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柏裏靠坐在牆邊打量他一會兒, 突然胸口一陣翻騰,別過臉咳嗽了幾聲。
溫良久見他緩過神,收回手往後稍微拉開距離。笑意浮于眼底, “好不好玩?”
柏裏用力點了點頭。
就是後勁兒有點大,跟嗑/藥似的。掃視一片狼藉的戰後現場, 恍惚間甚至有種剛剛參與了一場大型組團蹦迪的感覺。
“如果沒有人願意出手幫助他們怎麽辦?”
“我在其他支線也都設定了任務引流。不管前面玩出多少分支, 都一定會有這一仗, 是必須完成的。”
“不破不立。”
溫良久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骨頭咔咔響, “要是不這麽背水一戰來一下, 這小破村子就真的沒救了。”
說着, 他戳破柏裏頭頂的對話氣泡, 伸手把他也拉了起來。
柏裏第一次聽他說起游戲設計,有些新奇,“也就是說,不管前面劇情完成度如何,最後都會交彙在抵抗狼群的任務上。對嗎?”
“對。但結果并不一定都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樣。”
溫良久說, “我并沒有把這一仗設定成任務。如果自願參戰的玩家人數太少——別的玩家選擇袖手旁觀, 只有我們幾個人動手,那就達不到固定的觸發條件。”
柏裏問,“會有什麽後果?”
“後果就是那些村民就不會跑出來一起圍剿狼群,我們被撕成一條一條陳屍當場。這次反抗行動會以失敗告終。”
他說, “鑒于我們現在還好好地站着聊天, 這個結局還算不錯。”
想到其他的幾條支線結局,又補充道, “算是最不錯的一個了。”
“只有達到條件,觸發村民自覺反抗的劇情, 才有可能成功?”
“對。”
“我想讓他們活下去。”
溫良久說,“但依靠別人的幫助始終是有限的。等我們這群素不相識的旅客離開,如果不繼續跟外鄉人的交易,誰來替他們抵抗下一次狼群的侵襲?”
“沒人能真的讓他們活下去。除了他們自己。”
好神奇。
柏裏想,聽他說劇情的感覺,跟玩游戲時又不太一樣。
對大部分玩家來說,游戲的意義就是完成任務,得到獎勵。其中遇到的NPC只是輔助完成任務的工具。
而他作為設計者,卻像在真的把他們一個平行世界裏真實存在的人們來對待。考慮他們的安危,為他們安排未來。
這樣傾注在游戲裏的感情和心血,會得到正向的反饋。
柏裏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去看玩家們的反應。
開心的,興奮的,嬉笑喧鬧着跟同伴炫耀的,每個人都沉浸其中。
“那是,你的成果。”
柏裏說,“你做得很好。”
溫良久聞言微怔,順着他的目光看向歡呼雀躍的人群。意識到他話中未盡的語意,緩緩笑開了。
“這麽突然?誇得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逗我玩呢?”
“我認真說的。”
柏裏微微側身看他。
看見他明亮的眼眸,看見他一貫假裝高冷淡定的神情裏,透出難得的羞赧。
覺得奇妙,又覺得理所當然。
不管在心裏思索過多少次“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在不斷的相處和經歷中,總是會再一遍遍地發出感嘆——
他是這樣的啊。
無法用詞語概括。無論怎麽描述都覺得不夠完整,不夠充分。
他是溫良久,就是溫良久。
“可萬一他們就是覺得場景好看而已呢?”
剛被誇完沒過幾秒,溫某人又犯了自怨自艾的老毛病,“我又不是美術組的,功勞也分不到我頭上。”
“……”
“我以後再也,不誇你了。”
柏裏說。
“別啊。”
溫良久笑得不可自抑,勾住他的肩膀晃了晃,“別別別。”
族長和流浪者相顧無言地站在旅館門口對視。半晌,終于再次擁抱在一起。村民們也三三兩兩地互相擁抱。玩家們見狀也紛紛效仿,擠來擠去地抱成一團,順手把滑稽又溫情的場面截圖,變成游戲裏不可多得的珍貴回憶。
黎明時分,這片寂靜已久的土地上,終于再次充滿歡聲笑語。
村莊抖落了身上殘餘的黑暗,從夜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來。
柏裏也沒有掙開溫良久的勾肩搭背。被他搭着肩膀,一起看山谷中徐徐升起的朝陽,心裏安寧穩定。不再對慕羨告知的傳聞感到困惑,也不想去刨根問底。
覺得沒有必要了。
不管聽到什麽樣的傳聞,不管別人對他有怎樣的揣測。至少眼前見到的這個人,他帶給自己的感受,是真實的,毋庸置疑。
柏裏想,我知道他。
他的心底裏,藏着一個溫柔的世界。
**
打起來一時顧不上隊友,清理戰場的時候才發現孟斂已經被迫下線了。
何戟順利茍了下來并為此得意不已,正在私人聊天框裏跟他嘴炮。一邊快速打字一邊回到旅館裏,再擡頭時才覺出氣氛不太對。
不像剛才連BGM都充滿希望,取而代之的是悲傷和無奈。阿阮坐在角落裏抱着心愛的戀人失聲痛哭。
“怎麽回事?”
柏裏湊近去看。徐萦靜靜地躺在他懷裏,胸腹是一大片馬賽克,“他……死了嗎?”
溫良久看着徐萦胸前血淋淋的大洞,心虛地點頭,“你知道的,我的設計愛好比較偏……”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想到接下來的劇情設定,提高聲音,“先把感官關了。”
先于他的提醒,柏裏看見一直待機在角落裏的黑衣人終于有了變化。
人數好像少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有了移動。他正要跟溫良久說話,後頸驟然痛麻,僵硬感覺迅速往全身擴散。
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在游戲裏體驗昏迷的感覺還是第一次。
他沒有聽溫良久的,把感官模拟器關掉。但由于最高阈值的限制,他也并不會完全失去知覺。只是身體動彈不得,他仍能感覺到自己正和其他人一起被往某地運送。
其實并不難猜到發生了什麽。那些女孩們繼承自愈力的事尚未被外鄉人發現,徐萦又在跟狼群的搏鬥中意外身亡,他和隊友手裏的血液樣本就變成了僅有的可供研究的資料。
分裝後的小瓶子可以放進道具頁,作為玩家的特權,劇情中NPC搜身是搜不進道具頁裏的,最多把他随身背着的背包翻個遍。
醒來的地點很眼熟,是瀑布後的囚室裏。
所有玩家都在相同的時間節點醒來,其中有些甚至還沒有來過這裏,被綁在椅子上驚慌地往四周張望。
柏裏左右看了看。溫良久離他不遠,這時候也恰好望見他,就連着椅子一起站起來小碎步往他身邊挪,直到背靠背才停下。
剛開始移動的時候柏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從道具頁裏找出把匕首,等他蹭到身邊時背着手把他的繩子割斷。
“終于到你喜歡的部分了。”
溫良久把他的繩子隔開,順手把何戟也放出來。倒是經過唐宋時,打算假裝沒看見。
柏裏在房間一角看見了那只背包,小跑過去拿起來檢查,發現被翻過後裏面的東西居然都還在,就又撿了回來,路過唐宋順便給他解了繩子,“什麽是我,喜歡的部分?”
“先出去,你看見就知道了。”
幹嘛對前隊友這麽友好。溫良久提醒,“接下來就比誰跑得快,做好準備。”
“早就開始準備了。”
唐宋笑道,“來比比看吧九爺。”
溫良久:“我又沒跟你說話。”
“……”
“我準備好了。”
柏裏背上背包,已經将身體貼近了門板,“不知道外面,有沒有看守。”
他小心地把門推開了一條縫。房間裏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緊張地期待着他的情報。
“沒有人。”
柏裏把門縫又開大了些,“走廊是空的。”
大概因為這裏是DNA門禁以內,外鄉人料定他們一但出逃就會觸發報警,所以沒有派人看守。
“要沖出去還是不難的,就是不知道會在哪兒遇見守衛。所以越快越好。”
溫良久活動手腕腳腕,“待會兒警報一響你就……你幹嘛呢?”
柏裏從背包裏扒出泛黃的骷髅頭骨,“不讓警報響,就好了。”
他用匕首劈向頭骨,把它碎成幾小塊。留了一塊後把剩下的遞給溫良久,“試試。”
溫良久一臉新奇地接過,“你還一直留着這個?”
“感覺能用上。”
柏裏鎮定地走進門禁系統,緊握着那一小塊頭骨把手放上了檢驗臺。
紅光閃爍,系統反映了一會兒後,閘門居然配合地打開了。
陷阱裏的骨骸果然是來自村子裏的人。
或許是不甘被困的人,擁有沖破絕境的勇氣,卻終究少了些運氣。沒時間多想,柏裏過閘門後招呼溫良久快走。
剩餘其他被綁來的玩家已經陸陸續續從房間裏脫出了。一時間,溫良久被許多雙眼睛盯住,手裏的頭骨碎片成了必争之物。
他嘆了口氣,心嘆一句對不住了兄弟,留下一塊碎片後把剩餘的抛向何戟。
正如料想的那樣,何戟沒能接住。一群人亂作一團哄搶,他趁機過了門禁,走到柏裏身邊,“趕緊走。”
柏裏墊腳看了看被人群埋沒的何戟,“何戟師兄,怎麽辦?”
溫良久沒拿“個人戰不需要隊友”或是“寶藏只屬于最先到達的人”之類的理由來說服他離開,一步到位地說了句最有用的,“再不走你越野車就要被人搶了。”
柏裏眼前一亮,當機立斷,“那快走。”
即将通過山洞通道時,門禁的警報還是響了起來。
身後追逐而來的外鄉人跟後面的玩家纏鬥在一起。放倒了洞口的兩名守衛,溫良久拉着他飛快地往旅館裏跑。
阿阮就站在旅館門口。見到他們時,仿佛已經知道來意,“或許你們需要我的幫助?”
“來的人車都停在哪兒?”
溫良久說,“帶我們去停車的地方。”
“你是第一個回來的人。”
阿阮将一串車鑰匙交到他手裏,為兩人帶路,“或許這個更能幫到你們。”
旅館後面的院子裏規規矩矩地停了七八輛游覽車。阿阮帶着他們一路繞過,走到最裏頭,從角落裏的工具間裏推出一輛嶄新的越野摩托。
“我自己組裝的。”
他說,“希望能好用。”
曙光美術組質量出品,越野摩托造型酷炫拉風。柏裏一看見眼睛就又亮了幾分。
他看了眼溫良久,“我來開嗎?”
“上啊。”
溫良久歪了歪頭,遵守承諾把車把交到他手裏,“帶你溫師兄一起飛。”
柏裏接過車把,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不等他坐穩就開足馬力院子裏飛馳而出。
溫良久半句“卧槽”還留在院子裏,人已經飛出了一大段。
唐宋剛到旅館門口,恰好跟他們擦肩而過。望見風馳電掣的越野摩托心裏雀躍了一下,問阿阮,“這樣的代步工具還有嗎?”
阿阮盡職盡責地将他引向了剩餘的游覽車,“或許您需要的是這個?”
“……”
越野摩托在叢林中穿梭飛馳。
第一輛沖進森林的車吸引了駐紮在村中的外鄉人的高度注意。眼看他們依靠先進的裝備在身後窮追不舍,不間斷飛襲而來的子彈也越來越密集。
子彈打偏在車身上。劇烈震顫中難以掌握平衡,柏裏差點翻車,高度緊張下不受控制地喊出了聲,“啊啊啊啊啊操!”
溫良久抱着他的腰笑到發癫:“……”
“這樣不行。”
柏裏完全沒意識到在自己剛鬼喊了些什麽。視野受限,他無法精确地躲開身後的攻擊。再這麽下去他或許還好,坐在後面的溫良久就要被打成篩子了,“溫師兄你來,開。”
他的聲音被急速飛掠的風吹散,溫良久聽得模模糊糊,“幹什麽?”
顧不上解釋,柏裏傾斜身子,反手拉起他一邊胳膊直接放在車把上,身體力行地告訴他,“你!開車!”
他按住溫良久的肩膀,身體騰空而起,輕盈地旋身轉到後座。溫良久順勢竄到前位,掌控方向繼續開足馬力往前沖。
背靠背倒坐,柏裏從道具頁裏拿出了那一小瓶血液。
溫良暫時無法分神回頭,只能迎風扯着嗓子問,“你!打算!怎麽做?!”
“秘密武器。”
他從背包裏拿出賈老師從橋底摳出來的那顆半透明的珠子,投入了瓶子裏。
珠子迅速融化,中央嵌着種子掉入血液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脹,從瓶子裏伸展而出。
柏裏把瓶子用力丢了出去。
種子吸幹了瓶中的血液。落地後卻并未停止生長,反而以爆炸般的速度生長蔓延,在樹林間攀延蛇行,同時不間斷地向上生長。像築起一堵高牆,把身後的攻擊全部隔開。
直到再也聽不見槍聲,兩人迎着風,爽快地大笑起來。
“你這個包……”
溫良久回頭看了他一眼,“是哆啦A夢的口袋嗎?”
“我就覺得,能用得着。”
前方漸漸湧起白霧,森林的邊緣近在眼前。後面暫時不會有什麽東西再追來,柏裏終于放松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
溫良久适時提醒,“剛你是不是說髒話了。”
“……”
柏裏沒說話,沉默表演拒絕三連。
我不是。我沒有。不記得了。
“行吧。”
溫良久接收到他試圖賴皮的信號,一如既往地樂得配合。降低車速單手扶着車把,揉着額頭笑個不停,“行。”
但這樣的好心情沒能持續多久。摩托剛剛駛出森林的邊緣,他的笑意突然凝固在嘴角。
柏裏依舊跟他背靠背倒坐着,感覺到他身體突然僵硬,“怎麽了?”
“你先去交任務,拿指南針沿着來的方向往回走。”
溫良久把車停在路邊,“我有急事先下線一趟。”
柏裏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的身影已經迅速融入空氣,消失在眼前。
**
深夜的醫院走廊裏,護士站裏空無一人。
護士長被緊急召來,神情凝重。站在一旁的是輪值今天夜班的年輕小護士,此時已經淚水漣漣,不敢擡起頭來。
溫良久勉強耐着性子聽完她們對情況的敘述,卻在看到來訪記錄上溫蔚遠的名字時終于情緒失控。再也無法維持往日的禮貌溫和,一拳砸在桌面上,“你們為什麽要放他進去?!”
“……抱歉。”
護士長被他駭人的語氣震懾,一時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釋,只能重複,“是我們工作失誤。抱歉。”
溫良初接到消息趕來,看到他情緒不穩定的樣子,皺着眉頭把他拉到一邊,“小久,先冷靜一下。”
“我冷靜個屁!”
溫良久腦子裏嗡聲作響。這種時候最聽不得這種“我勸你冷靜”的話,想也不想地揪住溫良初的衣領,把他抵在堅硬生冷的牆面上。
後背一陣冰涼的鈍痛漸漸擴散。溫良初依舊聲音平靜,“先放手。”
“……”
溫良久松開他,轉身靠着牆緩緩蹲了下來。
溫良初也蹲下,在他面前動作遲疑又僵硬地伸出了手,試圖拍一拍他的肩膀表示關心。
“別他媽碰我。”
溫良久側身躲開了,“你跟我保證過什麽?你說了她情況穩定,随時都可以聯接上線的。你說過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現在又算是什麽?!”
“還有辦法。”
溫良初說,“我會處理的。”
“……”
他的語氣冷靜得好像在說要修理一臺破舊的電腦。
“要是我媽就這麽沒了。”
溫良久紅着眼眶,用力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我殺了他,操。”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終于寫完這段
大家晚安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