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執拗
葉知蘅拽着元若拙一路發足狂奔,不久便在營帳外圍的冰原上發現了蘇巽的身影。
只見他側躺在冰面之上,身下是一片暗紅的血跡,雙眼緊閉,面色慘淡得比落雪更要霜白幾分。
快步靠近蘇巽身旁,葉知蘅俯下身呼喊他的名字,卻未得到半分回應。
胸臆間的緊張驚懼幾欲爆棚,他試着輕輕搖撼蘇巽肩頭,隔着薄薄一層衣料,只覺得指下觸手冰冷,幾乎沒有半分活人氣,吓得急忙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這才發覺從蘇巽脖頸到面頰一路溫度飙升,連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灼燒得他心口生疼。
此時腦海中不由泛起深深的後怕,若不是自己多留了個心眼,此刻蘇巽高燒昏迷,狀态虛弱至極,假如置身風雪之中無人發覺,後果只怕不堪設想。
心道此事半點耽誤不得,葉知蘅小心翼翼地抄起蘇巽雙腿将他打橫抱起,動作輕柔至極,唯恐牽扯到他前胸的創口,卻冷不防為臂彎中那人的輕得過分的身量膽戰心驚。
自己又如何能夠置信,短短幾日他便會消瘦憔悴成這般模樣,原本合身的衣裳整整大出一圈,鎖骨更是突兀得駭人,慘白的面頰上泛着病态的潮紅,呼吸急促而微弱,仿佛寒風中顫抖的殘燭。
見狀,元若拙脫下外袍,将蘇巽的身子包裹住,以免他再次着風受寒。
為避免旁人察覺,他們特地從隊伍後方繞路返回,不久便來到了元若拙的私人營帳中。
畢竟玄霄閣衆人或多或少都帶着些傷勢在身,是以為了方便看診,特地将最為寬敞結實的一間營帳留給了元若拙做診室使用。
确認元若拙束緊了門簾,葉知蘅這才将蘇巽緩緩放倒在床鋪上,為他除去外衣鞋襪。
此刻蘇巽的狀态顯然比剛才還要糟糕,額頭熱度驚人,細長的眉痛苦地攏起,密密匝匝滲出的冷汗将單衣染得透濕。
他的症狀來得兇且急,絕非尋常風寒所能導致,葉知蘅擔心是他心脈處的傷口發炎作祟,不由分說便解開他胸前纏繞的層層紗布,預備檢查傷口,卻被元若拙一把止住了動作。
“別看了,葉大哥,蘇公子的傷勢……根本不可能有所好轉。”
“你此言……何意?”
葉知蘅驚疑不定地垂眼望向他,不想正迎上一雙通紅的眸子。淚水在元若拙的眼眶裏打着轉,他咬咬牙,努力壓抑下嗓音裏的哭腔,微微哽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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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心脈取血,蘇公子設法增強脈息瞞過了你我,但他的傷勢極為沉重,為了讓身體不至于崩潰,我、我只能用縛靈術和焰靈丹暫時使他行動如常。可這樣一來,他心脈處的傷勢無法自愈,這幾日旅途勞頓,焰靈丹的效力也逐漸減退,所以才會、才會……”
接下來的種種已不用他再加以闡明,因為随着紗布的掀開,那道獰惡翻卷的傷口立時暴露無遺。
紫黑色的血不斷從縫線處往外滲,周圍的肌膚成片成片的紅腫發炎,間或有泛黃的膿液流出,傷勢惡化到如此地步,遑論高燒不退,甚至可謂命懸一線。
但若不選擇使用縛靈術,只怕眼下蘇巽已經……
葉知蘅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仿佛有淬毒的箭矢成簇地攢射入胸腔,破開血淋淋的大口。刺骨的風雪伴着絕望的灰燼席卷而來,他身子微晃,扶住床榻邊緣才勉強立穩,再張口時,聲音已經明顯地變得嘶啞:
“現在……該怎麽做,才能救他?”
含着血氣的呼吸哽在喉間,每一次吞吐都帶來窒息般的痛楚。
蘇巽對他有救命之恩知遇之義,共同經歷生死危機坎坷挫折,早已是他暗自立誓追随一生之人。過往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無力,他縱使恨不能以身相替,也只能眼睜睜望着那人在生死邊緣苦苦掙紮。
元若拙拭去眼角的淚,沉默着從藥箱中取出儲備的藥丸粉包,赫然是清熱解毒與養氣補血的藥材。
葉知蘅一顆心頓時重重地沉了下去,急病須得猛藥醫,而若需吊命,只要溫方,這樣簡單的道理他又豈會不知。
“蘇公子身體經不住強力藥效的沖擊,我們只能先設法将熱度降下來……”
元若拙在一旁的涼水盆中浸濕巾帕,疊成一束覆在蘇巽滾燙的前額上,又将熬藥的銅壺放在随身攜帶的藥竈上烘烤:“我來為蘇公子配藥,還要勞煩葉大哥為他清洗傷口……盡管無法愈合,若能将蔓延的毒血膿液清理幹淨,想必蘇公子也能稍稍舒服些。”
待銅壺中的水瀕臨沸騰,他取出幾塊潔淨紗布淋了熱水,遞到葉知蘅手中,随後取過提前備好的藥物投入壺內。
葉知蘅也不做耽誤,拈起浸水的紗布一角,細致擦拭起蘇巽前胸的創口。含有化生散的毒血将紗布邊緣也腐蝕得殘缺,他卻不肯放過一絲一毫,慎重地沿着傀儡線縫合的軌跡擦拭,直到再也不留一絲致命的紫黑色痕跡。
随後他把金創藥厚厚塗抹在傷口處,沒了毒血的阻礙,藥粉終于能順利滲透到創口各處,他連附近紅腫處也未放過,反複确認發炎的範圍已被傷藥完整覆蓋,這才籲口氣,重新用紗布将傷口層層包裹。
見傷疤處理完畢,元若拙托着藥碗走上前來,單手扶住蘇巽後頸,指節微微用力,使他緊抿的唇張開些許,另一只手則端着碗将藥液緩緩送服,如此這般操作了三回,才算将壺中的藥湯盡數喂下。
眼下他們所能做的已然窮盡,剩下的唯有靜靜等待。
葉知蘅将已變得溫熱的布巾在水中浸冷,再取出輕搭在蘇巽前額上,随着傷勢得到處理,他原本灰敗的面色似乎好轉了些,盡管額頭依舊燙手,溫度與之前相比也降低了不少,倘若能順利醒轉,便算是熬過了這一劫。
他雖暗自慶幸,心中的酸澀之情卻是滿滿當當,輕嘆一聲,便靠着床塌緩緩滑坐在地面上。
元若拙這幾日同樣心緒不寧,沒少為了此事勞心勞神,他從未見過葉知蘅如此頹喪低落的模樣,不由覺得愧疚難當:“葉大哥,對不起,是我不好,不該瞞着你肆意妄為。”
“不,這不怪你,”葉知蘅閉上眼深吸口氣,再睜開時,神色已基本恢複了平靜,只是語氣中依舊含着抹不可忽視的無奈頹唐,“大人決定的事,沒人可以動搖,哪怕是段雲泱親自上陣,也幾乎不可能改變他的想法。”
“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眼下連我都覺得如此心痛無力,倘若段雲泱醒來後知道了事實真相,心中該有多麽絕望頹喪,憤懑不堪,我簡直無法想象。”
葉知蘅緩緩擡眼望向元若拙,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被這般沉重而慘烈地愛着,倒不知是他的幸運,還是他的不幸了。”
葉元二人的應對尚算及時有效,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蘇巽額上的熱度便基本退了下去,如扇眼睫顫了顫,低哼一聲清醒過來。
“大人您醒了?”葉知蘅聽到聲響,立刻端着碗清水來到床邊,托住他後背支起身體,“先前您突發高熱昏迷,所幸我和元寶發現及時,帶您回營帳處理了傷勢,現在您可覺得好些?”
溫熱的水流滋潤着幹燥發痛的喉嚨,蘇巽輕輕點頭,因依舊持續的低燒,眉宇間滿是掩飾不住的倦怠:“……我沒事,只是事發突然,不知玄霄閣衆人有沒有發現異樣?”
都什麽時候了,他竟然還挂念着這些……葉知蘅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将藥碗放到一旁,扶着蘇巽緩緩躺下:
“先前風伯遣人來問能量罩消失的緣由,我們以您消耗過甚、內力虛空為由搪塞了過去,想來應該沒什麽破綻。此時焰靈丹已經失效,您的身體十分虛弱,再經不起任何着涼受風,眼下咱們已經越過了連橫山脈的頂端,前路一片坦途,想來不會有什麽大的變故。不如這幾日您便在傀儡車中安心休養,照管隊伍的職責交給我處理,可否?”
他這般說法,想必早已知曉了一切。蘇巽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沉思半晌,仍是堅決搖頭:
“萬萬不可,若由你代替我處理大小事宜,便是将我身體崩潰的事實變相告知了風伯他們。那樣一來,倘若人心有變,又有誰能安定局面?從此地進入齊國紹陽已經不算遙遠,以段雲泱在軍中的地位,屆時必然有人接應,我支撐到那時應該不成問題。”
“可是……”葉知蘅不願就此放棄,咬咬牙将心底的話和盤托出,“大人您的傷勢太過嚴重,倘若不卧床好好修養,後果不堪設想。這一次是僥幸被我們及時發覺,倘若再有下次……”
蘇巽不待他說完便冷冷地打斷道:
“知蘅,何時連你也開始質疑我的決定了?我的身體狀況,自己當然清楚。”
他此言一出,葉知蘅頓時只覺得怒意不可遏止地湧上心頭,胸中灼灼如烈火焚燒,沖動剎那間摧毀了所有理智,他驀地站起身來,一字一頓地道:
“那您有沒有想過,若是段雲泱醒來知曉了此事,您又當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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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大家原地坐下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