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往昔
“多謝大祭司提醒, 在下記住了, 還煩請您施術,将我送入秘境之中。”
巫岄淡淡颔首,身子憑空浮起,素手輕揚,一團白蒙蒙的光華從掌心飛出,籠罩住段雲泱周身。頃刻間,他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吸力從光幕的那一邊噴吐而來,仿佛在其後有什麽物事與自己産生着強烈的共鳴。
一步,又一步,他逐漸邁入光幕之中, 身影随之變得虛幻。
身後的淩珂心中突然微微一痛, 恍惚間覺得這可能是望見他的最後一眼, 竟不管不顧地想要伸手将他拽回。段雲泱似乎有所感應, 變得有些透明的面龐轉向她的方位,唇角輕勾, 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我一定會回來, 等着我……”
話音模糊,卻猶如每一個字都敲打進她心間那般清晰無比,伸出的手緩緩收回,她忍不住抿緊唇,晶瑩淚滴在眼眶中打着轉,片刻後按捺不住,潸然滑落:
“我也會等着你, 一直。”
那道清隽身影終究消失在了璀璨的光華之後,在他完全沒入光門的剎那,大殿中耀眼的光采頃刻熄滅,巫岄飄然落在地面,臉色卻慘淡如金紙,五官輪廓也似乎更為稚嫩了些,身量也縮小了些許。
巫奚在一旁凝視着她默然不語,神情卻包含着心痛與無奈。開啓雪山秘境消耗的不僅是山神的靈力,更是她作為大祭司的生命力。但這既然是聖物問靈縧的意旨,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違拗,為今之計,只有祈禱段雲泱當真會踐行自己的承諾,順利歸來。
而與此同時,幾百裏外的舞炎部落中,昏睡四日有餘的人兒終于低吟一聲,悠悠轉醒。
重傷影響下神思混沌,身體虛弱,蘇巽伏在原地舒緩了好一陣,才勉強凝聚起幾分力氣,支撐着身體坐起。
胸口的疼痛依舊劇烈,他輕輕垂眸,掩去神色的蒼白荏弱,心念微動,啞聲喚道:“前輩,你在左近嗎?”
話音未落,他左手食指上的玉扳指驟然泛起瑩瑩碧綠的光華,随即一道低沉的聲線在他腦海中作響,眼前也浮現出一道須發皆白的淡淡虛影:“你總算是醒了過來,看來龜息術确實有效。”
說話者正是盤古,幾日前察覺到蘇巽傷勢惡化,自己便趁那人意識尚未消散時潛入他識海之中,将龜息術的要訣傳授于他。
盤古生前修煉的乃江湖中罕見的精神法門,所以即使肉身敗壞,也能保持神識長存不滅。而龜息術可謂精神法門界的至寶之一,修行者可以在睡眠或者龜息狀态下減慢傷勢惡化速度,并緩慢地進行治療。
雖然短時間內很難看到成效,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長此以往堅持下去,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功法修煉都将獲得極大的助益。
奈何蘇巽的傷實在太過嚴重,盡管早在靈泉調養時,盤古便通過識海交流将龜息術傳授給了他,卻依舊無法阻止心悸的發作,至多只能讓他暫時恢複些精力,不至于長時間昏迷不醒。
“咳咳咳,雲泱……他在哪裏?”抵着唇悶聲咳嗽了半晌,蘇巽喘息着擡起頭,望着身前盤古的虛影,瑩潤的眸子裏一派惴惴不安,“我總擔心他為救我性命,做出什麽傻事。”
盤古的動作有剎那的遲滞,他事先附了一縷神識在段雲泱身上,自然知曉他與舞炎部落和珞雲族達成了怎樣的協議。只是沒想到,蘇巽在重傷之餘還惦記着這茬,可他的心脈再經不起任何刺激,思慮半晌,唯有讪讪笑道:
“這個嘛,姓段的小娃娃也不是耽于兒女私情的癡人,眼下不在此處,想必是和姓淩的小姑娘待在一起。你有所不知,這淩姑娘的身份可不簡單,竟然是舞炎部落流落在外的聖女。草原人最是崇拜神權,有了她的幫助,若是姓段的小娃娃來日有意相助齊國統一草原,怕是如臂指使……”
他兀自滔滔不絕地說着,那廂蘇巽微挑起眉,流露出些許無奈又擔憂的神采。自幼年便相識,盤古的性情他又怎麽會不了解,若是無傷大雅自然會以實情相告,可此刻卻顧左右而言他,只怕有什麽關鍵的事瞞着自己……
莫非……段雲泱遭遇了什麽危險不成?
他只是微微動了動擔心的念頭,剎那間心底便猶如攢射了一篷利箭,撕裂般的痛楚席卷而上,眼前發黑,面色霜白地倒了下去。心悸的抽痛來得又兇又急,他還來不及悶哼,淋漓的冷汗已然涔涔而下。
“小蘇!”
盤古被他突如其來的兇猛症狀吓了一跳,倉皇焦灼之下來不及考慮太多,轉身便打算出門尋找元若拙過來查看。蘇巽卻擔憂他的身份洩露,勉力忍下唇齒間濃烈的腥甜,低喝道:“前輩,我沒事……您還是莫要暴露身份的好。”
“你呀……”盤古很是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身影飄到床前,虛無的手指輕柔摩挲着他烏黑的發頂,“什麽時候能愛惜自己些?我的存在旁人知曉與否,與你的性命安危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如扇的眼睫輕/顫,蘇巽唇角勾起,面上緩緩升起一抹清淡的笑意:“生死有命,原非人力所能更改,我中了化生散之毒尚能茍活至今,又如願與雲泱再重逢,已經了無遺憾了。只是……”
他黛眉蹙緊,嘴唇蒼白幹裂,聲音更是枯澀如磨砂:“無論如何我都想弄個明白,當初天吳究竟對你做了什麽?他不惜一切代價聯合朝廷,又出于怎樣的目的?”
由靈魂力量凝結而成的身影過于淺淡,他瞧不清盤古面上的表情,卻能感受到那有如實質的憤慨與悲怆。
靜默了半晌,盤古才艱澀開口,語調不複平日的松快清朗,顯得極為沉郁:“我與天吳同年加入玄霄閣,至今已有二十餘載。原先共事時我并未對他有異樣的觀感,無非是隐約覺得此人城府頗深,胸中抱負極大,卻也并未往深處想。因此也沒留意到此人的心思,竟是漸漸地變了。”
“約莫五年前,我偶遇他行蹤詭異地出了玄霄閣,據我所知那時他并無任務傍身,索性暗中跟随在後,不料正好撞見了他與梁國兵部尚書會面的一幕。”
盤古的話音有一剎那的停頓,語調艱澀仿佛磨了砂,暗啞中透着幾分悵恨無奈,以及往事不可谏的晦暗難明。
“那時他與朝廷的合作還遠不夠深入,是以還未能直接與梁帝接觸,但此事已然嚴重違反了閣規。我惟恐是自己錯判,又加派眼線盯梢了好幾回,掌握了充足的證據後,才提交玄霄閣大會審議。”
“天吳已算是閣中德高望重的元老級人物,竟然違逆規章公然與朝堂私通,大會成員頓時震怒,對他作出了停職一年、在外流放服苦役的嚴重處罰,天吳也并未表示任何疑義,不久便離開了玄霄閣。”
“我那時并未多想,認為他既然已經認罪伏法,此事也應該有一個了結,”盤古悵然嘆息,“可人算不如天算,那時的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天吳的勢力竟然能滲透到玄霄閣大會之中。不僅服刑期限未滿便順利歸來,甚至在我提出質疑後,還遭到了大會的拒絕與貶谪,直接将我的議事席位架空。”
“所以前輩見大會申訴無門,便将此事告知了部分信任的閣員,”蘇巽強忍着眼前的重影,深吸口氣凝聚起神志,“這便是三年前玄霄閣內亂的由來,是麽?”
盤古淡淡颔首,沉吟道:“正是如此……畢竟玄霄閣的初心乃安民濟世,與勾連朝廷根本是背道而馳,發生這樣的事我焉能坐視不管,當即聯合閣中志同道合的元老,向大會暴起發難……”
“現在想來,這或許是我此生最為後悔的一件事,不僅連累了那樣多驚豔絕才的閣員殒身,在逃離玄霄閣時也被天吳種下了劇毒,逃到楓潞城附近時已然身體潰爛,絕望無告之下,只得在游旅各地的商隊中尋了枚靈氣充沛的玉扳指,暫時栖身其中。”
三年光陰彈指而過,原本健全的身軀不存,只能囿居于方寸之間,這樣的困頓對于常人來說尚且難以忍受,更何況盤古這般志向高遠心系天下之人,這般折辱的感受,幾乎比被人手刃還要痛苦難熬。
“玉扳指本身是死物,我無法經由它與外界交流,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觸碰,這樣便可通過神識操控術暫時取得身體的控制權。你幾月前收到的信件,便是我控制着驿站的信使寫就。”
“咳咳咳……既然能栖身于靈力豐富之物上,那麽……靈媒傀儡……或可一試……”
蘇巽低低喘着氣,細白手指抵住胸口,神思暈眩而迷蒙,眼底微微含了淚,話音頓了頓,終于将深植心底的疑惑緩緩吐露:
“那前輩你是否知曉……我……究竟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太難過了……換榜了看到自己沒有榜……
這本書仿佛有結界,沒有點擊沒有評論,堅持下去真的好難,仿佛是在為愛發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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