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清晖
分明只是剎那,卻仿佛有無形之手将時光拉長再拉長,直至萬籁俱寂,蒼茫無盡的黑暗。
撕心裂肺的灼熱刺痛不斷蔓延,梁帝略顯粗重的呼吸回蕩在耳畔,徐平之冷汗涔涔,周身顫抖,忍不住閉上眼,發出破碎的嗚咽。
從初次相遇他便知曉,若是不想重蹈之前六名侍衛慘死的覆轍,在這波詭雲谲的皇宮活下去,就必須忍受眼前的折磨與痛苦。但即便如此,眼下他依然痛不欲生,極致的恥辱與委屈幾乎将他生生壓垮,忍不住凄慘告饒:
“陛下……我好痛……”
顫栗的話語反而助長了那人的聲勢,梁帝周身一顫,胸膛中爆發出一陣狂狷的笑意:
“好小七,今天便與朕一道,嘗試些新鮮事物吧。”
話音未落,他仰身向後,從散亂的衣物中翻找出一份羊皮小卷,旋即展開,只見其上光芒閃爍,赫然是整齊排列的數十枚銀針。
注視着那些逼近的鋒芒,徐平之眼底的光影逐漸黯淡,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沉甸甸的盡是暗無天日的絕望。
或許這些事在晦暗的宮廷中并不少見,卻不為外人所知。唯有真正置身于那片肮髒的漩渦中,為了謀求生存不擇手段地掙紮求生,才能明白其中的五味雜陳。
銀針刺入之處血光綻現,殷殷紅色襯着白皙的肌理猶如雪中落梅。
梁帝低笑着俯下身來,避開那些鋒銳的銀針,蘊含着鹹腥味道的唇輕銜住徐平之的耳垂,悶聲笑道:
“今日可有什麽發現?”
“小、小人……”徐平之幾乎找不回自己的聲音,良久才沙啞地說道,“今日奉命前往城南考點……确實發覺一人,似有古怪……”
梁帝輕笑着湊近,将他纖長睫毛上欲墜未墜的淚滴拭去,又在顫抖的唇邊印了個潮熱的吻:“哪裏有古怪?”
“您事前囑小人留意擅使長劍之人……唔,那人雖與您形容的相貌不符,運劍之勢卻很是相似……小人已将此事知會吏部官員……”
徐平之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才能控制彌散在胸腔中的破碎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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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做得好,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放過一個。”梁帝輕撫下颔,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這才略微松開對徐平之的鉗制,“小七,你可知朕為何獨獨留下了你?”
縱然沉重的壓力蕩然無存,徐平之仍未脫離窒息般恐懼的籠罩,蜷縮在一地狼藉間,他深吸口氣,使自己略微平靜下來:“小……小人不敢妄揣聖意……”
梁帝對他的回應甚是滿意,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順手扯過桌幾上的手帕将水跡擦拭幹淨,他施施然立起身來,衣冠整潔儀容楚楚,仿若近才無事發生。
夜明珠溫潤的光華漫上梁帝的面頰,他一半容顏隐沒在陰影中,抛去陰鸷的神情不談,現出的側頰精致絕倫,輪廓優美巧奪天工,增減一分不得。
更是與蘇巽一般無二。
徐平之趴伏在地,癡癡仰望着他,身周痛楚彌漫,心跳卻快如擂鼓。
某些情緒植根于罪惡的土壤,從萌發開始便帶着扭曲的姿态,展開的花蕾更是獰惡詭谲。
“你很聰明……不像慕鸾那蠢笨女人,屢次打草驚蛇,事敗垂成。”
梁帝把玩着手上的青玉扳指,神色狠戾:“無用的棋子便應及時抹除,那日你處理得也算得體。至于秋試這邊,你且觀望着那人的情況,有何風吹草動,立刻上報于朕。”
“小人……定不辱命!”
全然不理會身後人支起身軀的艱難,梁帝徑直行到右側木窗旁,振臂将窗扇推開。
只見養心殿外秋意蕭瑟,人跡寥落,唯有楓林盡染,灼灼如焰。
那明亮的火光,也仿若一路熾熱地燒進梁帝雙眸之中。
“這世間唯一能與朕并肩而立之人……朕且等你,一步步走來。”
秋日清寒,即便是是室內,也不顯得如何溫暖。
段雲泱剛剛從熱氣氤氲的浴池中走出,便覺得通體生涼,忙不疊扯過衣衫披上,手忙腳亂之下竟将衣帶絞成了死結,掙得面目漲紅也不得其法。
蘇巽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也顧不得這許多,順手将濕發攏在腦後,便打理起段雲泱身前亂作一團的衣帶來。
段雲泱輕嘆口氣,他正樂得如此,索性乖巧張開雙臂任由擺布,又順勢取了架上軟巾為蘇巽絞幹長發。
手中青絲如瀑,烏黑柔軟,與自己帶些天生翻卷的亂發甚是不同,還透着些似有若無的清淡香氣。
擦着擦着,蘇巽的鬓發便給他捧到鼻邊輕嗅,末了又從中抽出一束繞在指上,與自己的一撮發絲編做一處。
“你這是做什麽?”
蘇巽忍不住發笑,将段雲泱衣帶束好,作勢走向一旁,對方卻牽住他手臂,不願就這樣讓兩縷糾纏的發絲就此散落。
“绾發結同心,恩愛兩不疑,”段雲泱驀地擡眼凝視着他,雙眸璀璨如星,嘴角笑容卻微微苦澀,“阿巽,我心悅你,你可知否?”
心悅君兮,是即便被時光無情淘換,也絕不會泯滅的字字箴言。
此時人為刀俎他為魚肉,□□裸一顆真心抛置對方眼前,不論如何抉擇,他也了無退路。
蘇巽面上笑容漸漸散去,雙唇緊抿,略顯蒼白的眉宇間憂思郁結,仿佛禁受着極大的糾結與痛苦。
見狀,段雲泱嘆息一聲,雖然心中酸澀,卻也不願教他心中難安。
正欲尋個由頭就此作罷,卻冷不防蘇巽手中青光閃現,那兩縷糾纏的發絲随即被生生斬斷,落于潔白的掌心。
只見他修潔手指翻飛如蝶,靈活動作間發絲緊密糾纏,很快绾作一個精巧的同心結。
“腰中雙绮帶,夢為同心結。”蘇巽捧起那枚初初落成的發結,目光粼粼,似乎有淚意在其中蔓延,“雲泱,我……”
“噓,我明白,你不必多言。”
伸指抵住蘇巽柔軟的唇,阻住他屆至嘴邊的話音。
段雲泱淺淡地笑了笑,接過他手中的同心結,溫柔撫弄了片刻,便珍而重之地收進前襟之中。
蘇巽慢慢籲出一口氣,仿若将某種極輕極冷的心緒吐露,沉默半晌,才緩緩道:
“‘種子’勢力雖猖獗,但會對實力強勁的考生主動回避,這樣想來,你我二人通過初試應無大礙。那麽……雲泱,下一步你待如何打算?”
見他擱置話頭正色議事,段雲泱也暫且将心事抛諸腦後,冷冷笑道:
“既然梁帝正是你當初的誅殺對象,近年來梁國更是吏治混亂,民不聊生,那我們索性借殿試之機殺他個措手不及,即使計劃不成功,也能造成些混亂,豈不妙哉?”
蘇巽睨他一眼,輕笑着點點頭,神情間卻隐約顯出不安:“話雖如此,我卻始終有一個疑惑難解。既然據你所言,天吳與梁帝早有勾結,那麽一年前他又是出于怎樣的目的,将刺殺任務交給我?”
“此事說來确實蹊跷……”段雲泱沉吟片刻,不禁蹙起了眉,“玄霄閣與朝廷的暗中交易密切到如此程度,絕非短短一年時間就能達成。況且對合作夥伴痛下殺手,無異于自毀長城……天吳絕不會如此行事。莫非……閣中高層間存在龃龉,以至于任務下達時出現了差池?”
“應并非如此……早年盤古等人退出玄霄閣後,閣中大權便由天吳、女娲等組成的大會執掌。但凡通過玄霄令發布的任務,均由大會決議生效,旁人不得置喙。我曾經仔細查看過手令,蓋章簽署一應俱全,應是真跡無疑。除非……”
此刻回首往事,不論是少昊中途莫名的加入,亦或是梁帝的未蔔先知,處處皆透着不詳的詭異。
若當初天吳派遣他進宮并非為了誅殺梁帝,加上任務途中無人接應,最後他更是落入陷阱、身中劇毒,多次求援無人顧及,如果不是當初提前安排好了接應的勢力,以及形貌相似的機緣巧合,自己絕不可能逃出生天——
蘇巽貝齒輕咬下唇,不知念及何事,面色竟微微發青。
這活脫脫便是一場專為自己而設的死局。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能給小破文一個見天日的機會hhh我以後一定努力和諧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