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金屋
梁國國都朗京城南,原本平靜無波的無謝樓,驀然因為一個消息炸開了鍋——
城西的綢商段四,竟然要給花魁無璧公子贖身了!
此事不知從何處傳出,很快便在無謝樓衆人間交口相談。
話說這無璧乃龜公葉老板一年前迎來的小倌,形貌昳麗,氣質卓然,雖說賣藝不賣身,平日裏又身體抱恙難出深閨,卻依舊是衆來客争相求見的對象。
美人一笑,千金輕擲。
而段四公子與無璧的相識相知,則更是一段佳話。
據說二人此前便有過露水情緣,群芳宴時段公子險些為心懷不軌的青樓女子所惑,多虧無璧前往解救,以驚世一曲将那女子屏退,又和段公子互訴衷腸,**一度,再續前塵。
後來二人更是情意纏綿,段公子長居無謝樓半月有餘,無璧始終相伴身側,極盡溫存細致之能事。
情到濃時未免難舍難分,這般相處下來,段公子情根深種,自然便向葉老板提出了為佳人贖身的請求。
雖說朗京乃聲色犬馬之地,尋歡作樂者不在少數,南風館卻依舊略為世俗所不容,故而小倌得人贖身,算是極為罕見的奇聞,更遑論無謝樓這般的後起之秀了。
在衆人肖想中,葉老板只怕笑得見牙不見眼,心底樂開了花,而實情往往與想象大相徑庭——
“此事萬萬不可……若要将大人帶離無謝樓,先問過葉某手中的傀儡絲再說!”
聽說段雲泱有為蘇巽贖身的打算,葉知蘅當即拉長了臉,眉宇間濃重的陰雲似能滴出水來。
元若拙被壓抑的氛圍吓得手足無措,求助的眼神不住往段雲泱的方向飄,那人卻正襟危坐,慢條斯理地修剪着指甲,輕笑道:
“葉老板說的哪裏的話,段某人愛千金更愛美人,贖身金額任由您開口,在下絕不會讓無謝樓虧損半分。況且,無璧與我情投意合,你當真忍心棒打鴛鴦,教我倆分居異地,相思成疾?”
這般沒羞沒臊的話也唯有他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來,一旁元若拙早已羞紅了臉,蘇巽也忍不住輕咳一聲,側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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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段氏的産業畢竟在城西,與無謝樓相距甚遠。大人的身家根基皆在此處,這樣一來免不了長途奔波,身子骨又如何禁受得住?”
“此話倒是切中肯綮,”段雲泱贊同地點了點頭,眸光閃爍,忽而狡黠莞爾,“然而這一點我又怎會想不到……若拙,把你手中的信件交給葉老板看看。”
“是。”元若拙将手中厚厚一沓信紙交到葉知蘅手中,縮手時未留神觸到了他指尖,剎那間靥生雙暈,又羞又窘地退回了原處。
葉知蘅卻未留意到他的異狀,将信将疑地展開紙張翻閱,等到“地契”兩個殷紅的大字映入眼簾,不由驚訝得聲音都變了調:“這是……你竟然将孫尚書的香蘭院買了下來?”
香蘭院乃禮部尚書孫英早年購置的一處房産,不偏不倚坐落在無謝樓對角街頭,距離此處僅有小半盞茶的腳程。按說這香蘭院地處朗京最為繁華富庶的中心,地價自然是水漲船高,又占地甚廣,想要買下來,非得豁出一番血本不可。
“葉老板是明白人,想必能看出段某一片殷殷赤誠之心。”
段雲泱從容地擺了擺手,雖然是坐在輪椅上的傷患,姿态卻并未露怯半分,“你大可放心将蘇巽交給我照顧,若是有任何人意圖對他不利,須得問過我手中鎖鏈再議。我必盡我所能,護他周全。”
饒是葉知蘅着實意難平,然而于情于理都讓段雲泱占了通透,此時他也不知如何辯駁,唯有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蘇巽。
蘇巽輕輕搖頭,嘆息道:“段雲泱,我将往事對你和盤托出,只是為洗除污名,并非邀你共事。畢竟此事牽連甚廣,背後勢力深不可測,以我之力尚且自顧不暇,若是再教你趟入這趟渾水中,只怕不妥。”
再者,段雲泱說出的話語究竟有幾分真心,幾分揶揄,他也不敢深思。
眼下早已不複往日少年心性,身前身後有着太多的困境阻礙,倘若命運仍舊作出違逆他心願的抉擇,他也無力再輸一回。
“蘇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我段雲泱在你眼裏,是這般貪生畏死之人麽?”
段雲泱目光如炬,一瞬不眨地逼視着他,眼底隐約灼燒着憤怒。
“你必須認清時局,”蘇巽苦笑扶額,“眼下我早已不是為你指點迷津的前輩,而是被玄霄閣追捕的叛徒、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你若繼續與我糾纏不清,不僅玄霄閣那邊難以交待,倘若被敵方勢力暗中盯梢,或許會遭遇不測……你冒這等風險,實無必要。”
“實無必要……好一個實無必要!”
段雲泱冷笑着重複了一遍,驀地擡手撐住桌沿起身,徑直向着蘇巽走去。
腳底傷處針刺般地疼,他卻恍若未覺,來到蘇巽身前站定,語氣堅定而不容置疑:“今日我便将話說個明白,蘇巽,你且聽好——”
“我并非玄霄閣的爪牙,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會奉天吳之命加害于你;同樣,我所言也絕非一時興起。誠然你已非以往的前輩身份,我同樣并非你的後生,此時相對的只是蘇巽與段雲泱,我心中所思,也僅僅針對你這個人,再不做他想。”
“我性情跳脫随心,向來少有牽腸挂肚之時,萬丈軟紅于我不過雲煙過眼,若說有何人真正抵達我內心深處,至少最為接近的那個人,只有你而已。”
他說話間不住靠近,蘇巽無奈後退,腰身卻不巧抵上了桌沿。
正欲分辨,段雲泱卻不肯給他這個時機,劈手握緊他腕骨,将掌心貼上自己左前胸處:
“你感覺到了麽?我也并不是那麽游刃有餘。”
“它跳得好快啊。”
修長潔白的五指貼近柔軟的亵衣,其下肌膚緊致暖熱,心跳急促而強勁,仿若蓬勃的火種躍動不休,剎那星火燎原。
蘇巽忍不住深深凝望他,墨玉般的眸子間生出些許水汽,淡緋的唇微顫,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
感受到他手指的顫抖,段雲泱握得更用力些,話音也愈發堅定,逐字逐句敲打在蘇巽心間柔軟之處:
“這一次,換我來保護你。我唯願你再放松些,再依賴我些……當年跟在你身後的莽撞後生,已經成為能為你遮風避雨之人。蘇巽,你是否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我……”
他只怕命運吝惜給予這個機會,沉沉陰霾如岳,不知何時便會排山倒海而來,如若一晌貪歡終換得永世嘆惋,他寧可不曾擁有……
見蘇巽眼底光芒漸漸黯淡,段雲泱眉宇微蹙,驀然悶哼一聲,徑直朝着他的方向倒去!
“你怎麽了?”
尚未出口的拒絕即刻被打斷,蘇巽難掩驚惶地攙扶住段雲泱滑落的身體,只見他面色蒼白,輕聲道:“我的傷口好痛……讓我靠一會,一會便好。”
見他如此,蘇巽心底好不容易披挂上的盔甲登時化作一汪春水,拒絕的話語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擡手攏住段雲泱的背脊,那人也順勢伸手環住他後心,下颔落在他頸窩處,暖熱的氣息肆無忌憚地充滿耳側,含着恰如其分的祈求與虛弱:
“若得佳人,當以金屋儲之。我可離不開你了……蘇巽,答允我這一回,你且信我,信我……”
密密匝匝的飛羽箭矢穿透心房,嫣紅色澤汩汩不絕,卻仿佛在黑暗的盡頭,望見那人堅毅明朗的眼光。
手指深深刺入掌心,複又松開。他在一片綿密的疼痛裏,聽見自己極輕,又至為鄭重地道:
“好。”
半月後,香蘭院的修葺整理初初落成,傷勢大好的段雲泱便攜着蘇巽一同入駐。
喬遷新居當日,還有名面罩黑紗的女子前來道賀,但她只是簡短問候了幾句便匆匆離開,臨行時不忘意味深長地瞥了蘇巽一眼,眸光淩厲,似有寒氣凜冽,鋒刃乍現。
而另一邊,葉知蘅說什麽也難以放下心來,不時在香蘭院與無謝樓兩地奔波,生怕蘇巽遭遇半分不測,元若拙也每每随行他身側。
正值這一日天色陰郁,大雨傾盆,他便與元若拙在院中涼亭內小憩,等待雨勢收歇。
見身邊人俏臉微酡,葉知蘅不禁莞爾,忽然回憶起一月前二人初遇之際,他曾稱自己乃藥王谷醫聖嫡傳弟子,心念電轉,索性問道:“小元寶,我問你一事,切記萬萬可不告知旁人。”
“葉大哥但說無妨,我必定守口如瓶。”元若拙鄭重颔首。
見他允諾,葉知蘅心下稍舒,深吸口氣,将疑惑宣之于口:
“你可知,化生散之毒,何法可解?”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比較高能咯~~敲黑板敲黑板,解毒方法是重點嚯嚯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