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事難料。
昨夜秦姝靜徹夜難眠輾轉反側,思慮整晚才想出個回絕的好法子。吃早飯時,她把自己想法與芒夏說了說。正打算等太陽高挂去找王媒婆,屋外頭傳來動靜。
秦姝靜聽見聲音好似在喚她,蹙起眉頭道:“你上前去聽聽外頭在吵什麽。”末了她又拉住芒夏叮囑:“先躲着別露臉。”
芒夏點頭應聲,貓着身子小心謹慎地倚着牆壁,借着門縫那點空隙窺得一二。
豐田村雜亂,多數人家都是早些年旱災避難時安定住下的,沒有其他村子平和。鄰裏關系錯綜複雜,秦姝靜和芒夏又是孤兒寡母,平日裏都得多留幾個心眼。
門縫窄小,能瞧見的東西有限。
旁人芒夏沒認太清楚,王媒婆倒是一眼分辨出來。這招牌的谄媚笑聲可不是誰人都能随意學來的。
看着王媒婆今日倒是歡喜,身旁站着好些人,男男女女都有,大夥兒議論紛紛指指點點的。
芒夏想再看清楚些,無奈王媒婆的身子過于圓潤,任她怎麽瞧都看不清那寬厚腰身後擋住的是何物。
沒等一會,王媒婆耐不住了。
她擅自推開院子的木門,拎着手絹笑得花枝亂顫。院子離正門沒有幾步路,芒夏一看見她推門的動作,立馬回屋與秦姝靜耳語一番。
主人沒應聲,即使大門敞開着,外人也斷然不敢随意進屋的。
王媒婆在門檻後,腦袋往前探,聲音提高幾分,大聲嚷嚷:“秦娘子趕緊出來吧,你未來的姑爺來給你送上等的野豬肉來啦!”
“是王媒婆啊,這大清早的您怎麽盡說胡話呢?我家芒夏還沒定婆家哪來的夫婿。”
芒夏手攙着秦姝靜緩緩上前。秦姝靜話語裏帶着幾分和藹,臉上卻一片冷意。
王媒婆明知屋外站着衆多鄰裏,還敢說此沒着落的話,真是為老不尊。難怪近些年來,找她牽線做媒的人家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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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姝靜右腳行動不便,即使有人攙扶,走到王媒婆跟前也要多費些時間。
王媒婆笑容不減甩着手帕樂呵道:“喲,秦娘子你這話說的。我老婆子都上門了,還愁找不到好婆家不成。”
這般無恥不要臉的話,只有王媒婆這種老婆子才有臉說出口。氣得芒夏低頭翻了兩個白眼。
秦姝靜懶得與她辯論,說得越多別人誤會得越多直言道:“幫忙芒夏找婆家肯定好,只要王媒婆不亂說話,毀壞她名聲就行。”
外頭黑壓壓一群叽叽喳喳的人實在惹眼,她輕拍芒夏手臂示意繼續走。芒夏垂頭認真看地面,腳步緩慢。
見芒夏那小妮子都沒正眼瞧過自己,王媒婆頓時心裏來氣。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撿來的女兒脾氣倒是像親生的。神氣個什麽勁,手裏握着點東西真把自個當富貴人家的大小姐。
走前,兩人才把院外頭站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圍着的都是些村子裏愛管閑事的長舌婦和八卦男,芒夏都不想細看。只是站在衆人中間的男子有點眼生,這身形臉龐她眼熟卻對不上號,用餘光打量他好幾眼後才醒悟過來。
能讓唯利是圖的王媒婆喜迎相對的,除了她正忙着牽紅線的陳家怕也找不出幾人了。
上回見面還是年前,兩三個月過去了,陳康明竟比芒夏印象中的更滄桑。臉上不知是被何物所傷,留下條一指長的褐色疤痕,乍一看有些吓人。
秦姝靜裝出幾分笑意說道:“村子的哥嫂叔嬸們今日不用忙活田裏的活兒?怎麽跑到我家門口來湊熱鬧來了。”
被這麽圍觀,想低調不聲張都不行。秦姝靜不想讓旁人看熱鬧,明裏暗裏都在趕人。
喜歡八卦看熱鬧的人哪有那麽好打發,秦姝靜的話剛落下,人群裏傳來一陣奚笑。幾個嘴尖愛搶風頭不怕事的人搶先應聲。
胡子稀拉二流子氣的男子嚷道:“野豬肉難得一見,當然要來瞧瞧!”
男子聲音洪亮,帶起氣氛,人群又躁動起來。其中還不乏夾雜着難聽的話。
穿着大紅衣裳的大娘趾高氣昂地喊道:“又沒踏進你家院兒,還帶趕人的啊?!”
她身邊站着矮小瘦弱的大媽不甘示弱:“這姑爺還沒上門呢,高架子就先置辦好啦?就你這腿腳也不怕摔個狗吃屎。”
話語直戳秦姝靜痛處,可她的脾氣性格又限制她反駁的能力。她有心嘲諷回去,可反駁之詞到嘴邊卻又開不了口,想了想還是無奈咽下。
說話的這幾個都是秦家門前的常客。只要她們母女兩有點風吹草動,她們幾個看熱鬧的比誰都積極。
十年下來,芒夏對這種場景一點都不陌生。以前秦姝靜說忍也就忍了,不痛不癢幾句話,随手扔腦後便是。
平日裏她們嘴碎幾句芒夏聽話忍了,可今日她們放肆過頭,竟敢直接拿秦姝靜腿腳一事開玩笑。
芒夏怒火攻心,瞧着眼前這幾個沒安好心偷笑的男男女女就心生厭惡。
“嬸娘的眼睛是不是出問題了啊?”芒夏疑惑道,“您是哪只眼睛看見我們擺高架子了?睜着眼睛說瞎話是個病!是病就得治,可千萬別耽誤了。不然等眼瞎看不見了可就慘咯。”
瘦弱的大媽氣不過,怒吼道:“你說誰眼瞎了呢?”
芒夏做驚訝狀,“嬸娘您耳朵也出問題了?那更要去看大夫了。”
“沒家教的東西!你——”
眼看局面越來越僵,王媒婆也不好繼續在一旁看戲,假模假樣地攔在兩人中間打太極。
“別吵別吵,這大好的喜氣都被吵沒了。今兒我們康明哥兒才是主角。”王媒婆笑吟吟地拉過愣在一旁的陳康明,“還不快來見見你未來的丈母娘和媳婦,站那麽遠作甚,又不是外人。”
人高馬大的陳康明被拉扯進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芒夏白淨的臉蛋看,仿佛周圍的争吵都像是伴奏的小曲,根本不受影響。
芒夏都快被氣糊塗了,撤掉臉上的假笑冷言道。
“王媒婆我敬您是長輩,飯你亂吃撐死也沒人管,話你可不能亂講。什麽丈母娘媳婦的,要想說書編故事你到茶樓去,別在這瞎鬧。”
秦姝靜氣得手打顫,沒有阻攔芒夏的不禮貌。
這些年來她也看透了,越是對她們平和冷靜,她們卻蹬鼻子上臉,什麽話都敢往外說。不好好辯駁她們一頓,往後還不知會做出什麽事出來。
“看這丫頭還害羞上了。”王媒婆緊接着不要臉不要皮地說道:“早晚都是親家,叫丈母娘和媳婦有什麽不對的。我們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還會笑話你不成。”
陳康明竟覺得王媒婆話中有理,跟着點頭贊同,眼睛還是不離芒夏。
芒夏頂着陳康明的眼神就像踩到一坨狗屎,明明臭氣熏天,她還沒辦法立刻甩了去。
她無比懊惱自己沒在前幾日王媒婆來說媒時當機立斷地拒絕。今日這場景,她恨不得狠狠抽幾個大嘴巴子。
這邊氣得發慌,那頭還在看好戲。人群裏頭又傳來尖酸刻薄話。
“指不定心裏怎麽偷着樂呢,假清高,呸。”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芒夏咬緊牙關,忍住想沖上去暴揍一頓的沖動。
她清清嗓子,提高聲音正色道:“正好大夥兒都在,幫忙做個人證。我芒夏目前沒有出嫁的意願,還望各位長輩收回好意,別浪費時間和精力了。”
芒夏一番話驚住了大夥。
特別是陳康明,他特意來送打獵得來的野豬肉,怎麽肉還沒送上,婚事先吹了。他一臉橫肉冷下來,惡狠狠地盯着王媒婆,手推搡着讓她給個交待。
男子本就力氣大,加上王媒婆好吃懶做虛胖身子,哪能受得住陳康明帶着怒氣的推搡。圓滾滾的身子往前一傾,差點就摔個狗吃屎。
陳康明的舉動芒夏看得一清二楚,這人生氣起來手上沒一點把門的。當着衆人的面對待長輩都敢下此狠手,更別提要是在家裏惹他生氣了會發生怎樣的場景。
芒夏忙不疊攙着秦姝靜退後兩步。
王媒婆即使對芒夏百般唾棄,卻也不敢當着陳康明的面發作,只能依着捧着說好話。
“年輕的丫頭片子說話哪算數。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做主,哪能由得孩子胡說。今兒一說辭明兒一念頭,還不亂了套。老婆子與秦娘子都商量好了,這親事錯不了,各位就把剛剛的話忘了吧。”
聽完這番話,陳康明的臉色才稍微好轉些。
都說女孩子總是口是心非,心裏想一套,面子做一套。說不定是芒夏想故意引起他的注意才這樣說的。
陳康明幻想着把芒夏娶進屋,心裏樂滋滋的。又想起他爹常說女人家又多哄哄才行,他連忙學着爹哄娘的方式哄道——
“我知道你是想故意氣我才這樣說的。你放心,我會對你好的。你不是愛吃肉嗎,那我以後天天給你打肉吃,保準你吃個夠。”
陳康明忙不疊舉起手中的豬肉癡笑道:“看,這是我昨天打死的野豬,我特意拿了兩提肥瘦均勻的,給你解解饞。“
王媒婆也連忙搭話:“對啊,我們是特意送肉來的,一派誠心吶。”
芒夏實着是被陳康明的說辭惡心到了,誰故意氣他了,誰要他對她好了,話都說到這份上還故意裝糊塗。
這人不但有暴力傾向,腦子還不好使。
她剛想怼回去,秦姝靜先開口。
“芒夏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正好媒婆和陳家小哥都在,也省了我跑一趟。現在就直接說明白,芒夏年紀尚小,我還不願讓她出嫁想多留一陣。”秦姝靜說完後揮揮手招呼門外的鄰裏散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