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能有個照顧紀老師的機會,祁燃心裏其實很高興。
工作時見慣了他嚴謹專注的樣子,祁燃常常會忘記,其實他比團裏那些愛撒嬌耍賴的弟弟年紀還要小,是更需要被關心的人。可進組以來,每次自己情緒低落時卻都是他在安慰,來回奔波勞累也不見他抱怨半句,成熟得讓人心疼。
這樣的紀老師,在生病時難得松懈露出脆弱的一面,當然要給他加倍的關心照顧才好。
或許是發燒的緣故,他控制力薄弱,靠得稍近些就能嗅到他身上傳來馥郁的玫瑰香。沒什麽攻擊性,氤氲在空氣中一陣陣擴散的是淡淡的甜,真有點奶裏奶氣了。
原來人在不同的環境裏,信息素也是會有細微差別的。祁燃從前還沒這麽仔細注意過別人信息素的變化,覺着有點神奇。機會難得,就揉揉鼻尖再趁機偷偷地吸他兩口。望着他時眼底有光暈閃動,細碎溫柔的笑意。
紀寒景心頭發燙,吸了下鼻子,點點頭小聲說,“嗯,我也有。”
“燃哥你……對我也太好了。”
明明是尋常的關心,被他一說語氣卻像是什麽了不得的事。祁燃想到他之前的話,揶揄道,“或許這也是應教授該對解意做的事?”
“……對。”紀寒景悶聲笑起來,“積累生活經驗有用吧。挺好。”
正說着話,門鈴突然響起來了。大家都累了一整晚這時候該在休息才對,不太可能會有人來找。祁燃正奇怪,下一秒門外就傳來熟悉的大嗓門兒,“燃哥你起了沒!我回來了我給你帶吃的了你快開門吶!”
他一聽就忍不住笑,對紀寒景說了聲“舟舟回來了”,起身去開門。
周舟風塵仆仆地拉着行李箱站在門外。眼裏布着淡血絲,一臉元氣地笑出兩排牙,手裏還提了袋早餐,獻寶似的一伸,“清晨的第一屜小籠包!”
祁燃接過噴香的早餐袋,偏身讓他進來:“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周舟拉着行李箱熟絡地進了房間,絮絮叨叨,“訂不到中午的航班呗,就買了三更半夜的機票。還好我趕上……紀老師也在?”
他愣在離紀寒景兩步遠的地方,駐足不敢往前了。又回頭看看身後的燃哥,目光驚疑不定:“你們倆……這麽早啊。”
紀老師處變不驚,對他招手示意來坐,倒有些房間主人的架勢。簡單說明:“熬了個通宵剛收工回來,點了早餐吃完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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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辛苦了紀老師。”
周舟把行李箱推到牆邊靠着,也沒敢跟他坐一排沙發,隔着茶幾坐地板上了。跟祁燃一起把早餐袋裏一盒盒吃的都拿出來,先前點的粥也恰好到了,一起上桌,看起來還挺豐盛。
趁他們擺早餐,紀寒景從衣服底下拿出體溫計看了一眼。祁燃問,“怎麽樣?”
“三十八度多點。”
“三十八度多少?”
“……三十八度九。”
“……”
“光吃藥行不行啊。”祁燃擔憂道,“不行還是去醫院吧。”
“應該不用,我感冒都是睡一覺出出汗就好了。”紀寒景拿起茶幾上的退燒藥,“我把這吃了看看效果再說。”
“那先吃點暖的墊墊胃。”
“行。”
“……”
周舟咬着筷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完全插不上話。
感覺他半個多月沒在旁邊,這兩個人的相處方式已經發展成居家小兩口了。
祁燃瞥到他愣神,順口問了句,“剛剛你進來的時候說,趕上什麽了?”
周舟怪不好意思地望了眼紀寒景,“紀老師在這兒,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紀老師:“講。”
“聽導演說你們今天要拍吻戲。”
周舟嘿嘿笑道,“職業生涯的歷史性時刻啊。我特意提前一天趕回來的,給你做個見證。”
說完他又有點擔心,“但是紀老師感冒還沒好,今天的戲……行不行啊。”
**
紀老師恨不得原地自愈,大喊三聲我行我可以我沒問題。
但小助理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他更不想祁燃再因為這個也陪他生場病,就還是跟導演商量着調整了場次,等過兩天他感冒好了才拍。
不僅是周舟,組裏期待着看吻戲的大有人在。阿顏帶頭激動了一上午,還在小號裏發了條微博記錄心情。一排無人能解其意的感嘆號。
但無論是浮于表面還是真的沒當回事,兩個當事人反而都挺鎮定的。紀寒景與往常一樣頂着張高冷臉看劇本,祁燃換了衣服正在化特效妝,防水粉底一層層往臉上撲。
待會兒他先拍,要拍的是應解意夢裏,應執遇害的場景。
導演要求這段畫面不能拍成慘不忍睹的那種兇案現場,要拍得驚豔,能讓觀衆暫停截圖當壁紙的那種。
祁燃聽着感覺跟他們拍歌曲mv的時候差不多,确認過細節就脫掉鞋子,調整姿勢躺進了浴缸裏。
他只穿了件單薄的白襯衫,被水一浸濕就變成半透明的貼在身上,胸口處由特效化妝師做成被破開的樣子。為了避免播出時被馬賽克破壞氣氛,就沒做得特別鮮血淋漓,躺好後還要再放上一支玫瑰擋住。若隐若現的凄麗。
月光慘淡地投入窗邊。他半身露出浴缸外,半身浸在水底。隐隐浮出水面的胸膛被殘暴地破開,将池水都染成血紅。唯獨心口上的玫瑰盛放着,似乎将他全部的生命力作為養分汲取,才能開得這樣濃郁熱烈。
拍完祁燃起身,裹着浴巾到攝像機後看效果,“這支玫瑰好像太豔了,有點搶眼。”
他因為失血而化了蒼白的妝面,連嘴唇都淡得看不出顏色,打眼一看幾乎跟月光融為一。畫面的視覺重心都在玫瑰上,反而讓人忽略了主角。
“那給你加段特寫?”周冠林環胸打量,“構圖很不錯。讓玫瑰搶眼一點其實也能說得通,作為案情的線索之一,後面出現時可以呼應。”
祁燃輕聲卻堅定地反駁,“這段畫面是屬于解意的夢境。在他的夢裏,玫瑰不重要。主角一定會是我。”
紀寒景在旁邊候場。聽到最後那句也擡起頭,望向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贊許。
從一開始,應解意之所以會對這麽樁案子上心,就是因為擔心應執遭遇不測。什麽挖掉心髒種上花的離奇手法,他根本都不感興趣。想找出兇手就是為了解決隐患,保護應執不要受到傷害。
後來應執還是被盯上了,雖然未遂,但始終給他留下了強烈的心理沖擊。這段夢境反映的就是他對失去應執的恐懼。
周舟不明其因,見攝像機後的兩個人想法有分歧,他哥還很堅持的樣子。生怕兩人對峙起來,他回頭看看紋絲不動坐在一旁的紀老師,開始想要怎麽把他請過去打圓場。
然而紀老師紋絲不動是有原因的。祁燃話音落地,周冠林果然也被說服了,“你說得對,得再調整。”
讨論過程中,祁燃一直在打量着取景框裏的畫面。這時靈光一閃,突然問出個不相關的話題,“導演,我們道具玫瑰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當然是活的。”周冠林很有底氣:“今早鮮花市場現買的。組裏有錢。”
祁燃差點沒繃住笑出來,正了正語氣又問,“那還有沒有剩下的?就那種品相不好,沒被選到我胸口來的殘次品。”
“這我就不操心了。”周冠林叫來到道具組詢問。按照他的說法找到了原本要被丢棄的,枝葉殘缺,開得快敗的玫瑰。
雖然對故事情節性的東西把握得不太熟練,但他從前有過許多拍攝mv的經驗,對畫面的表現力體察敏銳。紀寒景好奇他的想法,這時才過來圍觀。
祁燃接過玫瑰,親手把花瓣揉皺,制造出萎靡的豔色,“花都很新鮮,如果能帶點枯黃的顏色就更好了。”
說話時他沒太注意。未剪幹淨的莖刺在指尖擦過,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紀寒景看到他手指突然地開始往外冒血珠,一時都分不清是受傷了還是被顏料蹭到。一聲不響地拉起他的手放在眼前細看。繼而眉頭皺得老高,“劃破了,我去給你拿個創可貼。”
“沒關系沒關系,可以留着拍,待會兒再貼。”
祁燃一心工作不以為意,反而覺得這點小傷痕也能利用起來,迅速收拾好花瓣,挑了一片叼在嘴裏,含糊不清道,“我去拍啦!”
紀寒景叫助理拿創可貼過來,看他把花瓣交給阿顏,叮囑一番,脫掉浴巾再次躺入了浴缸裏。
阿顏小手顫抖,捧着花瓣按他的要求從胸口向上撒,延伸到他的鎖骨和肩膀,又沾了點水貼一片在他頸上,“隊長這樣行嗎?”
祁燃點點頭,半個胳膊搭在浴缸邊緣,受傷的手指也暴露在鏡頭底下,骨節纖細好看,同樣蒼白到透明。唯指尖泛着一點溫潤的粉色,卻被緩緩滲出的血珠蓋住,只留凄豔。
胸口的玫瑰被他修飾過,那濃郁的紅不再表現出熱烈的生命力。那更像是生命最後的綻放,因轉瞬即逝而顯得極致靡麗。
鏡頭切到他的面部特寫,素白的一張臉毫無生氣,原本淡得像具精致的石膏雕塑,嘴唇裏含了一片花瓣,為他添了搶眼的一抹豔色。
他在這處月光黯淡的角落裏孤獨地死去。雙眼無神地盯着上空,眼底一片空洞沉寂。整個畫面美得驚魄懾魄,卻看得人心裏猛地揪住。
直到導演喊停,那雙眼睛眨了一下,神采瞬間便回來了,“這段可以用嗎?”
“可以!”
周冠林親自打板,看看拍到的畫面,有種撿到寶的感覺,“準備下一場。”
祁燃從水裏站起身,确認這場過了才去卸妝換衣服。
趁化妝師給他吹幹頭發的時候,紀寒景過來幫他處理手指的傷口。不言不語的,表情很有些郁郁寡歡。
祁燃注意到,便問他怎麽了。
他回了句什麽。但電吹風聲音太大,祁燃沒聽清楚。等轟響的風聲停止後,才聽見說,“剛剛那個畫面。我看着難受。”
祁燃彎了下嘴角,“意思是我演得很好嗎?”
紀寒景“嗯”了一聲,依舊心頭發堵。
攝像機記錄下來的畫面其實還要打些折扣,現場的感染力更加深刻直觀。祁燃的鏡頭表演力極佳,剛剛拍的時候場內鴉雀無聲,所有人的心都被那副畫面揪着。拍完後他甚至聽見場記哽咽着說了句,“好想抱抱他啊。”
他問祁燃剛剛演成那樣是什麽感覺,就看見他哥認真地回想了下,“感覺……一直睜着眼睛好酸啊。”
“……”
“不對,我現在不能逗你開心。”祁燃一本正經道,“你得保持情緒,待會兒拍下一場時有利于入戲。”
他越是這麽說,紀寒景反而撲哧笑出來,“知道了祁老師。”
下一場拍的是應解意醒來後,第一時間給應執打了電話,卻依舊被噩夢裏的景象震懾到心神不寧難以平複。于是大半夜跑去找他,想要親手觸碰他才能安心。
他們要拍的第一場吻戲就是在這段。
《執意》裏吻戲有好幾場,如果按劇情發展的自然順序,他們第一次接吻并不是在這裏。但導演考慮過後,決定将這段戲提前,作為第一場吻戲來拍。
劇本上依舊只有簡單臺詞,剩下的都靠演員臨場發揮。周冠林對紀寒景大概地交待,“進門之後一開始先不要走太快,站在門口跟教授對望。”
“好。”
由于前世今生的設定,劇情裏經常需要插入回憶殺。這裏也要留出足夠的時間來插入回憶畫面,所以對視要拉得長一點。紀寒景早将劇情熟記于心,比劃了下兩人的大概距離,先走一邊位置。
祁燃默契地配合,去到自己的位置做準備。周冠林突然又想起,“對了,祁燃你以前沒拍過吻戲吧?”
“……沒有。”他誠實道。
“有什麽要注意的地方嗎?”
“姿勢得注意一下。不然拍出來不好看。”
導演熟練地上場,“來我給你示範——”
“不用了導演。”
紀寒景當機立斷地中止他的話,“直接來吧,我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