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欲速則不達。”
紀寒景沉聲道,“戲得一場一場演。幹什麽事都得一步一步來。”
片場還有不少未散去的工作人員。他聲音不大,開口後卻莫名引得旁邊的人紛紛看過來。
誰都沒想到他會插話。祁燃聞聲擡頭望向他,也愣住了神。
紀寒景心裏也清楚,自己這是在多管閑事。畢竟對祁燃而言,比起田淼他才應該算是那個外人。
可他還沒忘記剛進組時的那個晚上,他哥面對粉絲時眼神躲避,整個人都黯淡低落的樣子。
那時候他就想過,即使不知道祁燃為什麽會被打擊成那樣,也不能眼看着再有相同的情況發生,“拍攝時遇到問題再正常不過,不是什麽大事。”
聽起來他像是在跟田淼對話,眼睛卻始終都望着祁燃,語氣肯定,像是想要将這話輸入他心裏,“你該在他工作的時候來看看。他已經做得非常出色了。”
語氣中維護的意味不能更明顯,聽來卻毫不違和。剛說完,身邊離得近的小助理便露出“本應如此”的笑容,一臉磕到了的欣慰表情。
田淼被他教訓得始料未及,一時也沒法兒問是怎麽回事,只好跟着念叨,“紀老師說得是。”
轉頭想想,自己剛才說得有些過了,便又對祁燃道,“這段時間事多。我也難免着急,你別往心裏去。”
“我知道。”
祁燃點點頭,收回目光起身小聲對紀寒景說了句“謝謝”,卻一眼也沒有再看他,“紀老師明天見。”
“……明天見。”
紀寒景原本過來是要跟他聊戲的。被經紀人這麽一打岔,看他好像沒有也往下聊的心情了就沒再強求。
然後才反應過來,他哥是要丢下他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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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工不聊工作沒什麽。但是回酒店的路怎麽可以不一起走!
紀寒景很喜歡跟他哥一起回酒店的這段路,有點像小時候放學後一起回家。他學生時代裏這樣的機會不多,所以每次收工過來順路回酒店的時候,心裏都隐隐地冒着高興。
但是今天祁燃情緒不佳,他只能看着他哥的背影漸漸遠離,黯然神傷時又聽見一聲悄悄的“紀老師。”
擡眼看去,是阿顏偷偷朝他比了個拇指,“剛剛好A哦你。”
“……”
紀寒景落寞地嘆了口氣,“散了吧。”
**
晚飯時也沒有遇到祁燃。回到房間後紀寒景想給他發條微信,輸入框裏的句子打打删删,許久都沒有決定好要說什麽。
猶豫時不小心碰到他的頭像,就又順手點進了他的朋友圈。
祁燃的朋友圈大大方方地開着,沒有設置什麽誰多久可見,可以輕易追溯到一兩年前。大多是生活片段,活動後的聚餐,或是發現了新口味的面包店。近些時間更新的頻率低了些,但浏覽下來,他的朋友圈裏每條動态都是樂觀有趣的,好像從來沒有喪的時候。
人怎麽可能沒有喪的時候?
紀寒景漸漸看得很擔心,最終決定直接去對面敲門,熄滅屏幕前朋友圈刷新,突然看到祁燃發了條新的動态。就在剛剛。
沒有配文。只是一張夜空的照片,隐隐看得到星光的淡影。整個色調烏漆嘛黑,在他過去一長串溫暖有趣的朋友圈裏有些突兀,看得人心裏直墜。
紀寒景放大照片,把亮度調到最高。認出是在酒店頂層的天臺上拍的,更把自己吓得不輕。
大半夜去天臺吹風,別是想不開了吧。
他迅速翻身下床,随手拉起椅背上的襯衫外套就往頂層去。站在電梯裏的短暫時間裏,一直在刷新這條朋友圈。
他跟祁燃幾乎沒什麽共同好友,評論裏也暫時看不到更多的動态。這張照片孤零零地出現在他的時間線裏,冷清又突兀。
讓他在一瞬間裏腦補了無數種可怕的場景。
紀寒景緊握着手機,眉目低垂,抿直了嘴角,躁動的信息素充斥在電梯間裏。風雨欲來,氤氲着濃郁的玫瑰香氣。
直到推開天臺的門,看到那道黑夜裏矚目的背影,心中沸騰的不安才驟然平息。
他只穿着件單薄的純白短t,在乍暖還寒的春夜裏。抱膝坐在階上,背影瘦削冷清,像夜空中星光投落在地上的影子。
他正仰着腦袋對夜空出神,像星星仰望回家的路。猛地聽到門被撞開還被吓到,瑟縮了下才回頭望,“……紀老師?”
紀寒景幾大步跨過去,到他面前時神色已經與往日無異,“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房間裏有點悶……謝謝。”
祁燃接過他遞來的外套,抖開時嗅到夜風中飄散的玫瑰香氣,還未披在身上便已心生暖意,“今天的星星很亮。在房間裏看不清楚,就來這裏看了。”
“是挺亮的。”
紀寒景在他旁邊坐下,順帶着望天空中投去敷衍的一瞥,“那怎麽不叫我一起啊。我也喜歡看星星。”
祁燃不好意思道,“這不是發朋友圈了嘛。”
停頓了幾秒,又低聲補上一句,“我就是覺得挺好看,随手一拍。是不是讓你擔心了?”
看到紀寒景時,他原本下意識地要說“你怎麽會來這”的。但紀老師氣勢洶洶地跑過來,目的性很強,并不像是來看夜景的樣子。
随即便能想到,紀老師該是看到了他的朋友圈才來的。
是來找他的。
“有點。”
紀寒景仔細地打量他的側臉,似乎是想确認他不是逞強才那麽說,“今天工作不順利,怕你心裏不好受……影響明天工作。”
最後半句純粹是畫蛇添足,話一出口,他自己都後悔了。
“你放心,我睡一覺就能調整好狀态,不會影響工作的。”
祁燃笑了笑,仰頭繼續去看清晰明亮的星空,“城市裏很少能看到這麽亮的星星了。明天應該天氣很好吧。”
紀寒景颔首:“一定是個晴天。”
他又“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兩人之間只有夜風經過,安靜地在身邊徘徊穿梭。紀寒景陪着他待了一會兒,漸漸覺得無言的氛圍過分濃重,氧氣都快要不夠用了。正要說些什麽來打破沉默時,聽見他自言自語般道,“今天……是不太順利。讓人感覺挺挫敗的。”
他還肯把郁悶說出來,紀寒景心裏就稍稍松快了些。順着他的話繼續道,“常有的事。再厲害的演員也沒有不為戲發愁的時候。”
“再說你還年輕,演成現在這樣就夠優秀了。”
紀寒景說,“給凡人留條活路吧燃哥,別對自己要求那麽高。有的人在你這個年齡都還沒入門呢。”
被一個比自己小的人說“你還年輕”感覺有點奇怪。祁燃被他一頓吹捧,聽得想笑,原樣回贈他,“可你才二十三歲啊紀老師,不是就已經這麽厲害了麽?”
紀寒景真情實感地再誇回去,“你二十三歲的時候也已經很厲害了。”
二十三歲,那正是他出道的第一年。光彩奪目的時候。
祁燃卻搖了搖頭。
紀寒景越發認真起來。強調性地伸手握了下他的胳膊,看着他嚴肅地重複:“我說真的。”
他記得,也永遠都會記得,第一眼看見的祁燃是什麽樣子。
那時候他才高三。是聽同學讨論時,無意間在他們手機屏幕上瞥到某一期節目錄像。面前這個人就驀然撞進他眼底,被他放在心上默默喜歡了五年。
那一期祁燃是當之無愧的c位。當他出現在鏡頭裏的時候,所有的視線都在朝他身上聚攏,沒人能逃開他的吸引力。他是焦點,是光源,是天生就應該降臨在舞臺中央被無數人趨之若鹜的星星。
但紀寒景從小就見過很多光彩奪目的人。只憑借優秀的舞臺表現或許會讓他贊嘆幾句,并不足以催動他的好奇心,讓他産生追随的沖動。
真正讓他移不開眼的,是在為數不多的鏡頭裏出現的,舞臺之外的祁燃。
祁燃簽的公司資本并不出衆,背後能給他提供的支持有限,因此在舞臺之外,他的跟拍鏡頭播出得就很少。
這哥是真的只知道幹自己的活,不像別人懂得給自己掙曝光率,有事沒事就往攝像機前蹭。原本鏡頭都已經很少的情況下,每次攝像機從身邊經過他甚至都沒空招呼。因為節目是分班制度,最優秀的人會成為班長。祁燃當班長時每次練好了自己的部分都去照顧其他人,甚至指導別人練習的時間會比自己單獨練習的花費還長。
節目是淘汰制,訓練時長三個月,每周都有人要被刷掉。有成員訓練壓力太大,想家想放棄情緒崩潰的時候,也是他在耐心地安慰。
紀寒景就是被他給弟弟擦眼淚的動作圈粉的。
紀寒景從小被放養長大,說好聽點是父母不拘着他,說得直接點是爹媽懶得管。他一個獨生子,做夢都想能有個這樣的哥哥陪着長大。
他沒什麽關系特別親密的朋友,唯有江廖音一個發小。可這位發小是個冷酷無情的爺,靈魂裏刻着自由不羁,一有空就滿世界地跑去野去瘋。他情緒低落的時候連他大爺的人在哪兒都找不到,更別說陪在身邊安慰了。不僅指望不上,從小闖了什麽禍還得他幫着給擦屁//股。
這麽一對比,會給弟弟擦眼淚耐心安慰的祁燃,簡直是自帶光環降臨在他心上。
紀寒景那時還不太了解選秀節目的運作規則,打聽了之後才知道是要按照投票數量計算排名,前幾名才能出道的。摩拳擦掌要把他哥投出道時才又聽說,節目一周前已經錄完了,祁燃是第一名。
——太開心了那天。比拿最佳男主角的時候還開心。他放學跑回家,窩在沙發裏一期一期地補完了整季節目,每期都從鏡頭縫裏把他哥摳出來細看。越看越喜歡。
是個努力又溫柔的哥哥。
是他夢裏才會有的哥哥。
這樣的哥哥,憑什麽過得不好。
“我可能……只有二十三歲厲害吧。”
祁燃眼底湧起失落的笑意,“短暫地厲害了一下。”
沒有足夠的信心承認自己優秀,卻也不甘将自己付出過的努力全盤否定。
或許是長久以來的壓抑讓他心裏有些失衡,又或許是夜星太亮,照得心裏的陰影無所遁形。祁燃聽到自己絮絮叨叨的聲音。居然就這麽跟他抱怨了起來。
明明每次的作品都用心地準備了,給前輩們看也說做得不錯。但每次發新專輯,成績總是不溫不火,音源和銷量都很固定,讨論度也只在圈子裏小範圍地傳播。
一年又一年,好像毫無進步。
如同今天嘗試許多遍都拍不好的戲份。他并不害怕付出努力,怕的是即使努力也看不到結果。讓人心裏慌亂無望。
覺得愧對粉絲的期待。
開始畏懼別人的期待。
“尤裏卡是七個人組成的,不是只有你一個。”紀寒景說,“專輯的成績當然也是榮辱與共,你不能把責任都壓在自己身上。”
“可是大家solo也都做得很好。”
祁燃無奈道,“比我好多了。”
“我……好像只有跟團內活動的時候,跟大家在一起,才能放得開一點。自己工作就不行。”
“別這麽想。”
紀寒景頓了頓,問他,“是不是因為今天你經紀人說岑意solo很厲害,你才這麽想?”
“……”
祁燃點點頭,又搖搖頭,露出困頓迷茫的神情。半晌,才低聲道,“意意比我幸運。他有沈老師。”
他說的人是沈聞霁。紀寒景知道,是他們出道那個選秀節目裏的導師之一。是個挺厲害的音樂人,不知怎麽被岑意這麽一初出茅廬的小孩兒吃得死死的。節目結束沒多久就宣布戀情,現在結婚生子,夫夫檔一起做音樂,生活得豐富順遂。
成家立業,琴瑟和鳴。無論何時都能彼此依靠,很難不令人生羨。
紀寒景卻不想他哥羨慕任何人。再次伸出手,握住祁燃的手腕輕輕晃了晃。
“你也有啊。”
他說,“你有紀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