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流
段雲泱離店後并未回府,在沿途驿站雇了名信使代為通報平安,便一路來到城郊護城河附近。
左右觀察确定周遭無人,他沿着河畔不遠處的城牆仔細摸索,直到在牆轉角處探到一處凸起,發力摁下。
腳下地面很快傳來細微的震動,随後磚石移位,顯露出一條狹長的甬道來。段雲泱沿着階梯走進,将身側機括下撥,身後的地磚随之轟然合緊。
此時若有人在原地觀察,定會為他的憑空消失驚詫不已。
這也是進入玄霄閣內部的特有方式,自從離珠執掌玄樞一部,他便致力于增強玄霄閣據點分布的靈活性,将建築修造與傀儡術結合,這樣一來,總部分部的具體位置以及遍布于大陸主要都市的出入口,便能随着需求變動。
譬如眼下,随着總部遷移到朗京左近,通道的進口也轉移到了城外。
“這小子……還真是大手筆啊。”
視線從牆壁上呈線狀嵌入的衆多螢石上掠過,段雲泱內心震撼的同時,也忍不住暗自腹诽了幾句。
地底燭火長明确有不妥,但螢石原料稀缺,造價不菲,一條通道的數量便是巨大的支出,更別說數目正在不斷增加……
心頭不禁泛起深深疑惑,玄霄閣以衛道天下為己任,每筆任務報價雖高,也并未到不合常理的程度,根本不可能負擔得起這樣驚人的開銷。
那麽,其他的財源又來自何處?
他正自疑惑間,早已不知不覺來到了總壇大門前。
依次序點按門邊的機關輪/盤,沉重的鐵門緩緩敞開一條縫隙,他閃身步入,思忖片刻,并未直接前往穹蕪大殿,而是轉身向藏經閣的方向走去。
有些事,他須得弄個明白。
雖說玄霄閣員身份信息成謎,除了稱號外均對旁人保密,卻會有專人在其入閣時記載下其來路經歷,封卷收納于藏經閣中,由殺手“影蛇”專司看守,非特殊敕令允許不可查看。
段雲泱手中自然沒有特許的令鑒,但他仍舊不緊不慢踱到藏經閣門口,朝着端坐面前、身姿窈窕的蒙面女郎莞爾道:“珂姐兒,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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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子正是“影蛇”,但見她膚色白皙,身段玲珑,墨色面紗上一雙色澤淺淡的妙目盈盈,瞳孔較常人更顯細窄,遠遠望去有如靈貓也似。
見段雲泱走近,她輕嗤一聲,也不再遮掩,擡手将面紗摘下,露出瓊鼻如玉、紅唇殷殷:“少來這套,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又想背着天吳他們做些什麽好事?”
段雲泱但笑不語,眸中神情狡黠。
玄霄閣人皆知,離朱、畢方與影蛇關系熟絡,卻未能料到三人皆屬齊國平昌公麾下。
段雲泱是公爺獨子,自不必多言;“離珠”裴殊入閣前,曾是平昌軍中傀儡大師最為得意的門生;而“影蛇”淩珂早年栖身的部落在戰亂中沒落,是平昌公心地慈善将她收養,是以從小和段雲泱一同長大,情誼尤為深厚。
年歲上段雲泱雖癡長淩珂少些,奈何她性子剛硬熾烈,非得争做姐姐不可,他素來對這種事不甚介懷,索性遂了她心願,平日裏便常常半是嬉笑半是正經地,喚她一聲“珂姐兒”。
“還是珂姐兒了解我,”段雲泱漫不經心地笑着,“此番前來确實未得首肯,但也與任務目的無甚沖突,左右還是為了察看燭陰的宗卷。”
“天吳不是已經将必要的信息摘錄給你了麽?以往也未見你對他人如此上心過啊。”
淩珂嘴上不以為然,行動卻實誠得多,轉身為段雲泱打開藏經閣門,輕聲囑咐道:“給你半個時辰,逾期不候。若真出了什麽岔子,可別想我給你敷衍搪塞!”
“如此,小弟這廂有禮了。”
段雲泱心滿意足地沖淩珂點點頭,信步走入閣中,将身後門扉細致掩好。
淩珂話說得輕松,他卻深知玄霄閣嚴酷的規矩,若是此次潛入被人發覺,二人免不了都得受些皮肉之苦。
心道時間寶貴,他也不作耽誤,很快在書架上翻找起來。
燭陰失蹤前曾是閣中頂尖殺手,他的卷宗自然會安置在靈武部較為明顯之處,段雲泱未花費多少功夫便找到了目标,擡手取下那幅包裹嚴實的書卷,一層層解開緊縛的繩索。
這幅書卷記載簡練,卻将燭陰生平往事一一敘明。
他原來竟是梁國前宰相蘇瑜棠之子,後因蘇相開罪先帝,被處以株連三族之極刑,而他得玄霄閣“盤古”搭救幸免于難,此後便成為閣中一員,行除暴安良之義舉。
卷上墨痕寥寥,每一字都深深敲打進段雲泱心底,牽動隐秘的酸澀。
若記敘無誤,燭陰他……少年時便面臨家破人亡的慘劇。那樣無憂無慮的年紀,卻要面對常人不可想象之苦痛,此後又不得不執起武器行走江湖。
世人皆知他劍鋒舔血,殺伐決斷,但又有誰真正走近過他衣袍下不甚寬闊的背脊,用心聆聽過他難宣于口的甸甸重負?
手指不自覺地攥緊,無意識地将其中一張紙絹撥出,飄搖着落于地面上。
段雲泱這才如夢初醒,将紙張拾起,只見手中所持之物正是一幅水墨肖像,而待他看清畫中人五官面貌,一時間不禁如遭雷擊,僵立原地,動彈不得。
黛眉遠山舒朗,雙眸墨黑潤澤,鼻如玉柱,唇若點櫻,青絲于修長的脖頸後流水飛瀉,輪廓精致無匹,周身氣度絕佳——
不是無璧,卻又是誰?!
胸口似有重錘轟擊,強烈的心悸使他眼前一陣發黑,剎那間險些踉跄坐倒。
好容易立穩身體,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耳畔嗡嗡作響之聲不絕,意識飄忽,仿若身在夢中。
牙齒沒入唇中狠命咬下,強烈的痛楚刺激得段雲泱清醒了幾分,雙目一瞬不眨地注視着畫中人,神情又是憤懑又是驚詫,還有幾分莫名的狂喜。
“無璧……蘇巽……我還真是小瞧了你……”
段雲泱閉上眼,無奈地長嘆一聲。
如今看來,只怕那人一早便識破了他的身份,蒙在鼓中自以為是的,只有他自己罷了。
殊不知,他面對着自己的種種逾越之舉,內心又作何感想?
又為何武功全失,流落煙花?
而且自己竟然……在他面前,将對“燭陰”的隐秘心事和盤托出……
“可惡……”
面頰逐漸漫上可疑的潮熱,段雲泱不由自主地捂住雙眼,竭盡全力克制着心緒,才沒任由自己嗚咽出聲。
難以言喻的羞赧幾乎令他喪失理智,此時腦海中充斥的,盡數是那人清麗絕倫的面容,以及有意或無意的觸碰、逗弄、愛撫、親吻……
頃刻間一股熱流直直沖上鼻端,他急忙運氣壓制,這才使燥熱沸騰的血液安定下來。
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畫面上,他勉強集中精神,終于發覺了些許不對勁。
玄霄閣雖然會記載成員信息,卻從不會将畫像收錄其中,這幅肖像,分明是有人嗣後放入。
再者,他凝眸細視,畫中人盡管與蘇巽面目別無二致,神态卻極為不同。
蘇巽素來神色清淡,溫潤如玉,而畫中之人眉梢眼角透着絲邪氣,嘴角雖然噙着笑容,笑意卻未達眼底,目光尤其攝人,似乎能品咂出某種極度的渴求與**,在渾噩的黑暗中獵獵灼燒。
畫卷整體潔淨素白,邊緣卻明顯泛黃皺起,似乎曾被人多次摩搓。畫面右下角有一處淡紅色印痕,段雲泱仔細端詳了半晌,才認出這似乎是一朵刻章印上的蓮花,只不過用料并非印泥,花身呈現出暗褐色,倒是理解為陳年血跡更為合适……
然而這一切處處都透露着詭異,繪制者為何棄印泥不顧而用鮮血加蓋;筆畫間分明對蘇巽熟悉非常,神态的把握卻全然走偏;又是什麽緣故對畫像反複摩挲;還有那蓮花,形态似乎并不陌生……
思忖良久也得不出結果,而逗留的時辰屆至,他也不便多做耽擱,将書卷裹好放回原處。
淩珂早已在外等候,見他掩門走出,笑問道:“怎樣?所疑惑的事可有結果了?”
段雲泱點點頭,又頹然搖了搖頭。淩珂對他怪異的反應很是不解,他卻揮手止住了她的詢問,上前一步,逼音成線在她耳畔交代了些什麽。
一番話說完,淩珂的神色也由輕松轉為嚴肅,沉吟片刻方道:“此時可大可小,但願真相不是你我心中所想的那樣。日後遇到裴殊,我自會向他仔細詢問一番。”
“你行事多加小心……玄霄閣,怕也難說是鐵板一塊。”
段雲泱又簡單囑咐了幾句,随後轉身離開。
淩珂在藏經閣前望着他的背影,重新挂好面紗,神情依舊冰冷淡漠,恍若無事發生。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盡頭,她才伸手碰了碰耳後,只見那人方才靠近耳語之處,已在不經意間蔓延開淡淡的紅。
甬道中空無一人,段雲泱漫無目的地走着,心緒紛亂不寧。
原本只為确信蘇巽身份,卻不想牽出這麽多事端……同樣,本應該将任務進度向天吳一一闡明,他心底卻沒來由地極為抗拒,便不自禁地調轉了方向,與穹蕪大殿相背而行。
平日裏閣員各司其職,通道處往往空寂無人,他正欲沿來路返回,耳畔卻隐約傳來細微的聲響——
那似乎是交談的人聲,盡管音量放低至極,仍舊未能逃過他敏銳的洞察。
他莫名生出某種不詳的預感,但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依然循着聲響來源一路潛行而去。過不多時,便摸索着來到側殿一間耳室門前。
室中有兩人正在密談,看裝束皆是閣中人物,除此之外,一切仿佛并無異常。
段雲泱一時不由暗笑自己多心,正欲悄悄離開,視線卻冷不防落在二人身後,一個微微敞口的木箱之上——
那赫然是整整一箱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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