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問情
“原來是淩姑娘,”蘇巽絲毫沒有對淩珂的出現感到驚訝,唇角一彎,從懷中取出另一枚寶石催動,伸手遞到她眼前,“夜裏天涼,左近也沒有生火的木料,先用這枚傀儡石暖暖手吧。”
淩珂不置可否地接過寶石握在掌中,撩起衣袍下擺,與他隔了一人遠的距離抱膝坐下。
她知道段雲泱在朗京耽誤了這段時日,甚至不惜斥巨資胡鬧似的購下香蘭院,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這個人。當日驚鴻一瞥沒太看得真切,這段時間他又總戴着盞琉璃面具,唯有此刻才能近距離觀察,只見那人形容蒼白憔悴,兩頰消瘦得微微凹陷,縱有精致眉眼,也掩不住那一身病骨支離的蒼涼。
這樣寡淡的一個人,又是如何撩撥段雲泱心中那一池春水,直到飛蛾撲火,生死不顧的地步?
心有不甘,語氣自然顯得生硬冷漠,她把玩着手中的寶石,驀地擡頭看向蘇巽,正色道:“我心悅段雲泱,從多年前開始便是如此,你可知曉?”
蘇巽不避不讓地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似乎有些黑沉沉地失了焦,神色卻依舊一派溫和,仿佛并未因為她的挑釁生出絲毫不悅:“此事我早已知曉,畢竟姑娘你看他的神情,騙不了人。”
早在香蘭院與淩珂第一次碰面時,他便察覺出了那份情愫。畢竟她望向段雲泱的眼波灼熱如斯,情緒濃烈得有如實質,他那時就在附近,又如何會察覺不到。
“……你倒是觀察細致,”淩珂有些吃驚,片刻仍是忍不住微笑着點點頭,“倘若那木頭樁子也能這般敏銳該多好。”
提起心愛之人,她的語氣頓時柔軟下來,
蘇巽定定注視着她,想起段雲泱以往也曾向他提起過淩珂,依稀是個愛憎分明,烈火般明麗飛揚的女子,今日一見,更覺得風采卓然,不可逼視。
眼底忽然有些酸澀,他深吸口氣攥緊掌心寶石,只覺得寒氣一陣陣從脊背處往上竄,忍不住輕輕顫了顫,面上半分血色也沒剩下。
淩珂未曾覺察到他的異狀,神情變得悠遠,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和段雲泱自幼一起長大,情誼極為深厚。長養在軍中自然與外界不同,有很多嚴格的規矩要遵守,且動辄面臨生死危機。他性格跳脫不羁,沒少被段公爺處罰,每每受訓挨打了都是我來求情告饒,他卻是哽死了不肯說一句軟話的主。”
“他性格極為堅強,即使身上滿是青紫瘀痕,我給他上藥時也總是一聲不吭。不過說來也有趣,這種混不吝的性子在我這裏往往吃了癟,平日裏他不僅不敢和我嗆聲,甚至旁人勸誡無用的時候,他也能聽得進我的意見,想來他也是十分信賴我的吧。”
周身寒意森森,腦中卻漲熱得發疼,蘇巽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眩暈混沌的神志無法阻擋回憶如潮水般湧來,腦海中随着她的話語閃現出無數畫面:
記憶中,段雲泱似乎不曾詳淩珂說得那般任性脫跳,或許首次見面自己便救了他一次,幼年時短暫的相處時光始終是溫和明朗的。後來……後來他們在玄霄閣重逢,最初便是上下級關系,他對自己除了敬重,更在出生入死中多了幾分別樣的情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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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自己化身無璧之後,兩人在猜疑提防中不可遏止地相互吸引,香蘭院中朝夕相對溫情脈脈,那人深情的告白、暧/昧的誘/哄、甜蜜的親吻、舉手投足間下意識的親昵與依賴,還有最後的不顧性命以身相護,樁樁件件在時光裏釀出甘美的芬芳,卻又生出尖銳的刺劃傷他,傷處鮮血淋漓,久久難以愈合。
喉頭忽然有些發癢,他擡手掩住口,悶悶地咳了起來。
“你怎麽了,是身體不适麽?”淩珂這才注意到他慘淡得過分的臉色。
“無妨,只是運氣久了內力虛空,有些冷罷了。”蘇巽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以能量罩為借口搪塞了過去,“只是……淩姑娘為何要告訴我這些?說到底,我只是個不相幹的外人而已。”
他說這句話時渾不在意,仿佛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觀者。
淩珂一聽這話,登時被燎得心頭火起,語氣立刻冷了下去:“蘇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現在雲泱為你受了毒傷昏迷不醒,你就能心安理得,翻臉不認人了?”
她傾心段雲泱、嫉妒蘇巽着實不假,卻也并不癡妄,以她對段雲泱的了解,如何看不出那人滿心滿眼只有蘇巽一人,恨不能将一顆真心捧出送到他面前,哪裏還有自己半分插足的餘地。
只是心底到底是意難平,尤其在聽到眼前人對段雲泱的付出視若輕鴻的剎那,滿腹的忿忿不平幾乎決堤,心痛與不甘絞得胸腔生疼。
“不然淩姑娘以為如何?過往我與段雲泱只是同僚,除了任務合作外毫無瓜葛;此後我栖身無謝樓,見過的可心人不計其數,他段雲泱只勉強算得其中之一,縱使待我情深如何,我也無從回報。倒是淩姑娘一片癡心,可得好好把握,莫教他人捷足先登了。”
這種自輕自賤的話語從他口中道出,竟仿佛脫口而出的玩笑一般随意。
淩珂此時已經出離了憤怒,眼眶微微泛紅,她竟不知段雲泱何時眼拙到了如此地步。分明他人早已在南風館堕落了心,将他的深情視若草芥,他還腆着臉眼巴巴地跟随在旁,連身家性命也不顧了。
極度的惱恨與鄙夷猶如毒蛇吐信,她冷哼一聲,霍然立起身來:“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蘇公子并未把雲泱放在心上,那希望你以後也莫要再多糾纏于他,若是再連累他受了傷,那時休怪我翻臉無情。”
“姑娘放心,人情債多壓身,蘇某樂得逍遙,自然不會自讨苦吃。”
蘇巽垂下頭,額前細碎的發落下來遮住了臉,神情看不真切,語調卻是古井無波。
見他對自己的挖苦激将毫不在意,淩珂算是徹底大失所望。心中盤算着日後定然要努力規勸段雲泱回頭是岸,眼下她片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待,洩憤般将傀儡寶石抛在原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蘇巽沒有擡頭望她一眼,只是出神般望着寶石砸落在冰面上,彈起又墜下,翻滾着停留在身前不遠處。
唇畔不由自主地浮現一絲荏弱的笑意,仿佛壓在心底的一塊巨石終于落定。
想來段雲泱如此信賴淩珂,待他醒來後聽她數說此事,必定也會對自己大失所望。如此甚好,他本身便是個不祥之人,段雲泱靠近他短短數月即遭此大難,長此以往若白白損了身家性命,他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不如教他以及身邊人厭惡自己,遠離自己,雖相去甚遠,卻安然無恙,又何嘗不是美事一樁?
刺骨的寒冷從身體深處不住地往外滲,他顫抖地喘息,俯身伸手去觸碰身前地面上的傀儡石,胸口卻驀然傳來一陣劇痛,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順着下颔滴落,在冰面上暈染開刺目的紅痕,很快随着融化的冰水洇開一片淡淡的緋色。
蒼白的指尖被血液染得殷紅,他失神地望着手掌,心中木然閃過某種念想——
這污穢之物,不正是他的本質麽……
眼前景物逐漸模糊,他痛苦地倒着氣,最後一絲神志游絲般落入黑暗的深淵,随即眼簾垂落,頹然倒在血泊之中。
在他陷入昏迷的瞬間,左腕上光華璀璨的傀儡手钏驟然黯淡,原本籠罩住衆人的能量罩頃刻間碎裂無痕,密集的寒氣和風雪無遮無攔地裹挾着落了下來。
與此同時,葉知蘅終于在營帳前堵住了元若拙的去路。
見那少年依舊一臉倉皇,四目相交的剎那更是扭頭就逃,他索性眼疾手快攥緊那人手腕,不由分說地拽向自己胸前:
“元若拙,你今天必須說個明白,大人他究竟用了什麽方法才恢複過來?”
他的動作絲毫沒有溫柔可言,元若拙收勢不及,“砰”地一聲撞上他胸口,鼻尖在堅硬的傀儡甲上撞得生疼,眼裏很快蔓延出些許淚意,卻依舊狠命擺頭一言不發。
他從未這般違拗過葉知蘅的心意,葉知蘅也完全沒料到他意志如此堅決,心頭頓時騰騰火起,原本黑沉的臉色顯得愈發嚴峻。
正預備捉住眼前人問個仔細,周圍的溫度卻驟然冷了下來,緊接着漫卷的細雪夾着風飄零墜落,很快積了他和元若拙一身。
元若拙尚且沒有反應過來,他卻很快明白,飛雪和寒意的突然侵入,意味着能量罩不複存在,想必是傀儡手钏突然失效所致。
畢竟衆人依舊身在冰原之中,夜間寒冷,絕非解除手钏的功效的正确時機。唯一可能的解釋,只能是他提前埋下的機關起了作用,這也意味着……
心頭登時警鈴大作,他驀地轉身奔向營帳外圍,依舊握緊元若拙的手腕不肯放松,尾音卻緊張得變了調:
“大人出事了,你快随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愛別離,求不得,算是人生最大的苦痛了吧,十分心酸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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