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衆叛
話音未落,蘇巽從懷裏取出一張信箋,遞到風伯手中。
“此物是我與畢方在養心殿中探查時發現的密信,記載了玄霄閣向梁國皇宮供應大量破風連珠弩的詳細事宜。不過這一行動并未經過玄樞部批準,而是由天吳直接授權。這種規模的武器輸送會極大程度地影響到玄樞部的正常運行,故而結合眼下掌握的證據考慮,玄樞部中是否有內鬼,我們并不能确定。”
他說話時運了真力,聲音遠遠傳達到議事殿各處,讓衆人聽得清清楚楚。在人群後端,淩珂若有所思地望了裴殊一眼,面上逐漸浮現些許歉意:“抱歉……之前是我話說得太重,不該貿然懷疑你的為人。”
裴殊目光中神情複雜,抿了抿嘴終究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觀望着場中局勢。
蘇巽交給風伯的信件尾端,赫然是天吳的署名與玄霄閣的印鑒痕跡,這一切是玄霄閣成員平日所常見的,決計做不了假。
眼前鐵證如山,加之聯想到被囚禁在此地的屈辱痛苦,衆人的情緒都漸漸變得憤怒不滿。
“畢竟過往我們曾是共同出生入死的夥伴,不瞞諸位,一年前與我共同執行刺殺任務的少昊,其真實身份正是梁帝黎晟,”蘇巽蹙眉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我被囚禁在地牢中,梁帝便找來了一名死士做替身,僞造出少昊已死的假象。既然我們平日裏并不知彼此的真實相貌,瞞天過海也算有隙可乘。”
“這麽說,玄霄閣與皇室勾結已久,只是我們盡數被蒙在鼓裏?”
風伯執信的手微微顫抖,驀地怒喝一聲,将手中的信件撕得粉碎。
若說之前他們心中還存着微末的希望, 以為天吳只是一時執迷不悟,事情尚有轉圜的餘地,卻不想事态的發展早已脫離了他們的控制。眼下七日之期即将屆至,天吳既然膽敢逼走盤古構陷燭陰,濫殺官員偷運武器,甚至将同僚公然囚禁,如若他們終究不同意他的設想,只怕集體殒命于此也極為可能。
紛紛揚揚的紙屑飄散一地,碎裂無痕的同樣是往日情義。
“閣下不辭辛苦前來救援,此番大恩大德,我們無以為報,日後若有任何能幫的上忙的地方,請只管吩咐,我風伯必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風伯一撩下擺半跪于地,撫住前胸,向着蘇巽深深俯下身。這是玄霄閣閣規中記載的禮節,意在向受禮之人示以絕對的忠心,他此番行這等大禮正是為了表示感激,身後衆人也跟着他的動作單膝跪地,齊齊喝道:“謝過燭陰閣下救命之恩!”
“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夥伴,這一切原本便是我分內之事,你們不必如此介懷。”
蘇巽立刻躬下身扶起風伯,眼眶忍不住微微發紅。
玄霄閣畢竟是他生活了七年有餘的地方,其中一草一木一樓一室他都爛熟于心,更是受到了閣中前輩的諸多照拂。這個曾托付了他們的赤膽忠心與濟世理想之地,如今淪落到如此地步,也不得不教人扼腕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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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天吳約定的期限将至,梁國中又盡是他們的耳目,此處已不是久留之地。”風伯環視一周,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只是加入玄霄閣之人往往隐匿身份多年,塵世中大多已了無牽挂,倘若離開了玄霄閣,也不知所往,該當如何是好?”
衆人此時雖然去意已決,卻對未來的去向毫無頭緒。玄霄閣平日所為為世道所不容,閣員為了不連累家眷親友,往往與外界隔絕聯系多年。
離開玄霄閣,等同于拔除了他們的安身立命之本。雖說衆人武功高強,行走江湖并不算難,可若失了玄霄閣的庇護卷入仇殺惡鬥之中,只怕是兇多吉少。
蘇巽心念電轉,不由回憶起盤古數日前的來信,心下頓時了然。
原來他的用意絕非與自己見面這樣簡單,想必當初他表面與玄霄閣徹底斷絕聯系,暗中卻依舊保留着穩定的線人,是以随着反對天吳的浪潮甚嚣塵上,他也從齊國恰逢其時地發來了邀請。
盤古于他有恩,同時齊國也是段雲泱的故鄉,自己送出這份順水人情也在情理之中,他索性微微一笑,将此前來信的內容和盤托出:
“不瞞諸位,盤古閣下在離開玄霄閣後并未歸隐,而是前往齊國另謀他路。當初正因為對玄霄閣的發展方向莫衷一是,他才會毅然與天吳決裂。如今倘若諸位暫時無處落腳,不妨先行前往齊國,那裏同樣是畢方的母國,保障諸位安全絕無問題。”
在場衆人面面相觑,思忖半晌,也确實找不到更好的法子。畢竟眼下情勢危急,他們戰力折損,自身尚且難保,若能等閑尋得一處安身立命之所,實在是莫大的好運了。
“此時事态緊急,若繼續耽誤下去,只怕天吳等人很快便會發覺。”
蘇巽留意到衆人躊躇不定的神色,唇角輕勾,抛出最後一句摧心之言:“梁國境內虎狼環伺,為今之計,前往齊國是唯一逃出生天的辦法。念及往日情義,盤古閣下與畢方定會對諸位多加照拂,施展才華抱負也算前途明朗。”
“燭陰閣下說得在理,”沉默已久的淩珂驀然從人群中走出,清冷的目光淡淡睨了蘇巽一眼,朗聲道,“玄霄閣中的大忌便是遇事猶疑,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們還是先逃出這個鬼地方,此後的安排到時再議便是。”
她這番話也算道出了在場之人的心聲,應和感激之聲此起彼伏,人們很快整理好行裝,自行排成一路縱隊依次從斷龍石裂縫中離開。
蘇巽立在隊伍末尾斷後,元若拙跟随在他身側,見淩珂與裴殊迎面走來,聯想到段雲泱的傷勢,不由心中不安,慚愧地垂下了頭。
見黑衣少女步步走近,蘇巽勉力凝聚神志,這才能從模糊的視線中辨認出來人的樣貌,原來是此前喬遷香蘭院時前來道賀的那名女子。
據段雲泱所言,他們從小一道長大,情誼極為深厚,他蒼白的面容上于是浮現出淡淡的笑容,溫聲道:“這位可是淩姑娘與裴公子?我曾聽雲泱提及,你們與他情同手足。多虧你們送出械鳥将消息傳出,我們才能前來營救,蘇巽在此謝過二位了。”
“雲泱……叫得可真是親熱。”
淩珂鳳眸微眯,神色透出些生冷,态度并未因為他的話語而軟化幾分:“為何今日只有你們前來?段雲泱呢,他在何處?”
元若拙一聽淩珂言語便着了慌,平昌軍中誰人不知,淩姑娘最為寶貝的便是驚羽侯,平時關系親厚不論,更是見不得他受到半點傷害。此刻若将事情告訴她,保不準她盛怒之下潛入皇宮之中鬧得雞犬不寧,衆人的脫逃大計只怕要毀于一旦。
“雲泱在與我一同探查時受了毒傷,元公子已經為他解毒,但仍需靜養,便沒有随我們來到這裏,”蘇巽仍是那副波瀾不興的語氣,溫潤的目光不避不讓地迎上淩珂,話音卻不容置疑,“淩姑娘不必驚慌,稍後我們與另一支隊伍會合,你便能見到他。眼下事态緊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淩珂卻也并非定然要為段雲泱出這口惡氣,所求不過是一個心安,聽了蘇巽的話語心下稍定,于是也不再多做糾纏,與裴殊一道跟着隊伍走出。
大殿中的人群很快散盡,蘇巽确認周遭無人,這才向來處走去,可還沒邁出幾步,便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方才風伯的試探使得傷勢再度惡化,他支撐到現在已是不易,而淩珂話語背後的含義更令他心緒不寧,翻騰的氣血于是趁虛而入,催生出一陣陣沉悶的咳嗽。
元若拙急忙扶住他身體,這才驚覺他血色全無的面龐上冷汗遍布,垂落的手掌溫度更是冰冷得駭人。掏出布巾拭去蘇巽唇角與掌心濺落的鮮血,他兀自糾結了片刻,才從懷中取出一枚通體赤紅的藥丸:
“此物為焰靈丹,蘊含着極強的火性毒素,但對于施加過縛靈術的身體來說卻是滋補的良方,它能暫時凝聚受術者的氣血與精氣,效力大約會持續五日有餘,此後卻将加倍虛弱……焰靈丹須得咀嚼送服,過程怕是有些難熬……”
“咳咳……多謝。”
蘇巽深知自己此刻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感激地點了點頭,便接過焰靈丹嚼碎吞服。
碎裂的藥物很快與津液融為一體,溫度卻一路飙升,剎那間他只覺得一股烈焰從喉頭灼燒到髒腑間,灼痛的感受從骨頭縫中滲出來,周身忍不住劇烈顫抖,冷汗也很快又浸出一層。
作為醫者,元若拙自然知曉焰靈丹帶來的痛苦是何等難以忍受,可蘇巽愣是連一聲呻/吟也未發出,痛得死去活來之時也不曾放任自己暈去,而是咬牙苦撐,指尖深深刺入掌心皮肉,連指縫間都滲出了血來。
好在焰靈丹的吸收時間并不長,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基本吸收完畢,從極度的痛苦中解脫,蘇巽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仿佛溺水之人終于浮出水面,近乎貪婪地呼吸着。
不久,随着丹藥逐漸生效,他感受到眼前變得清明,先前彌漫全身的酸軟無力也減弱了許多,于是向元若拙點頭示意,兩人便起身從斷龍石處離開了議事殿,向密道出口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 沖鴨玄霄閣!!!!逃出生天!!!
以及我又在撒潑打滾賣萌求評論了Qm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