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喜怒
“我是誰”這個問題讓盤古怔愣了片刻, 眼神微凝, 陷入沉思。
他當然知道蘇巽所問的緣由為何,畢竟黎晟三番五次前來挑釁折辱,所用的稱謂也暧昧不清,以蘇巽的心思敏銳,又怎麽可能不懷疑,不詫異?
可茲事體大,那些人辛辛苦苦隐瞞了這麽多年,為的便是在某個恰當的時刻一舉闡明,起到對動亂釜底抽薪的作用。
然而如今蘇巽命懸一線,他也同樣自身難保, 又怎麽能輕易将這個秘密洩露?
他這廂冗自斟酌着用詞, 那廂蘇巽卻悶哼一聲, 身子發軟倒在床榻上, 支持不住昏迷過去。
盤古與他神識相連,自然不難感應到那脆弱不堪的心脈經受不住思慮, 能硬撐到現在已是極限, 心底抽痛難抑,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
姓段的小娃娃,你可千萬要快些歸來才好……
與此同時,段雲泱在巫岄的幫助下穿越光幕,順利進入了雪山秘境之中。
出乎意料,他目力所及盡是一片遼闊碧綠的草原,其上鮮花點綴, 鳥語芬芳,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赫然便是一處世外桃源。
他心中不免感到疑惑,畢竟如果按照巫岄所言,進入後呈現在他眼前的不是其他,而是一方狹窄的平臺。所謂秘境的考驗圍繞着平臺展開,若是不慎走出了這一範圍,便會落入萬丈深淵。
他于是多了個心眼,定在原地不動,仔細查看起周圍的草地來。
這一看不打緊,他這才驚覺,身前半徑五寸左右的草地尚無異樣,可再往前些許,草根下的泥土地便悄然消失不見。
心下大駭,段雲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秘境中竟然有如此的障眼法,若非巫岄提前叮囑了自己一番,想必也不可能謹慎如斯。
雪山秘境之兇險,果然不可小觑。
似乎是感應到了秘境闖入者的警惕,段雲泱只覺得眼前一花,原本生機盎然的草原景致轉瞬間消散無蹤,他此刻才發覺自己正站在一方狹窄的灰白色平臺中間,平臺之外環繞着深不見底的黑暗。
随着明亮的光線暗下,天幕中的景致逐漸變得清晰,藍紫色的光影從天穹頂部向着四周蔓延,在與黑暗的交界之處變為失色的淡白。
段雲泱還沒來得及将四周環境看個分明,便被一陣強烈的眼花耳鳴攫住,等到神智回籠,視野逐步變得清晰,眼前的風景早已換了天地。
他此刻正處在一間闊大的禮堂正中,身着豔紅的新郎吉服,手中托舉着一枚做工精致的絹花球,下方延伸出長長的紅色絲緞,一端握在他手中,一端則綿延到大廳的盡頭。
這是……拜堂之禮的現場?
段雲泱有剎那的瞠目結舌,畢竟秘境的兇險變化他設想過很多次,卻從未想到過這種可能。
耳畔人聲鼎沸,滿是來賓的歡呼喝彩聲,他們的面容卻看不真切,仿佛在眼前蒙了層紗幕,影影綽綽地呈現出混雜交錯的色彩 。
一切顯得那樣虛幻而不真實,卻又莫名教段雲泱深信不疑。心知這是秘境靈力影響的效果,他犬齒咬緊唇瓣,以刺痛掙得半分清醒,這才勉力擡起眼來,望向大廳入口處。
“吉時已至,請新娘入場!”
斜刺裏忽然傳來一聲喚,緊接着全場掌聲雷動,兩道人影從光芒來處緩緩走近。其中一人身着绛紫色短褂,頭頂豔麗絹花,正是名濃妝豔抹的媒人;
另一人身着與他同樣花色的大紅喜服,頭上蓋着金線流蘇綴飾的绛紅蓋頭,掩去了面容輪廓,寬袍大袖中若隐若現的細白手指卻精致如蔥根,骨節修勻,如羊脂美玉。
這雙手段雲泱如何不識,不是蘇巽,卻又是誰?
剎那間頂門轟轟作響,極度的狂喜與不可置信幾乎将他擊潰,向來穩定的手掌微微顫抖,冷汗轉眼間浸濕了後心衣衫。
是真是幻,夢耶非耶?
他做夢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與那人琴瑟和鳴,執手相将。珍藏心底的情愫歷經日複一日的凝練,逐漸瑩潤如珠貝,平時被柔軟包裹,只敢在夜深人靜時取出瞧一瞧,為那攝人的幽幽光彩靥生雙頰。
卻不想于此時,于這莫測的幻境之中,夙願得償。
那人端端正正,清清爽爽地立在他身前五步遠處,十指垂順地交握在一起,冰貝般的指甲尖透出淺淡的粉,如同因風飛過的薔薇骨朵。
只需邁出幾步走到那人身前,伸手撩起金紅的蓋頭,便可瞧見那人含情脈脈的秋水眼瞳,冰雪中透着緋紅的光潔面頰,以及惑人心魄的柔軟嘴唇。
見到掀開蓋頭的人正是自己,他會作何反應?那張速來清冷溫潤的面龐上,會是怎樣的神情,錯愕,愉悅,不知所措?
心念激蕩,他從未有一刻如同眼前這般,想要牢牢握緊那人的手掌,強有力地拉入懷抱,鼻息共養。
腳下不受控制地邁出一步,他的識海中卻驟然泛起強烈的危機感,登時如同一盆涼水傾瀉而下,他立時掙紮着清醒過來,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幻境中的靈力着實恐怖,若非先前盤古留下的一縷神識本能地察覺到了附近靈力流的異樣,從而在腦海中發出示警,這才使得他從神思迷惘的狀态中解脫。
美人如花隔雲端,終究是觸不可及。
見他遲遲沒有動作,面前人的身子輕輕顫抖,右手向前虛抓,似乎想要急切地挽留些什麽。
段雲泱強忍着翻覆不休的眷戀遺憾,閉上眼眸,将對外界的感知生生隔絕在外,口中喃喃念着巫岄的叮囑,平定下心緒的起伏:
“眼中所見,耳中所聞……一切皆是虛妄。”
将刺耳的喧鬧聲完全隔絕在外,他深吸口氣平複下紊亂的心跳,神識歸一,立在原地穩定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的喧鬧聲逐漸收歇,周身的氣息也随之變得冷凝森寒。段雲泱悠悠擡眸,只見環繞身周的人群和飾物不知何時早已消散殆盡,舉目望去前方一片幽暗,左近遍布着色澤青灰的牆體,間或有幽暗明滅的夜明珠點綴其間。
這場景熟悉到令人心悸,他忍不住揉了揉眼,才确認眼前的一幕并非幻覺——
此處赫然是玄霄閣的地宮!
正自思量間,不遠處突然傳來陣陣響動,随後他面前白光一現,兩個被繩索綁縛的人被兇狠地抛在地面上,鬓發散亂形容憔悴,身上遍布着多處血肉模糊的傷痕。
夜明珠的光暈将二人的面龐照亮,段雲泱定睛細看,心頭登時狠狠揪緊:
此二人正是傷痕累累的淩珂與裴殊!
“珂姐兒!小殊!”
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情誼深厚自不必言,如今見到二人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段雲泱只覺得目眦欲裂,胸中騰騰火起,瞬間被難以遏制的憤怒所掌控。
淩珂與裴殊似乎被種下了某種禁制,不僅無力反抗鉗制,甚至連神智也不清醒,對他大聲的呼喚毫無反應。
段雲泱憂心如焚,盡管眼前所見皆為虛妄,心中卻不可遏制地怒火中燒。這份情緒在後來一群黑衣人現身時到達了頂峰,只見一群人從陰影處竄出,手持着精鋼鎖鏈等一系列刑具,揚手便對躺在地上的二人發狠抽打下去!
“不!你們給我住手!”
眼看着淩珂與裴殊無力反抗,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漫流的鮮血在身下彙聚成淺淺的一泊,段雲泱腦海裏名為理智的弦剎那崩斷,當即也顧不上自己還身處幻境當中,作勢便要沖上前阻攔。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即将邁步的剎那,心底卻隐約響起一道熟悉的女聲,微弱至極,卻如同平地驚雷炸響:
“那不是我們!”
原來秘境中的一幕幕都可通過光幕的折射呈現出來,淩珂與巫岄在光門外目睹了段雲泱通過幻境的全過程,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急忙出聲提醒。
她的聲音本來不可能傳入幻境內,但草原部落供奉的神只互有感應,淩珂身為舞炎部落的聖女,屬于由神力欽定的天選者之一,是以她情急之下的吶喊竟堪堪穿越了秘境的重重屏障,成功抵達了段雲泱耳畔。
這一着可謂是險之又險,稍晚片刻,段雲泱只要踏出了這一步,便會在平臺的邊緣失足墜落,就此萬劫不複。
段雲泱面露驚愕地回過頭,身後自然空無一人,方才沖昏頭腦的滔天憤怒卻已然消失無蹤。他心頭不由泛起深深的後怕,倘若沒有這一句提醒,眼下他只怕早已落入深淵之中,成為了雪山秘境吞噬的又一位犧牲者。
心跳如鼓,他低低喘息着,只覺得疲憊與驚懼之感深入骨髓。按照大祭司的說法,進入秘境需要經歷的考驗一共七道,前兩關便險些要了自己的性命,剩下的五關他須得加倍謹慎小心,否則一着不慎,必然全盤皆輸。
只是細細想來,這幻境的排布似乎有跡可循,并非随緣決定。
他凝眉沉思了半晌,腦海中突然流過某句典籍中的記載,靈光一現,似有所悟:
“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
所以這“情”之一字的考驗,便是要他經歷塵世間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麽?
作者有話要說: 涼涼的我送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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