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哀懼
眼見着段雲泱在千鈞一發之際總算是從平臺邊緣退回, 面上神情也逐漸冷靜下來, 不再因為憤怒而泛着潮紅,而是擰眉陷入了沉思,淩珂一顆高懸的心總算能放下來,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總算是脫險了,大祭司,我想冒昧地問問您,雲泱現在所在的幻境,尚且還剩下幾重?”
巫岄聞言搖了搖頭,抿唇輕笑道:“這個我也不敢妄下定論,雪山秘境靈力充足, 對進入者進行的考驗乃依附于其自身的經歷而生。換言之, 倘若段公子乃至情至性之人, 或許會有某些引發強烈情緒的場景合而為一, 讓他同時經受兩種甚至更多情感的試煉。”
“那我們便只能一直這樣在外旁觀嗎?”
淩珂憂心如焚地蹙起眉,她實在無法對段雲泱放下心來。須知在進入秘境前巫岄已經叮囑過他需要特別留意的事項, 可真正面對堪比真實的幻境時, 他依舊難以按捺:“方才我情急之下的呼喊似乎有效,是否可以在之後的考驗中……”
她沒能說完這句話,巫岄眼神一冷,微涼的手指旋即抵上她嘴唇,阻住了即将出口的話音:“神明在上,此等大不韪之言,莫要讓我再聽到第二次。允你出言提醒已經是神明給予的恩賜, 若是再貪心不足,即使你是舞炎部落聖女,我也絕不會留下半分情面。”
此番巫岄是動了真怒,她從小長養在珞雲部落之中,對神明的篤信虔誠可謂是刻骨銘心,淩珂一席話無疑觸及了她的逆鱗。
愠怒之下,她周身的氣息不再收斂,淩珂被那席卷而來的驚人內力震得生生退開數步,胸臆間一陣氣血翻湧,好不容易才立穩了身體。
巫岄冷哼一聲,眼波淡淡地從光幕上掠過,聲線清寒地道:“更何況,雪山秘境奇詭莫測,其中奧秘又豈是你我所能輕易窺伺的?喜怒只算是人世間尋常的情感,真正嚴峻的考驗尚在其後,自第三關開始光幕便會熄滅,即便是我,也無法探知段公子究竟會經歷些什麽。”
“大祭司息怒,是我思慮不周,多有冒犯,在此給您賠個不是。”
淩珂拭去額角沁出的冷汗,面色蒼白地躬下身,向巫岄行禮致歉。方才她着實是僭越了,所幸秘境內部并非外力所能幹預,否則若不慎惹怒了這祭司,給段雲泱制造些不必要的麻煩,就是她的罪過了。
一瞬不眨地凝視着光幕中那道漸漸轉淡的身影,她雙手合十抵在胸口,垂下眼簾,臉上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溫和虔誠:
雪山之神啊,願您能保佑雲泱順利渡過難關,我願付出任何代價,只求護持他周全無恙。
巫岄默然立在一旁,面上神色八風不動,但內心的震撼也着實不少。自從她執掌珞雲部祭司一職,數十年來,雖說零星也有人通過問靈縧的考驗來到雪山秘境,卻往往在第二重考核之前,就抵擋不住迷惑墜入深淵。
盡管度過得頗為艱難,她卻莫名對段雲泱産生了某種沒來由的信賴,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靈悟,昭示着那人定将凱旋的結局。
此外,她方才出言訓斥也并無惡意,畢竟淩珂所代表的,乃舞炎部落信奉的草原之神,若是與雪山靈力有染,自然會折損聖女的威/信。如此警告一番,對淩珂自然是有益無害。
随着光幕中的身影漸漸淡去,段雲泱身邊的場景再度變換,已是來到了七情幻境的第三重。
與古經中記載的別無二致,第三重考驗正是與哀傷有關,此刻他正身處在平昌公府的主卧房中,身前幾丈開外便是十年前病得奄奄一息的公爵夫人。
不得不說雪山的靈力充沛之極,複刻記憶時,與他腦海中銘記的母親樣貌別無二致。
喉頭微微哽咽,他眼睜睜望着那女子顫顫巍巍地擡起手,想要取來放置在床頭的茶水,卻不慎将杯盞碰落;眼睜睜望着她病痛發作,枯瘦的手指深深嵌入錦被中,哭喊得聲嘶力竭,腳下卻無法移動一步。
眼眶中淚水打着轉,他深恨自己的無能,哪怕能稍微減緩一些那人的痛苦,溫言安慰一聲該有多好——
那畢竟是他的生母,是曾經用柔弱脊背替他遮風避雨,用溫暖手掌為他洗衣烹食,他年少時所有的柔軟和光亮。
可終究是不能,終究是往事不可谏。
象征着悲哀的幻境終于伴随着他的冷眼旁觀而零落崩塌,他閉目任由淚水奔湧,将厚重的愧疚與悔恨肆意沖刷,等到心緒寧定,才緩緩睜開眼,迎向第四重幻境。
這一回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被戰火摧折的堂皇宮闕,不遠處有二人激戰正酣。其中一人周身浴血,容貌被血跡掩蓋看不清晰,只有一頭白發随風獵獵飛揚。舒展如裂帛。
而另一人手持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劍身颀長,中間點綴着七顆冰藍的寶石,周圍則銘刻着不可勝數的勾連血槽。舞動時掀起烈風呼嘯,如同凄厲鬼哭。
段雲泱的瞳孔陡然一縮。
這把劍他怎麽會認不出?分明是玄霄閣殺手燭陰的佩劍——追魄!
驚疑未定的視線緩緩上移,他毫不意外地撞上一雙翦水秋瞳,黛眉如遠山,面容欺霜雪,形态優美的唇緊抿,白衣上雖然濺滿了淋漓血跡,卻絲毫無損于那人氣度的清冷高華。
眼眶微微發熱,胸腔中一顆心狂跳不止,段雲泱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畢竟這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決斷淩厲,他以為再也不會在那人身上出現。
他的一身真力都用于壓制化生散的毒性,又是如何調度內息禦使追魄劍的?
何況,追魄劍早已在一年前任務落敗時被黎晟銷毀,他又是從何處得來?
“阿巽!”
段雲泱抑制不住地吶喊出聲,場中激鬥的兩人卻對此置若罔聞,細細望去,那白發之人竟未攜帶任何兵刃,單憑一雙通體漆黑的利爪抵擋追魄劍的攻擊,身量也比尋常人高出不少,乍眼望去堪比洪荒異獸一般。
見狀,他沒來由地覺得有絲熟悉,似乎過往在玄霄閣中也聽說過類似情形,依稀是調制特殊藥劑為人送服,使其獲得遠超于尋常人的強大力量,但不論是外貌或者壽數都會受到不可預測的影響。
可此時他全副心神都在手持長劍的蘇巽身上,心亂如麻之下又如何理得清頭緒,只能暫時按下不提,繼續關注着局勢的變化。
追魄劍本身由深海烏金鑄造,堅逾磐石,再配合蘇巽深厚的內息,可謂削鐵如泥摧金斷玉,劍指之處所向披靡。他把劍身舞得暴風也似,生生将白發男子的利爪絞碎為齑粉,再當胸毫不留情地一記貫穿,那人登時口鼻溢血,一灘爛泥般軟倒在地。
說來吊詭,雖然命在旦夕,白發男子卻似乎并不甚在意,反而張狂地嘶聲大笑,染血的殘缺利爪顫抖着擡起,似乎想抓住些什麽:“……你贏了……哈,可你知道麽,化生散是沒有解藥的……我若是身死……你也別想獨活!”
蘇巽蒼白着臉站在一旁,面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是淡淡道:“我的生死不勞你挂心,你作惡多端,戕害蒼生,落得今日的結局根本是咎由自取,縱然黃泉路上孤冷,亦不會有人來殉葬。”
他甚少說這般刻薄的話,想來是對眼前之人嫌惡至極,連半分對人之将死的同情也不留。
白發男子仰躺在地面上,口鼻中不斷溢出黏稠的污血,荷荷喘息着,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
他攥緊蘇巽的衣擺,低聲說了句什麽,蘇巽聞言立刻動作微僵,手中追魄劍高高擎起,竟一時無法斬下。
望着他神色緊繃的面龐,白發男子快意地扯了扯唇,随即周身一陣劇烈震顫,片刻側頭吐出一口氣,手掌垂落,眼見是不活了。
不知為何,蘇巽依舊保持着舉劍的姿勢僵立不動,仿佛被何物攝住了心神。半晌,追魄劍驀地“當啷”墜地,而他也猝然脫力跪倒在地,只來得及勉強掩住口,刺目的紫黑色血液便從指縫中淅淅瀝瀝地滲出!
漫流的血液如瀑,很快浸染了他素白的衣衫,只是須臾間,那血流便不僅從口中外溢,而是從七竅中蜿蜒湧出。不僅如此,他暴露在外的半截手臂上也逐漸崩裂出衆多血肉模糊的傷口,仿佛森寒利刃自體內而生,勢要将這孱弱身軀撕扯成碎片。
七竅流血,千刀萬剮。
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不!!!!”
段雲泱撕心裂肺地痛呼着,面色一片慘然。此時蘇巽的症狀與《毒經》上化生散毒發之時的景況別無二致,中毒者體內精血盡數被毒素浸染,從內至外腐蝕五髒六腑,摧折奇經八脈,三刻之內定将血液流盡、身體潰爛而亡。
此刻蘇巽所遭受的每一分痛苦仿佛都施加在他的身上,在極致的冰冷與灼熱之間瘋狂游走。
此外席卷而來的還有剔骨的絕望與恐懼,當那人毒性發作生死一線,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望着他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消逝,個中滋味,又豈是崩潰痛徹所能概括?
不要……不要!
他喉頭腥甜,“哇”地一聲嘔出一口心血,眼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的時候,心情和标題一樣沉重。
經歷過期待,失望,掙紮,最終歸于絕望,我為這篇文付出了很多,也寄托了很多希望。多次豐富大綱,調整劇情,只為能更好地将這個故事呈現出來,結果卻讓我大失所望。
五次輪空沒有榜單,好不容易上了夾子,結果不懂得更新會降低收益的規矩貿然更新,文仿佛有結界,不論怎麽努力都不會有更多的人願意點進來看一眼,身為作者,一腔熱血也是會冷的。
我自問不是個心理承受能力很強的人,可能因為一直信奉努力就會有回報,生活也一直向我印證這一點,所以總不免抱着些僥幸,希望在寫文上也能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收獲讀者。可生活終究是給了我沉沉的一記耳光,畢竟衆人側目千夫所指,也好過只影茕茕,無人問津。
似乎不應該在作者有話說裏寫那麽多,可我現在已經沒有辦法,沒有榜單沒有曝光,求推文也訴諸無門,更沒有大佬願意提攜一二,這篇文到了這個地步,縱然是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怕是也只能就此涼涼。
縱然不忿,卻也只能默默接受。
可能連這一段剖心之言也沒什麽人會在意,但寫作之路從來都是孤獨的,讀者喜歡你的文,或許是眼緣,或許是運氣,卻是不能綁在身邊、傾心依賴的,否則得之歡喜失之痛徹,一顆赤誠的心,也得生生被熬幹了。
下一篇新文不會延續這篇的晦澀文風了,我會努力向一目十行的标準靠攏,力求簡潔流暢。那就當這篇是我最後的任性,此後唯讀者所願,等到真正有了展露真實自我的資本,再徐徐圖之吧。
感謝願意看到最後的你,照例求收藏評論,雖然也許并沒有什麽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