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等……等會兒?!”
何戟湊近看了看, 試圖透過她捂得嚴嚴實實的裝扮看出她長什麽樣,“你說你是誰?”
連柏裏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只是想到流浪者能夠快速自愈,或許跟現在村子裏唯一擁有同樣能力的人有牽連, 卻沒想過會出現同名同姓的情況。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認為眼前的這個徐萦, 跟他們見到的頂着“族長女兒”稱號過活的徐萦是同一個人。
“又或者說, 我曾經叫徐萦。”
流浪者黯然道, “如今我獨自徘徊游離在這森林裏, 日複一日。姓名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了。”
她說完, 第一次挪開了寬大的帽檐, 露出真實面貌來。
她有一張秀麗的臉, 卻因深刻的皺紋而顯現出與年齡不符的衰老, 眼眸中盛滿深切的悲哀和無奈。
跟徐萦五六分相似的相貌,但并不是他。
“您是……”
唐宋捋了捋思緒,試探着問,“您是,族長女兒的……母親?”
“族長從來都沒有過女兒。”
她說, “那是我們的兒子。”
“那族長不就是你的丈夫?”
何戟不解道, “為什麽不跟他一起生活?”
好端端的族長夫人,自己跑到野地裏來帶孩子,一帶還一大群。實在令人費解。
“他并不是我的丈夫,但确是我孩子的父親。”
流浪者說, “我無法再回到村子裏繼續生活。因為在村民們心中, 我已經不存在于這世上了。”
對話在這裏告一段落。
“好像是以前發生過什麽事。她離開了村子,族長和村民們都不知道她還活着。”
瞥見角落裏抱着女兒發抖的柔弱女人, 唐宋又補充了句,“但現在看來, 也并不是全部村民都不知情。”
“雖然不知道以前發生了什麽,但族長應該一直都沒忘記她吧。”
孟斂感嘆,“還挺癡情的,連給兒子起名都要緬懷她。”
他說完擡眼一看,發現柏裏和溫良久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冷漠,後者的眼神裏還隐隐滲透着标志性的嘲諷。
“……”行吧。
“或許你,從村民那裏,聽說了?”
柏裏試探着問流浪者,“族長要,把你的兒子,交給外鄉人。”
“我知道。”
流浪者的語調變得悲恸,“從他要我的兒子扮成女孩生活開始,我就已經知道會有這一天!”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能如此狠心,如此果決!”
她的語氣越發激烈,“我确信他是愛我的。可他就是擁有這樣割舍心愛之人的能力,把我交出去還不夠,連我們的孩子也要遭到這樣的對待!”
“你被交出去過?”
唐宋立刻抓住關鍵詞,“你曾經跟外鄉人一起去過他們的實驗室嗎?那又是怎麽逃脫到森林裏來的?”
或許是劇情設定,流浪者避開他的目光,不回答這個問題。
“這麽僵持着也不是辦法。”
何戟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眼睜睜地看着族長把你兒子交出去嗎?”
“我的力量太微弱了。”
流浪者說,“我只能盡量地保護這些孩子,讓她們免遭魔爪。我已經盡力了。”
“但對于我自己的孩子,卻無能為力。”
她哀痛的語氣中,傳達出不得不放棄徐萦的意思,“為了村子的安全,族長今晚就會把他交給外鄉人。以換取他們手中的武力抵禦狼人。”
“這是最後一次,我不能再讓相同的事情發生了。”
她說,“我會把這些孩子當作自己的骨肉撫養長大,她們在這裏很安全。”
“那她們長大之後呢?難道一輩子都要縮在這麽個山洞裏生活嗎?”
“即使這次徐萦被帶走,填補了空缺。但不要忘記,他已經是村子裏唯一符合‘新娘’标準的人了。”
唐宋提醒道,“你們把這些女孩藏了起來。這次之後,如果沒有‘新娘’出嫁,村子依舊會處于被狼人侵害的危險之中。”
“……我需要時間。”
流浪者沉默良久。再開口時,語氣掙紮得厲害,“如果現在就背棄和外鄉人的協議,村子可能活不過今晚。”
“別擔心。”
唐宋說,“我們會想辦法幫你的。”不管怎麽樣都要先把孩子帶回去,完成任務再說。
“幫助我?”
她露出諷刺的笑容,“你們的目的又是什麽呢?歸根結底,也跟那些外鄉人沒有多大的區別。”
柏裏看着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徐萦就是要找的寶藏的話,那他們來村子的目的确實跟那些“外鄉人”沒什麽不同。
既然目的沒什麽不同……
“外鄉人,可以做的,我們也可以。”
**
天色一點點昏暗下來。旅館大堂裏,族長和一衆村民正襟危坐,與另一頭的黑衣人們無言相望。
旅館老板站在旁焦急地搓着胡子,“阿阮和徐萦回來了嗎?”
“還沒有。”
點單小哥無數次從門口跑回來,帶來讓人失望的消息,“不然先封閉門窗吧?天馬上就要黑了。”
“沒有用的。”
老板看了眼紋絲不動的黑衣人,嘆息道,“如果他們不出手幫助我們抵擋,那些怪物破門而入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們只能坐以待斃。”
時間流逝,白天在外面探索的玩家不管有無收獲,也漸漸都回到了旅館裏。見到坐得滿滿當當的大堂紛紛開始議論,四散站在牆邊,等待劇情展開。
像是有什麽要發生的樣子。
就在這時候,柏裏一行人終于也帶着孩子們趕了回來。浩浩蕩蕩一大群,剛進旅館就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徐萦在這兒嗎?”一進門,賈老師率先開口,急不可耐地想要領取獎勵。
流浪者走在最後,沒有戴那頂能夠遮擋全臉的大檐帽。
十幾年過去,她終于再次以自己的本來面貌踏進了這片土地。走進旅館,有不少人都把她認了出來。
旅館老板和族長同時走了出來,快步來到她面前,震驚地看着她。
“是……是你?!你還活着!”
老板看着她,激動得語無倫次,“你還活着……那我的妻子呢?!”
“萦萦。”
族長神情複雜地看着她。像是措手不及,卻又好像早有預料,“你回來了。”
女孩們拘謹地站在大堂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抱歉。”
第一句話,流浪者是對老板說的。她态度認真地鞠了一躬,重複道,“抱歉,因為我的自私,讓你失去了愛人。”
“多少年來,我一直沒有勇氣回來面對現實。”
十數年前,被外鄉人帶走的本應該是她的。
那時候現在的族長還只是個滿懷責任感的年輕人,他們正陷入熱戀。無論是去受苦還是享福,她都不想離開村子,離開心愛的人半步。
彼此相愛的人難道不該在一起嗎?
他們甚至還擁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她原本以為自己的愛人也該抱有同樣的想法,跟自己心意相通。因此得知他為了保障村民的安危,要把自己交給外鄉人時,在巨大的打擊下連夜逃出了村子,從此隐居在森林裏。
那時候,其餘的自愈能力者都還太年幼了。接替她被外鄉人帶走的是旅館老板的妻子——離開了彼此相守的愛人,離開了年幼的小兒子,去填補空缺,為村子做出犧牲。
失去妻子已經十幾年了。
老板看着在自己面前九十度鞠躬的女人,始終說不出原諒的話來。
“這些孩子,是你偷偷抱走帶大的?”
族長看着神态天真質樸的女孩們,很快将前因後果都想明白,苦笑道,“你不該把她們帶回來的。”
“我回來,是想把這一切都做個了斷。”
流浪者看了眼柏裏,深呼吸,像在給自己勇氣,“我們離開這裏吧。帶着全族,永遠離開這裏,去尋找沒有野獸侵擾,能夠安居的土地。”
“我們的祖先世世代代都定居在這裏,哪裏能輕易離開?”
族長說,“外面的世界很危險。”
“可留下來同樣危險!”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漸漸升起的月色,低聲道,“這裏早已經不适合居住了。”
“這些年輕人說,可以幫助我們抵禦狼群。”
她的語氣越來越悲傷,“不要再讓我們的兒子成為犧牲品了。你難道不知道這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
族長被她的控訴打動,情緒也逐漸激動起來,“我可是他的父親!我對他的愛,難道會比你更少嗎?!”
擁有自愈能力的基因攜帶者是随機出生的,可歷代以來都是女孩子,外鄉人也已經默認了這一點。
如果被發現突然有一個攜帶特殊基因的男孩出現,勢必會打破長久以來維持的平衡關系,引起更大的變動,說不定會強行被擄走。
他讓徐萦從小扮成女孩,不過是想讓他留在身邊,多活幾年。
“你真的愛我們嗎?”
流浪者突然笑了起來,笑中凄然的神色吸引了場景中所有NPC和玩家的目光,“或許是的。但對你來說,沒有什麽比身為族長的責任更重要。”
“今晚,你原本就打算把他交出去的。對嗎?”
族長一時沉默。
見他默不作聲,似乎有所猶豫,村民們先按捺不住了。
“如果徐萦不離開村子,那我們就都活不過今晚!”
“誰能跟那些可怕的怪物對抗?簡直要了命!”
“……”
“去啊!你的犧牲可以換來全村的安全。你不能那麽自私!”
不知是誰喊出了第一聲。衆人齊齊望去,發現徐萦和阿阮就站在旅館門口。
“是我自私嗎?”
徐萦含在眼眶裏的淚水終于難以自制地砸落下來,“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為什麽非得是我?”
阿阮握緊了拳頭。
這群平日裏态度親切的叔伯阿姨,為了生存,或者說為了茍活,此刻都換了副陌生到可怕的面孔,句句都在把他最心愛的人往火坑裏推。
他突然指了指全副武裝的黑衣人,提高聲音道,“你們知道阿萦是怎麽勸說我的嗎?”
“‘如果我再不站出來,外鄉人就不會幫助我們趕走野獸了。村子裏的人好不容易過上了安穩的生活,我不能眼看着這份安穩被打破。’為了保護你們,他已經下定決心要犧牲自己了。”
阿阮看着呆坐在大堂中的村民,目光中充滿深切的悲哀,“但你們不值得。”
“我不知道這樣的交易從何時開始,又到何時才能結束。”
他說,“但我知道,它從來都不是對我們有利的生存法則。”
“沒有人可以真的幫助我們,除了我們自己。”
族長沉默地坐在大堂中央,仿佛一日之間衰老了許多。
在數十年以來的談判中,之所以能夠跟外鄉人維持平等互利的協議,靠的是一份玉石俱焚的血性——如果他們敢違背協議随便進村搶人,那麽寧願把熱血全都潑撒在這片世代生存的土地上,也不給他們搶去半滴。
他記得從前的族人,大多也都是有這種血性的。
可現在呢?
幾十年安逸的生活下來,村子裏的人們已經習慣了付出一點“小代價”,來保障大多數人的利益。習慣了維持現狀,貪圖安穩。
因為他們是大多數人,因為那點“小代價”,沒有痛到他們身上。
為了這個村子裏的族人操勞一生,已經到了抛妻棄子的地步。他拼盡全力守護了這麽多年的族人,真的值得他這麽做嗎?
或許這個年輕人說得對。
這樣違背人性的交易,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你們……”
族長擡頭,看向柏裏身邊的幾人,“寥寥數人,對抗那群怪物,是沒有勝算的。”
已經夠了。他不想再為了所謂的安全,把心愛的人親手推入火坑裏。但也不得不面對實力懸殊的現實,“或許你們還能再找到一些幫手嗎?”
“不好意思,您先等一下。”
溫良久閑閑地靠在櫃臺邊,朝他揮了揮手,“我們領完獎勵再說。”
族長:“……”
救回孩子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徐萦出現後,把幾人的獎勵交給了柏裏,“這就是你們所追尋的東西。”
是一只玻璃瓶。拿在手上跟常規的礦泉水瓶容量差不多,裏面裝滿了猩紅的粘稠液體。
是血?
緊接着,徐萦又拿出六只小號空瓶交給他。
柏裏滿臉問號地接了過來。
“不好意思,事态緊急,時間也比較趕。”
徐萦說,“六人份的。你們自己私下分一分就好了。”
“……”
這又是什麽匪夷所思的沙雕設計。
但一想到設計者是誰,柏裏就覺得稍微合理了些,暫時把裝着徐萦血液的瓶子連同六只小空瓶子一起裝進了背包裏。
突然被打斷了劇情,室內緊張氣氛消散了大半。其他玩家也對他們的收獲表現出好奇,“是什麽任務獎勵啊?”
唐宋生怕他洩露獎勵引起其他玩家的争奪,緊張之下脫口而出:“溫九!”
溫良久同時出聲,語調一如既往的欠揍:“不告訴你。”
“……”
賈老師表情突然呆滞:“溫……幾?”
“九。”
何戟好心地補充道。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今天的評論裏也沒有跟我山路十八彎的腦洞一樣的答案!(叉腰
還有一章就結束劇情遼
大家明天見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