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故鄉
齊國地處大陸西北,夏季烈日炎炎溫度飙升,冬季則寒意砭骨朔風席卷。
此時此刻,即便身上擁覆着溫暖的厚衾被,段雲泱也能分明感受到寒氣從腳底不斷往上竄,忍不住将被褥裹得更緊了些。
環顧四周,依稀是熟悉的陳設,與數年前離開時的記憶相重合,這一切也更讓他篤定,自己是返回了故鄉紹陽城。
落日的餘晖透過窗棂灑落,照亮他身周寂靜無人的一方天地,眼下正是黃昏時分,想必衆人大都在享用晚膳,倒免了發覺他醒來後的一頓奔走相告,落得耳根清淨。
輕輕吐出一口氣,他依稀記得自己受傷時尚且是十月中,而齊國的天氣若是寒涼至此,至少也已經到了冬月上旬。這樣一來,自己竟昏迷了半月有餘——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不禁暗自凜然,先前經歷的噩夢同樣在腦海中萦繞不休,此刻心中難免不可遏止地思念起蘇巽來。在香蘭院二人朝夕相對,縱然不曾有床笫之親,同榻而眠卻不算少數。
曾幾何時,他早已習慣那人依偎在身旁。
蘇巽平日裏心思九曲玲珑,睡姿卻甚是純良無害,他原本骨骼纖秀,淺眠時總會微蜷起身體,乖乖巧巧地伏在榻上,像極了只輕軟慵懶的貓兒。加之一年前身子受損,虛弱之下人也倦怠,段雲泱每每清早醒來,不願驚擾了他,便會連人帶着被窩卷輕柔地摟入臂彎,不大不小正好充盈滿一整個懷抱,滿心滿眼都是熨帖的柔軟。
不過是醒轉的瞬間發覺那人不在身側,已經足夠讓他生出纏綿的思念。
恍然驚覺自己竟泥足深陷到這等地步,段雲泱不禁無奈地笑了笑,撐着身體緩緩坐起。身上的箭傷早已好得七七八八,起身時并不如何疼痛,只是卧床太久四肢乏力,剛剛坐起便是一陣頭暈眼花,腹中空空的滋味也很是煎熬。
他倚靠在床邊等這一陣暈眩勁過去,随後披上外衣走下床塌。此時他正在驚羽侯府南側的主卧之中,府外一牆之隔便是平昌公的居所,想必自己昏迷的期間,蘇巽已經設法将玄霄閣衆人救出,并安置在了紹陽城中。
一經念及此事,他不免有些頭疼,雖說玄霄閣中的殺手皆是不世出的絕才,如今甘願投誠自然是有益無害,可接納收編的過程必然會對平昌軍現有的規制進行重大變/革,而且免不了會和段致遠打交道——
二人雖為名為情誼深厚的父子,他卻始終對對方心存芥蒂。
年少時段致遠忙于軍中事務,對他無暇照管,等到他年紀稍長又不管不顧地領入軍中,小小年紀就被迫在沙場上進行生死搏殺,幾乎沒過過幾天尋常孩童無憂無慮的日子。更有甚者,他十五歲時母親重病,遍訪多方名醫也不見好轉,段致遠卻始終在邊疆戍衛,從母親纏綿病榻到氣絕之日統共一年光景,連返回都城探望一面也吝啬。
過往段致遠在軍中對他嚴加管束毫不容情,他尚且能以其人剛正不阿來解讀;可連糟糠之妻也能棄之不顧,此等薄情寡義着實令人齒冷。從此以後自己與他愈發生分,除了日常請安探視以外幾乎沒有其他交集,幾年後自己更是與淩珂裴殊一道遠赴梁國,與舊部徹底斷了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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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如今,不僅有玄霄閣之事亟待解決,他也籌劃着将蘇巽領到段致遠面前見上一見。那是他打定主意共度一生之人,縱然是半分也不願怠慢,不論世人會用怎樣的眼光看待,他也打定主意要三書六禮明媒正娶。
任爾風霜刀劍,只管沖着他來便是。
打定了主意,他随手理了理儀容,便推門走出房去。
原本想先找到蘇巽将這半月來發生的種種問個清楚,不料走出幾步恰巧遇上了前來巡房的侯府丫鬟,後者見他行動如常,頓時忍不住喜出望外地道:“小侯爺您總算是醒了,身體可還舒适?這幾日淩姑娘寸步不離守在您身邊,方才是裴公子來喚了好幾次才将人領走,既然您醒了,是否需要婢子去通報一聲?”
“珂姐兒有心了。”
段雲泱抿唇莞爾,內心對此等深情厚誼自然是十分感動,然而眼下還是先找到蘇巽比較重要,他尋思着嗣後再行好生道謝,于是追問道:“通報便不必了,嗣後我會自行找珂姐兒致謝。不知你可有看見與我一道歸府的蘇公子在何處?”
出乎意料的,丫鬟臉上浮現出迷惘的神情,似是無法理解他話語間的含義:“婢子不明白小侯爺的意思,與您一道返回府中的的除了淩姑娘、元公子與裴公子,便再無旁人了,您所說的蘇公子又是誰?”
他又向丫鬟描述了蘇巽大致的形貌特征,可後者依舊是一頭霧水。見丫鬟神情不似作僞,他心底不由得泛起疑惑,倘若蘇巽當真随着隊伍返回了紹陽城,身邊侍從不可能對他毫無印象,除非他并未來到此處,那樣玄霄閣衆人又是由誰帶領入境?他又為何對自己避而不見?
思緒紛亂,他尋思着不論如何也要将事實弄個明白,而将身邊人逐一考慮一番,認為元若拙心思單純,不失為一個可能的突破口,便從下人口中問得了他的去向,快步前往藥廬所在之處。
與此同時,元若拙用完晚餐離開膳房,屏退随行的侍從,獨自一人緩步返回藥廬中。在火焰早已燃盡的爐竈前坐定,他輕嘆口氣,取出懷中存放銀針的小氈,拈起其中一枚細致查看。
這正是十幾日前他為蘇巽施展縛靈術所用的銀針之一,用于縛靈術的銀針會在施術後通體變為淡紅色,此後随着效力的喪失逐漸褪回原本的色澤。今天早晨查看時,針尖還隐約留存着一絲紅痕,眼下卻已經完全變回了黝暗的灰,這也說明縛靈術的效力徹底耗竭。
心底生出鈍鈍的疼,他鼻子微酸,眼中不自禁地又漫上了些許淚意。縱然有葉大哥在身邊護持,蘇公子又能支撐多久?若是段雲泱事後問起,他又該如何作答……
此刻他只能祈禱那人能發覺得晚一些,然而天不遂人願,正在他暗自禱告的當口,身後便驀然傳來一聲喚:“若拙,你不在膳房好好用餐,獨自一人跑到這藥廬裏做什麽?真教我好找。”
太久沒有聽到段雲泱的聲音,剎那間元若拙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恍惚了好一陣子才緩緩回過頭去,等到那稍顯蒼白憔悴的俊朗面孔映入眼簾,強自壓抑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他幾乎是驚跳起來,飛撲着環抱住段雲泱的脖頸,嗚咽着嚎啕道:
“少爺!少爺你總算是醒來了!真是太好了……”
也無外乎他會興奮到如此地步,畢竟化生散的解毒之法此前從未付諸實踐過,段雲泱算是首個成功的例子,若是醫聖泉下有知,想必也會倍感欣慰。
只可惜蘇公子沒能看到這一幕……
想到蘇巽的身體狀況,他心底便不可遏止地發涼,原先的欣喜激動頃刻間蕩然無存,甚至不敢與段雲泱四目相對,好在這時自己正伏在那人肩頭,即便面上神情變幻,一時也未被察覺。
“好了好了,我沒事,”段雲泱寵溺地揉了揉他的發,笑聲爽朗,“你小子最近是不是背着我胡吃海塞,身量變沉了恁多,還不快些下來!”
他大病初愈,氣力不如往日也屬正常,元若拙知曉他是不願自己擔憂,心中的愧疚感不由得更加強烈了些,讪讪地收回手來,領着段雲泱在茶幾邊坐下。
段雲泱素來不愛拐彎抹角,簡單寒暄了幾句,便徑直切入主題:“若拙,我當初受的箭傷到底有什麽古怪,以至于讓我昏迷了足足半月之久?而且為何我醒來後不見阿巽,他此時身在何處?”
盡管此情此景在腦中推演了百十回,元若拙依舊忍不住心驚肉跳,勉力咽了口唾沫平複心緒,這才慢吞吞地說道:
“當日少爺所受的箭傷裏摻雜着混毒,雖非無藥可解,構成卻極為複雜,加之您傷勢嚴重周身浴血,我當時驚慌失措,用藥不慎加大了劑量,這才致使您長期昏迷不醒……至于蘇公子的去向,我并不是很清楚,只隐約聽聞他要去秘密尋訪玄霄閣的某位大能,又事出突然,故而将衆人護送到紹陽城後便先行離開了。”
他很是費了些功夫構想這套說辭,畢竟段雲泱心思何等敏銳,尋常謊言定然瞞不過他。思慮再三,索性采取了真假摻半的方式,畢竟江湖中以混毒傷人的實例不在少數,若是對藥理不夠熟悉,出現纰漏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蘇巽的行蹤,由于自己并非玄霄閣成員,不清楚具體細節再是正常不過,段雲泱自然也不會有所懷疑。
聞言,段雲泱英挺的眉微微皺起,沉吟着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元若拙這番說法着實沒什麽古怪之處,結合前後事宜也能解釋通順,只是心中總不免泛着隐隐的不安,仿佛有什麽極為重要的細節被自己生生忽略,而一旦得知,便會将平靜無波的表面驟然撕/裂,掀起駭浪驚濤。
直到他無意間瞥見元若拙垂落身側的手指,痙攣般死死地攥住了衣角。
作者有話要說: 從今天開始就是元·拼命掩飾但還是關鍵時刻掉鏈子·慘兮兮·若拙了23333
雲泱下一步會采取怎樣的操作呢?敬請期待下一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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