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NPC已經被砍得不成樣子了。
到達傷害上限後, 多餘的攻擊都是無效的,可柏裏一直沒有停手。其餘幾人站在旁邊看着,摸不着頭腦之際, 愣是沒人敢出聲打斷。
溫良久看得胸口悶痛,沒再由着他做徒勞的發洩, 率先出手, 橫刀擋開。
“锵!”
刀劍迅疾擦過, 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差點脫手飛出去。柏裏咬牙用力握緊劍柄, 戾氣洶洶地旋身前送, 不由分說就是一劍。
溫良久也沒想到他會有這一出。
刀都已經收回去了, 即刻閃身也未能完全躲過, 倉促地擡手格擋, 還是免不了被劍鋒削下一塊薄薄的血肉。
把一衆隊友都看傻了。
瘋,瘋起來連自己人都砍?
何戟心裏對柏裏“是個小寶貝兒”的印象,瞬間被改寫成“其實跟我九差不多兇殘”。
他在腦海中暴風搜索上一個砍傷溫良久的人下場是什麽樣,可搜索了半天也沒得到結論。
太久遠了。現實中還有模糊的印象,但在游戲裏, 好像還從沒有人能砍到他身上過。
柏裏送完那一劍才看清命中的人是誰。驟然清醒過來, 懵在原地。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公開處刑似的,像有無數個聲音在耳邊說,“你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不知道怎麽面對旁人驚詫的眼神, 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其他人的反應也沒好過多少, 面面相觑作一堆。
好像是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但又不是他們能插手的事。連唐宋都不知道怎麽圓場, 該不該圓場了。
只有溫良久呲牙甩了甩手,瞥見他被細汗浸濕的額發, 語氣稀松平常,“累不累?先坐下歇會兒。”
“……對不起。”
柏裏避開他的視線,語無倫次,“對不起,抱歉……對不起。”
說完往洞口倒退幾步,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溫良久嘆了口氣。
動不動就跑還得了。
“你們先在這兒待着,等下一波NPC刷新。”
溫良久簡單交代了幾句,“我去看看他。”
**
溫良久沒花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柏裏。
這小孩骨子裏就刻着個乖字,哪怕有情緒也不會很任性走太遠,就在離山洞不願的緩坡上坐着揪腳邊的小草,繼續生悶氣。
離得近了再看,情況多少還是有點慘烈。這麽幾分鐘時間,腳下那一片都被他薅禿了。
“對不起。”
柏裏沒有回頭,但潛意識地知道是他來了。暫停了對草地的蹂/躏,騰出手來在對話框裏輸入,“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溫良久随手一戳他頭上飄起的氣泡,側身坐在了旁邊,“你就砍了我一下,道歉那麽多次幹什麽。好像我才是那坨被你虐/待完了癱在地上涼透的NPC一樣。”
“你從來沒跟我提過你劍使得這麽好。哪個房間裏練的?”
柏裏沒有回話。
他還在回憶剛才大腦無法思考,身體不受控制,完全被情緒支配的感覺。心裏感到一陣恐懼。
已經竭盡全力避免受到影響了,但只要稍作聯想,就還是無法若無其事。
比這似曾相識的劇情更讓人感到可怕的是,他情緒激動,舉止失常的樣子,像極了柏長遂。
像是刻在骨血裏傳承的詛咒。
他怕自己再怎麽拼命無視想要避免,最後都會無可奈何地長成他最厭惡的樣子。
會變成跟柏長遂一樣的人。
——比被關起來還要可怕。
“別想那麽多,這算多大點兒事啊。”
溫良久怕他覺得自己拖累劇情進度,現身說法,“我上次開房間,任務是要救一個NPC。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了,看看劇情又覺得這人不該救,越看越煩半路上索性就砍了。也不耽誤往下玩兒。”
柏裏知道這件事。
他當時還開着直播,後來視頻被錄下來放到論壇上,熱度居高不下,開創了玩家主動攻擊NPC模式被系統認可的先河。
“誰都有生氣上頭的時候。”
溫良久說,“有脾氣有性格,這才叫人,不算是什麽毛病。無論遇見什麽事都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的那才叫有問題吧?”
柏裏被他這句話吸引,“你是說,所有人發脾氣時,都會像我這樣嗎?”
“當然。可能表現方式不一樣,但心理狀态都差不多。再自制的人,火氣一上來,腦子就是個擺設。”
突然就攬了心理咨詢的活兒。
他看着柏裏,不知怎麽,能清晰地讀出那雙眼睛裏深埋的畏懼和期待。
快告訴我這沒什麽。
快跟我說我是正常的。
溫良久壓下心底沉悶的鈍痛,笑了笑,“你該見見我發脾氣的樣子。然後就知道,你自己鬧情緒的時候有多溫和無害了。”
“不知道。”
柏裏搖了搖頭,“我沒見過別人發脾氣。”
他跟人交流都是點到為止,彼此都把握分寸,從沒見過誰像自己這樣歇斯底裏。哪怕是慕羨,有情緒的時候也從來都不會沖着他。
他見過的情緒失常的人,只有那一個。
但是确實被溫良久的話安慰到一些。
心情平靜下來了。
或許真的只是沖動。柏裏想。
不是因為他像柏長遂才會這麽失常。是所有人都會有的情緒起伏。是正常的。
但終究是被這鬧心的劇情攪得不太安生,他問,“我今天能不能先下線?不想玩了。”
“別啊。”
溫良久知道後面的劇情反轉,聽他想要在這裏放棄有點兒着急,“說好的一起開車。後面的劇情錯過了你會後悔的。”
柏裏繼續拒絕:“我累了。”
溫良久拒絕接受拒絕,“不你不累。”
“……”
半晌,他頭上終于飄出一只小小的氣泡,“那好吧。”
溫良久滿意了。
提前跟何戟打了招呼,待會兒有東西刷出來會過來叫他們。這時沒有人打擾,他其實也不怎麽想主動回去。
再坐一會兒。他想,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待着也挺好的。
然而沒過幾分鐘,他就自己打破了這個想法,“說句話。”
柏裏:“說什麽?”
“随便來一句。”
溫良久說,“想聽你說句話。”
“……”
柏裏想了半天,洩憤般說了句,“辣雞游戲。”
說完才想起來劇情好像就是眼前這人設計的,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
溫良久撲哧一樂,點頭附和,“辣雞游戲。”
柏裏抿了抿嘴唇,瞥見他手臂上被自己砍傷的馬賽克,又覺得有些愧疚,“你為什麽不,用醫療道具?”
溫良久說,“沒充錢。”
醫療道具屬于氪金專區的東西,游戲裏流通的貨幣都買不成,必須真金白銀地氪。特別是在動不動就會受傷的高危房間裏,屬于強制消費。
他很嫌棄。
柏裏對何戟口中的“九爺很窮”的說法接受程度不深。他自從開通了支付賬戶,零零碎碎也會買些東西。平心而論,價格并不昂貴,“為什麽不?”
“因為以前沒人能砍着我,受不了什麽傷。”
溫良久一臉驕傲地闡述事實。述完之後看看自己飛起的一層皮膚,又不得不加一句,“現在要把你除在外面。不包括你。”
“再說了,玩游戲只賺錢不花錢,聽着就顯得我有原則還特別牛逼。”
“……”
他總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保持着莫名其妙的倔強。
柏裏沒忍住低頭一笑。
“既然笑了就別再喪着臉了啊。”
終于見他露出笑影來,溫良久心裏不受控制地跟着雀躍了一下。還想再說什麽時,被小跑過來的何戟打斷,“有人過來了!”
回到山洞裏,除了林中的流浪者和孩子們,站在一旁的還有個陌生的女人。看打扮像是村民。
在流浪者刷新重置後,唐宋接替對話,以來救孩子們的名義暫時緩和了幾人未經允許闖入山洞還被抓個現行的緊張氣氛。
見柏裏和溫良久被帶回來,他又跟流浪者對話,把剛才的劇情給他們重現了一遍。
“媽媽!”
山洞角落裏,小女孩中的一員突然站起來,小跑沖進了陌生女人的懷裏。
“好孩子。”
她撫摸着小女孩的發頂,柔聲說,“媽媽很想你。”
因為天賜的自愈力,這些女孩只要被生下來,就變成了小白鼠替補選手。為了保住她們,不讓可能性發生,村裏的母親跟流浪者串通,用假死來騙過族長,再把孩子交給她帶到森林裏來偷偷養大。
所以并不是囚禁。
真要論起來,稱得上是更嚴密的保護。
溫良久看向柏裏,但從他的神情中,依舊看不到贊同。
無論是善意或是惡意,他對這樣限制人身自由的行為都非常排斥。
“族長還不知道這些孩子的下落。但他已經發現了,一定很快就能搜到這裏。”
女人抱着孩子哭泣,“到時候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就是來幫助你的。”
唐宋插話道,“跟我們走吧。離開森林,我們保護你的女兒和這些孩子們回村子裏去。”
“可回到村子之後呢?”
流浪者和女人異口同聲,“不行!起碼在這裏,她們是安全的,不用擔心自己會被送到外鄉人的實驗室裏去受折磨。”
她懷裏的小女似懂非懂地提問,“媽媽,我還要繼續住在這裏嗎?”
“我想是的,寶貝,這是唯一的辦法。”
“可我不想在縮在這個髒兮兮的山洞裏生活了!”
小女孩推開她,哭鬧起來,“我想去村子裏。我想去吃好吃的,睡溫暖的床。”
“說那麽多幹什麽?直接帶走得了。”
賈老師伸手去拉扯女孩,“不聽話?大不了打暈了再扛走……”
“你要對我的孩子們做什麽!”
流浪者反應激烈,甚至比被搶女兒的母親還要憤怒,盯住賈老師一人開始攻擊。
賈老師一愣,不得不放開女孩還手的時候,餘光裏發現一旁站着的隊友居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忙,“……你們還愣着幹什麽?!”
“剛柏裏不也是一個人搞定的麽。”
何戟慢條斯理地提醒道,“留一口氣,死了就要再來一遍了。”
留一口氣的任務有點艱難。
跟柏裏動手時隊友們震驚之下不知道怎麽行動不同的是,這會兒大家都閑着,看戲似的看他被NPC攻擊得招架不住。
“被留一口氣”還差不多。
隊友冷漠旁觀,賈老師感受到了羞辱。
不甘心自己就在這裏下線,他開始明目張膽地往柏裏身邊靠,讓他納入NPC的攻擊範圍內。
柏裏提劍擋開無差別攻擊,記仇地往後挪了幾步。
挪出了流浪者攻擊範圍。
重新被針對的賈老師:“……”
看他被針對的差不多了,其他幾人輪流上前接替給流浪者補刀,讓她喪失主動攻擊的能力。
那位母親被設定成沒有攻擊能力的NPC,此時正癱軟在石壁邊喃喃自語,“天吶。你們在做什麽……這可對我們的處境沒什麽幫助。”
女孩哭得更厲害了。
“別難過。”
柏裏蹲下,摸了摸她的頭,“離開這裏吧?我們,會想辦法,安置你的。”
“也,別讨厭媽媽。”
他輕聲說,“她是愛你的。”
溫良久立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心緒複雜。
他對孩子懷着一種特別的憐惜,很輕易就能看出來。
像在補償幼時的自己。
“但是媽媽不會同意我離開的。”
女孩的抽泣聲漸漸低了,“她希望我留在這裏。我應該聽媽媽的話嗎?”
“別擔心。或許我們,可以一起,說服她。”
柏裏安撫完孩子起身,無意中一瞥,神色微怔。
流浪者被擊中的傷口居然在漸漸愈合。
游戲中NPC重置是會定時刷新的,從重傷甚至死亡到狀态全滿只是一瞬間的事,不會表現出傷愈的過程。
除非是特意為之的劇情設計,在向玩家展示這一過程。
他心念一動,問流浪者,“你叫,什麽名字?”
在其他人都對這個問題感到不解的時候,溫良久眼前一亮。
不出所料,流浪者渾身一震。
像是被窺透了秘密,卻又不得不僵硬地開口。
她說,“我叫……徐萦。”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今天是突然燒腦的ending!
我倒要看看是誰能猜中我的腦洞(叉腰
*今天的鞠躬時間*
蟹蟹小可愛竹竹竹之扔了一顆地雷~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