這麽急?”
他提醒道,“菜都還沒上桌呢師妹。”
“其實吃飯是次要,我今天約你出來,主要就是為了他的事。”
慕羨說,“沒事。你吃,我說。”
溫良久點了點頭,嚼芋圓的動作放慢了些,“喜歡。”
“……”
慕羨努力跟上他跳躍的思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要問的這麽詳細?”
溫良久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回答,“在你認識我之前就開始了。”
“啊。”
慕羨莫名語塞。整理了下思路,才繼續道,“是這樣的溫師兄。我跟柏裏從小學開始就是朋友了,也算是一路看着他一起長大的。所以他的事我很在意。”
“你們之間的關系我了解得不算多,但聽柏裏說過你們經常一起打游戲去咖啡店上下班打卡之類的。聽得久了,心裏也有底。”
慕羨說,“對于別的事情,我都無權也不願幹涉。只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她看着溫良久。一開始目光還會下意識地躲閃,說着說着就堅定起來,顯出為朋友着想的義氣,“能不能請你,不要逼着他?”
“我不清楚你有多喜歡他。但是很擔心他會因為你的喜歡受到傷害。”
溫良久把奶茶放到一邊,看着她問,“為什麽這麽說?”
“我聽到一些不太好的傳聞。”
慕羨坦言道。
“說我殺人未遂的那種?”
溫良久嘆了口氣,“我要求三分鐘無幹擾自由陳述時間。”
慕羨怔怔地點頭,度過了瞠目結舌的三分鐘。
“以前的事盡量不提,并不是因為心虛或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用某種縱橫一時後退隐江湖的大佬語氣緩緩說道,“只是因為以後想安安分分地做個好人。”
“……”
慕羨聽得心裏唏噓不已,但一開始的擔憂卻确實是減輕了不少,“那……行吧。”
“還有什麽別的擔心嗎?”
溫良久說,“對我們倆的事。一塊兒提了,我一次性說清楚。”
“為什麽說怕我逼着他?”
“其實之前,也不是沒出現過喜歡他,真心想對他好的人。”
慕羨說,“但是你應該也能感覺到……我們家柏裏吧,有時候對不太熟的人,态度挺讓人心寒的。”
“他就是不太能相信別人,也不怎麽願意接受。”
溫良久點頭示意,耐心地聽。
換了別人早就不耐煩了。但話題中的人物是柏裏,他就能不急不躁地地由着她長篇大論。
“即使對方是真心誠意的,他也會下意識地理解成對方對他有所圖謀,然後想出‘等價交換’的辦法,回報別人的好意之後把關系迅速冷卻下來。以求之後再不跟人接觸。”
慕羨說得很誠懇,“我是因為認識他早,從小就一起玩才能跟他有這麽多年的交情。要是晚幾年才遇到他,也未必能耐下心來相處,甚至未必會覺得他是個值得花心思去結交的人。”
“總之……非常慢熱。”
她說,“他脾氣又倔。雖然很好說話,但只要不是自己願意的事,一定不肯妥協的。”
“我怕你萬一等太久得不到回應,等急了……”
“我要是真會等急。”
溫良久插話道,“你就壓根沒有來提醒我的機會。”
“……那倒也是。”
慕羨莞爾,“其實我覺得你是挺有勝算的。至少在我見過的裏面,是最接近他的一個。”
意思就是在他之前,還有別人追過他的小百裏。
溫良久在心裏默默記仇,準備回去找機會好好盤問。又聽見她說,“雖然過程可能會比想象中還要艱巨。可一旦獲得他的信任,你就絕對不會後悔之前為了跟他交心所做的努力。”
“相信我。絕對,不會後悔。”
慕羨驕傲地撩了下長發,“不過做得到這點的目前還只有我一個人。”
溫良久對她給出的甜頭非常心動,“有多‘絕對’?”
“這麽說吧。成年之後我嫁不出去的話,只要他還是單身,一句話我們倆就能在一個戶口本兒上。”
她用确信的語氣說道,“只要我提,他就不會拒絕。”
溫良久下意識地皺起眉,“你沒有這個機會。”
“……我就打個比方。”
“有時候我覺得,他選擇孤獨,未必是因為喜歡孤獨。”
慕羨說,“可能只是因為……習慣。或者說,他認為自己應該屬于孤獨。覺得那樣做是對的。”
“但我們也并不是靠‘做對的事’來生活的,對吧?”
她嘆氣道,“相比那個,我還是更願意看到他做喜歡的事。”
“說真的,我覺得要讓他承認自己喜歡誰,比讓他放棄‘做對的事’還要難。”
溫良久沉默片刻,問她,“什麽是‘對的事’?”
省略了半句“對柏裏而言”,慕羨卻輕易就能猜到他想問什麽,“你知道他的人生目标是什麽嗎?就寫在我們的小學畢業同學錄上。”
那麽久遠的句子,她依舊記憶猶新,“他說想去有燈塔的小島去當守塔人。島上的居民都會對他的來歷和過往一無所知。在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生活,晴朗的天氣繞着海島飙車,狂風暴雨的時候站在塔裏看浪打礁石。自己安安靜靜地活到死。”
“說真的,當時吓着我了。即使現在再看也怎麽都不像一個小學生會寫的‘人生理想’。”
慕羨說,“但他好像一直把這個當作必須去做的事。”
溫良久低頭笑了笑,“聽起來挺有意思的啊。”
“……”
慕羨認真地發問,“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們還沒開始談戀愛就已經在發糖了?”照這麽下去真在一起了還得了。
溫良久被這一句說得心情愉悅。但不知想到什麽,笑意又散了些。
“我今天來,也有事想問你。”
溫良久說,“你知道他小時候曾經被關在什麽地方過嗎?”
上個房間裏一起游戲時,柏裏在山洞情節裏的表現實在讓人在意。
“小時候?”
慕羨搖頭,“不知道。他沒跟我說過。但我印象裏,他沒有長時間缺課的記錄。”
“他家裏情況挺複雜的,我其實也不怎麽清楚。主要是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不介意,所以一直不忍心直接問。如果有必要,你可以直接問他。”
慕羨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的……哦,有一件事。他跟家裏好像有什麽協議。”
“協議?”
“對。十八歲以後就能跟父親斷絕關系,自己獨立出來。所以一直在攢錢,做兼職應該也是因為這個。”
“我知道了。”
溫良久說,“還有別的嗎?”
“讓我再想想。”
慕羨停頓片刻,突然莞爾,“對了,其實我們之前讨論過你的傳聞。我和柏裏。”
“我當時有點慌,擔心又害怕的。還勸他不要跟你走太近來着。”
溫良久驀地緊張,“他怎麽說?”
慕羨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他說沒關系。他不怕你。”
**
晚飯時間過去,柏裏沒有直接回寝室,到圖書館自習。
小自習室裏只有他一個人。書頁攤開,草稿紙也鋪好,卻怎麽都學不進去。柏裏糾結了半晌,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給慕羨發短信叮囑。
“你們什麽時候結束?”
“不要問得太過頭,他可能不怎麽願意提以前的事。”
如果是不那麽要緊的事,他自己都會說的。但是對于過去,溫良久一直守口如瓶。像在遵守一個秘密。
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麽,才會讓他被老師們暗地裏非議?
短信發出去半天都沒有被回複。柏裏心想兩人大概是正聊得開心,顧不上看手機,納悶地趴在桌子上閉眼休息。
早知道留在學校也幹不進去正事。下午羨羨問要不要一起的時候,就不應該推掉的。
自習室裏空調溫度非常舒适。溫良久推門進來時,他已經趴了很久。雪白的後腦勺對着門,一動不動似乎早就睡着了。
溫良久放輕腳步地進門,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這間自習室兩人常常光顧,人這麽少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溫良久任由他繼續睡,支着腦袋在旁邊玩手機,打算等到熄燈前再叫醒他,日常生死時速回宿舍。
其實不回去也行的,反正我床也很大。
溫良久漫無邊際地想着,手機上刷到曙光論壇帖子在讨論前些天0373房間裏的NPC水中之吻。
NPC高挑漂亮,不少人調侃不知道這段玩家算是占了便宜還是被占。
溫良久把手機扣放在桌面上。想到那天柏裏被占便宜的場景,氣兒都不太順了。
但其實除此之外,那天在水下“錯失時機”,事後再想并未覺得有多後悔。
真要想霸王硬上弓是分分鐘就能得手的事。但沒有對方的許可,在确定關系前,一切越線的行為都是冒犯和侵害。
因為太珍惜。所以舍不得。
“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無奈地看着柏裏的後腦勺,似乎連嘆氣都要放輕動作,“什麽時候你才能知道,我這麽這麽喜歡你?”
桌上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
溫良久眼疾手快地拿起來,看到來電顯示時神色微變。确定沒有把人吵醒後,小心地拉開椅子出門去接電話。
重新恢複寂靜的自習室裏,柏裏慢吞吞地坐起身來,揉了下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柏裏:好的我知道了。
來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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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卡在這裏我就是故意的!(不怕死地逼逼
大家晚安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