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暝瑯
心中芥蒂難消,淩珂不知該如何稱呼蘇巽才好,思前想後,還是沿用了曾經在玄霄閣熟稔的稱謂。
段雲泱原本陰沉的臉色卻因為她這句話驟然明朗了起來,不可置信的喜悅如星辰般在眼底點滴亮起:“此話當真?”
淩珂堅定點頭,神情裏卻生出化不開的失落。
曾經段雲泱與她親厚無間,相處時親昵的舉動再是尋常不過,可眼下他分明驚喜非常,卻說什麽也不肯與自己靠得近些,依舊保持着疏遠的距離,彼此的間隙寬得能賽馬。
她突然感到周身發冷,疲憊的感受從骨頭縫往外滲,急忙伸手扶住身旁的立柱,才穩住自己的身體不至于顫抖:
“我雖然在平昌軍營裏長大,孩提時代卻是在蒺藜草原度過的。草原上盤踞着諸多部落,其中不乏修習奇術、通曉天地奧秘的族群。我曾聽掌事的嬷嬷說過,在草原西北部的暝琅雪山中有一方不為人知的秘境,其間奇珍異寶、珍稀藥材不計其數,或許有希望治愈燭陰的傷勢。”
“暝琅雪山?”
段雲泱眼眸微微一亮,這個名詞對他來說并不算全然陌生,早在以往西域風土人情志異之時,便曾有篇目專門提及此處。盡管他對靈異鬼怪之類的說法向來不以為然,此時卻寧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仿佛抓住最後一絲救命稻草一般,說什麽也不肯松開手。
“雪山秘境往往對外封閉,由山腳下的珞雲部落看守,非經允許絕不可擅闖,況且即使獲得了珞雲族人的首肯,能否取得所覓之物,依然仰賴于個人的機緣。”
淩珂将目光投向遠方,唇邊的笑意孱弱而苦澀:“珞雲一族堪稱草原上最為神秘的族群之一,縱使是族中的長輩也僅是聽聞過他們的名聲,從未真正得見,此番你若是想要尋找到秘境入口的所在,只怕得費一番功夫。”
只存在于傳聞中的雪山幽境,蹤跡難尋的神秘部落,這一切聽起來充滿了未知的色彩,段雲泱卻不由自主地對此深信不疑,畢竟他早已無所謂失去,心心念念渴望的,只是竭盡全力延續那人的生命。
縱然能再多瞧一眼,也是好的。
“那你可知珞雲部落現在何處?”段雲泱曾聽長輩提起,草原上的部落往往随水草遷徙而居,少有在同一地點持續定居的情形。如今已是冬季,草原上白雪蒼茫,天寒地凍之下,蘇巽的身體也再經不起長途跋涉的磋磨。
他着實不願再有任何的風霜将那人摧折了。
“具體情形我也不知,但珞雲一族素來深居簡出,他們自诩為雪山山神庇佑的子民,世世代代居住在暝琅雪山之中,除了每月例行遣人下山交換物資,與草原其他部落并無太多來往。”
眼睫垂落,掩去了眸底激蕩的情緒,淩珂深吸口氣,從懷中取出一枚通體赤紅的令牌交給段雲泱:“舞炎部落雖然無法與大陸諸國相提并論,在蒺藜草原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你拿着這枚聖火令,此物為部落創始聖女的象征,見令如見人,有任何要求直接向族長提出便是,他們絕不會有半分悖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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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雲泱默然颔首,緩緩接過她遞來的聖火令放在掌心。聖火令為血烏木所制,令身上镌刻着古老繁密的各式紋樣,托在手中輕飄飄地感受不到什麽重量,背後的價值卻重逾千金。
淩珂是十餘年前平昌公在戰場上救下的草原孤女,素來對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他以往對此知之甚少,只依稀記得她與草原上最為強盛的舞炎部落有着某種不為人知的聯系,卻完全沒料想到有朝一日,她竟會将這件與部族命運休戚相關之物輕易地交給自己。
寬廣無垠的蒺藜草原不比大陸市鎮的繁華有序,長養在天地之間的諸部落,其生存延續全然仰賴着自然的恩賜,因此對神明有着近乎狂熱的崇拜,在人口規模較大的部落中特為尤甚。
以舞炎部落為例,每廿年便會在全部落範圍內尋找十歲以內的童男童女,由族內大祭司主持神明甄選儀式,從中挑選出一雙男女作為聖女與聖子的人選,并賜予其具有號令全族之力的聖火令,以彰顯對神明權威的敬重。
被欽定為神選之人的童男童女自此以後便與尋常部落成員隔絕開來,單獨生活在部落的偏遠一隅,飲食起居皆由專人負責,非祭祀神明或是其他重要節日時不得輕易露面。可謂是殊榮加身的同時,便永遠地失去了自由。
他心中不由泛起些許憐惜,若非當年草原戰亂爆發,平昌軍奉齊帝之命前往平叛,淩珂或許根本沒有從軟禁之處脫身的機會,更遑論在凜冽的風沙中出落得愈**廓分明,張揚的愛與恨都歷歷鮮活。
“珂姐兒,我……”
“抱歉,隐瞞了你們這樣久。”淩珂不待段雲泱說完,便出聲打斷,“叨擾了公爺和姨娘這些年,又幸得你和裴殊關心照顧,才有了我如今的逍遙自在。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我又怎能眼睜睜見你煎熬受苦,無動于衷?”
“如此……那便多謝了。”
段雲泱悠然擡眸,正好與淩珂四目相對,一時間彼此心照不宣,誰也沒有出聲應答。
鼻尖的淚意又按捺不住地往上竄,淩珂驀地仰了仰頭,讓溫熱的液體緩緩回流,努力平複下略為急促的呼吸,才不緊不慢地露出一抹笑容來:“你我之間本不必如此客氣,過幾日風雪降臨,前往草原的官道怕是極為難走,倒不如快些收拾行裝,今夜好生休息整頓一番,明日便早早出發的好。”
“……那你也早些歇息。”
将聖火令珍而重之地收入袖內,段雲泱凝視着淩珂半晌,神情複雜難辨,似有千言萬語欲要吐露。手指不自覺地攥緊,複又緩緩松開,他終究沒說出只言片語,只冷冷清清地嘆了口氣,轉身返回了客棧房中。
淩珂目送着他的背影被月華拖得迤逦狹長,最終消失在長廊盡頭,眼前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水汽迷蒙,伸手去觸碰,這才驚覺不知何時,大滴大滴的眼淚已經潑了滿臉。
她茫然無措地伸手去擦,奈何眼淚來得又兇又急,瓢潑般傾瀉而出不可遏止。想着此地人多眼雜,她不願被旁人經過發覺,撩起衣袖囫囵在面上抹了一把,轉身打算返回房中,卻冷不防撞上了一人的懷抱:
“……怎生這樣不小心?”
心間的驚惶在那低沉的嗓音入耳時雲銷雨霁,淩珂望着身前那張熟悉的清俊臉龐,一雙上挑的鳳目瞪得溜圓:“裴殊?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若不在這裏,教你這副慘兮兮的樣子被旁人瞧了去,該如何是好?”
裴殊笑着揉了揉她的發頂,眼波溫柔如靜谧的湖,粼粼水光中蔓延着柔軟的心疼。
淩珂平日裏不施粉黛,縱橫淚痕并未将面龐暈染得色彩斑斓,只是眼眶下的青暈和哭泣的紅腫十分明顯,如同被生生剝離了利爪的貓兒,驕傲倔強,又讓人打心眼裏痛惜憐愛。
他來此處原本是要尋找段雲泱商議玄霄閣編制之事,不想正撞見段淩二人在廊邊敘話,索性放輕手腳候在一旁。這樣一來,便将淩珂種種神色變幻盡收眼底,不由自主地生出柔腸百轉,溫存憐愛。
段雲泱是她視若珍寶之人,可她對于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小心翼翼地托着捧着,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不敢教沉甸甸的心意被她察覺。畢竟一旦逾越了界限,以她愛憎分明的剛烈脾性,怕是連這份手足之情也難以為繼。
一如此刻,他見她傷口撕裂鮮血淋漓,也只能在一旁默然觀望,不敢貿然伸手撫慰。
“我沒事,就是沙子迷了眼,回房清理一番就好。”
淩珂不願與他多做糾纏,轉身欲走,裴殊卻冷不防伸出一條手臂橫在她眼前,擋住了去路:“說來也恰巧,出發前,我正好從紹陽順了些上好的‘桃源醉’,不知小珂是否願意與我共飲一杯?”
“你……”
拒絕的話語尚且來不及脫口而出,他已經變戲法似的從懷中取出一樽碧琉璃酒壺與兩盞夜光杯,端端正正遞到她眼前。
淩珂一時間愣住了,不知該如何作答。
過往她與段雲泱裴殊等人在紹陽城中常與平昌軍拼桌鬥酒,三人喜好的酒品類別各不相同。裴殊喜愛女兒紅的辛辣濃烈,段雲泱則偏愛梨花釀的餘韻悠長,她盡管有着巾帼不讓須眉的豪氣在,卻也嗜甜如命,也因此對清甜可口的桃源醉情有獨鐘。
只是桃源醉口味在酒中着實算是甜膩了些,尋常男子對其往往興致缺缺,久而久之生産的店家也随之凋敝了許多,到後來竟是一壇也難尋。這幾年她供職于玄霄閣,更是良久未曾嘗過一滴,卻也不知裴殊是從何處得來這壺酒——
又是如何将旁人都已遺忘的細節銘刻在心?
“你看你,眼睛都看直了,我這就來為你斟上,”被她眼中不加掩飾的洶湧情緒刺痛,裴殊垂下眼去,揚手将淡粉的酒漿傾入杯中,再穩穩盛到她眼前:“嘗嘗看吧,這幾日都封存在客棧的冰窖中,滋味新鮮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 yooooooo~
這是要開啓新副本的節奏咯!!!!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被裴殊暖到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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