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中
“化生散?葉大哥……為何要詢問此事?”
元若拙的面色一時間變得晦澀難明,眉宇間愁雲萦繞,似乎被這句話喚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憶。
葉知蘅微微詫異,面上卻不動聲色,只輕笑道:
“我鑽研靈媒傀儡數年,始終對以毒物增強傀儡戰力頗感興趣。化生散毒性酷烈,號稱無法可解,江湖中亦難辨其蹤。你是藥王谷弟子,或許會對此有所了解?”
他并未明說蘇巽身中此毒,卻也深知以內力壓制絕非長久之計,便特意找到與元若拙二人相處之時詢問,以免段雲泱撞見心生懷疑。
“此事說來便話長了,”元若拙苦笑着搖了搖頭,“不知葉大哥是否願意聽我說個故事?”
“但說無妨。”葉知蘅微笑颔首,元若拙于是輕嘆口氣,悠悠道:
“我自幼因天災失了雙親,承蒙藥王谷醫聖秦風吟雲游路經,念我年少無依,将我帶回谷中教導撫養,春去秋來,便是十六年光景。”
“鑽研醫術之途道阻且長,藥王谷雖名聲在外,真正習得歷代醫者所存留精髓者卻寥寥無幾。多數是慕名而來,淺要修習些許醫藥之術便請辭離開。藥王谷并不對有志學習者多加限制,卻對出師要求極為苛刻,以上醫者雖能接觸到谷內經典,卻無法以藥王谷之名行醫。”
“藥王谷弟子分為兩支,分別專精研究醫術與毒術,但制毒向來只為行醫用藥的附屬,不占據主流,直到我師叔的出現……”
葉知蘅沉吟颔首,此事他也略有耳聞。
藥王谷歷來人才輩出,今時今世更是誕生出兩位驚才絕豔者,分別被世人冠以“醫聖”“毒聖”之名。醫聖乃江南秦氏家族次子秦風吟,毒聖則為北疆前來求學的異族人,中原名喚做林铮。此二人均師從于藥王谷應天明先生門下,秦風吟專精醫術,而林铮則對制毒情有獨鐘。
若江湖傳言無虛,化生散的締造者,正是此人。
“葉大哥博聞強識,想必也知曉化生散是我師叔的得意之作,”元若拙聲音中隐隐帶了絲顫抖,情緒逐漸變得激動,“然而世人只知其為無解之毒,卻不料此後,它竟成為了藥王谷禍端的源頭......”
“師叔性情桀骜,好勇鬥狠,不願處處為師父壓制,便立志做出無藥可醫之毒物,欲以“中毒醫毒”的形式,與師父決個高下。師父心懷仁善,不欲累及旁人,主動請纓服下化生散,再行自救。
然而消息傳出後,卻被外部意圖殲滅藥王谷的勢力利用。故而在師父二人對決之日,衆多江湖浪人聚衆來襲,此舉使得多名藥王谷弟子慘遭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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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師父已将化生散服下,卻被猝然來襲的敵衆所擾,耽誤了最佳的解毒時機。待驅除偷襲者後,他早已毒入髒腑,盡管最終勉強探究出解除之法,卻未來得及施諸己身,不久便虛弱而逝……師叔經此一役也自責不已,于師父身死當日便離開了藥王谷,此後鴻飛冥冥,再無蹤跡可尋。”
“化生散之方由此洩露,是以武林中制毒者趨之若鹜。但苦于材料極難獲取,調制方法又甚為苛刻,即便是四年後的如今,所有者也寥寥無幾。若是當年我能再争氣些,承起師父的衣缽,或許一切便不會如是……”
述說間,元若拙的肩膀忍不住微微抽動,話音也逐漸哽咽。
葉知蘅疼惜他心中喪師之恸與無力之恨,溫柔地摩挲着他細軟的鬓發,輕聲安慰:
“你也不必太過自責,若是醫聖泉下有知,見你如今醫術爐火純青,定然甚是欣慰。”
“謝謝你,葉大哥。我這點皮毛功夫比起師父還差得遠,未來須得多加努力才是。”
元若拙眨了眨微紅的眼,抿嘴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來。
心中酸澀,葉知蘅輕刮他挺翹的鼻頭,沉吟片刻,仍回到了正題:“……你方才說醫聖研究出了化生散的解毒之法,不知是否能告知一二?”
“自然無礙,師父若是在世,怕也惟願此等禍亂之物得以消弭,”元若拙抽噎着點了點頭,“他生前研制出兩種解除化生散之法,然而應用起來皆極為困難……”
“其一是以毒攻毒之法,須尋找到另一位化生散中毒者,取其心脈處血液以內功凝萃。中毒者服下以此血為引的藥物後,體內的毒素會被集中吸附,嗣後輔以清熱解毒的制劑便能順利排出。此法的難度是血液的來源,另一位中毒者須中毒時長、深度方面均強于待救治之人,且有內力對毒素加以壓制……但要尋到這種人何其困難,故而此法只存于理論之中,尚無實例。”
“那……第二種呢?”
“其二則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化生散毒性酷烈,卻僅能活躍于生機盎然的軀體當中……換言之,若以特殊功法刺激毒素爆發,再以假死狀态存留,它便會停止在體內的肆意擴散。此時應尋來極寒冰髓一類的事物保護中毒者肉身不壞,并延緩筋脈中血液流速,加以銀針導流之法将毒素一一析出。”
“為何我卻覺得,較之後者,第一種反倒更為可行?”葉知蘅無奈嘆息道,“先不論冰髓何處得尋,單是維持假死狀态的功法便聞所未聞,且化生散毒素一旦爆發便是身死之時,又何談運功的時機一說?若是心若磐石,大可命死士承毒後用做藥引。”
“師父便是心地仁厚,拒絕了所有弟子以命相替的請求,冒死嘗試第二種方法,這才……”元若拙眼角沁出淚花,啞聲道,“以毒攻毒的難處,便是殺伐決斷之心罷了,而藥王谷所秉持的醫者之道,卻是如何也無法與之相融的。”
是了,這等戮心滅性之法醫者尚且不齒,那人又如何會認同……
葉知蘅默然無語,目光望向亭外如瀑的雨簾,心中情緒淩亂如麻,翻覆不休。
常言道一場秋雨一場寒,陣陣涼風越過雨幕,自窗棂悄然鑽入,喚起沁骨的冷。
喉間微癢,蘇巽忍不住輕輕咳嗽了聲,攏緊了身上衣衫。
體內毒性雖被壓制,身體的素質卻是全然不比當年,僅是天氣稍許變冷了些,他一時沒顧上添置衣物,便抵禦不住患了風寒。
這幾日發熱咳嗽齊齊上陣,頭暈耳鳴兼而有之,他自己倒是沒什麽所謂,反倒是段雲泱緊張得很,勒令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末了還頻頻探視,必定眼見他飲下湯藥才作罷。
心中有些抗拒,卻又抑制不住生出歡喜。二人朝夕相處的日子他不知早已渴慕多久,真實擁有後卻又近鄉情怯,不禁患得患失起來。
蘇巽長嘆一聲,頹然搖了搖頭,眼下便是他自己也有些參悟不透,仿若煙雨輕攏的溫存表象之下,仍有教人心悸的暗流蟄伏未出。
四下無人,他将身前桌幾下的暗格開啓,取出一封信件來。
若是段雲泱在此,定能辨認出,來信用紙正是玄霄閣械鳥日常儲備之物。他将薄如蟬翼的信紙展開,幾行寫意行書映入眼簾,只見其筆力虬勁,落鋒飒爽,逐句道來:
“蘇巽小友,見信如晤。”
“泾州一別至今,三年光景倏忽而逝,甚是想念。近日得墨棠首領來信,你既已啓用此令,時機遂致成熟。若得空時,不妨前往齊國楓潞城一聚,有要事相商。”
“閱畢,焚之。”
指尖緩緩摩挲着紙面,蘇巽靜默半晌,終是将紙張邊角懸在燭火上點燃,又将其化作的灰燼無聲拂去。
這封信件兩日前就送達了他手中,囿于身體抱恙,人多眼雜而未能及時查看。但他不看也能大致猜到,用這種法子聯系自己的人,除了盤古,再不作第二人想。
盤古此人來無影去無蹤,幼年時倏忽現身傳授武功,引薦他加入玄霄閣後依舊神出鬼沒,此後更是抛卻職務不知所往。
然而,他卻分明感受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那人掌控之下,即便是迫于形勢,定下決心啓用墨棠令,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那麽,接下來等待着自己的,又會是什麽?
齊國楓潞城,又有何特殊的意蘊麽?
蘇巽沉湎于思緒,卻苦于風寒未複,一時禁不住頭痛襲來,實在無法思考,只能撐起身來向着床榻走去,打算休息片刻。
身後卻冷不防有人淺笑着靠近,随即身體驟然騰空,他被人打橫抱起,溫熱的呼吸吹拂在耳畔,那般舒适,那般安心:
“怎麽,阿巽,我不過只離開了半日功夫,你便不好好在榻上修養身體了?
作者有話要說: 慶祝yy解鎖身嬌體軟易推倒模式的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