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逃殺
在最初的驚詫後,段雲泱很快冷靜下來,倚在門縫處屏息傾聽。
那兩人背對着他,裝束又肖似,此刻分辨不出他們究竟是誰,他只有趁無人發覺之時,靜觀其變。
其中一人沉吟半晌,這才緩緩開口:“近日任務的報酬既已送達,你可以早些知會玄樞部,新一批器械的制造,也該早日步入正軌了。”
另一人則點頭稱是,思忖片刻,又有些擔憂地發問:“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安,眼下陸吾、英招等人已經有所察覺,畢竟近來任務數量驟增,擊殺對象也與以往多有不同,這樣下去,只怕遲早……”
聽得二人聲音,段雲泱神情微凝,立時辨認出他們的身份——
發問之人為飛燕部的傳訊使句芒,布施命令者則為靈武部元老玄冥,他此前雖未與這二人共事過,卻在決議集會時有過數面之緣。
這二人地位不凡,玄冥可謂靈武部地位僅次于燭陰的元老,若不是考慮到他性情桀骜,目前靈武部首領之位怕是非他莫屬。
而句芒作為傳訊使活躍在各部各壇之間,地位同樣不容小觑。目前這二人共處一室謀劃,不能不教人心生凜然。
玄霄閣,究竟在籌謀些什麽?
玄冥輕嗤一聲,似乎對句芒的擔憂不屑一顧:“你便是小心得過分了些,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加之天吳大人保駕護航,英招那些後輩又掀得起什麽風浪?”
“但我難免有些擔憂……不論是玄樞部流影刃的研發,還是破風弩的大量制作,耗費的貴重金屬數量之龐大,怕是舉一方勢力都無法全數承擔,入不敷出,又如何是長久之計?”
“這你便有所不知了……”玄冥的語氣驀然顯得神秘莫測,冷笑道,“天吳大人謀慮深遠,玄霄閣的背後又何止那些零散百姓,眼下我們所憑依的,乃是大梁的國祚啊!”
“你的意思是……”
此言一出,不僅句芒難以接受,段雲泱這一驚也非同小可,心底頓時泛起陣陣森涼。
玄霄閣近來任務量激增,他并非毫無懷疑,但時局之動蕩人盡皆知,故而也并未深究其根源。可如今,将他們的對話與先前樁樁異狀聯系起來,引起的猜想便極為可怕——
或許,當初歃血為盟、赤膽忠心的承諾,早已被時光淘洗得不成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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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他為之困惑良久的一切同樣能得到解釋,例如天吳為何沒來由地将他召回,追尋燭陰下落,為何裴殊近日突然蹤跡難尋,為何閣內人心惶惶,再不複往日精誠共濟之勢?
思緒紛亂,他一時忘了掩飾行跡,衣袖不慎刮蹭到牆身,發出輕響。
“什麽人!”
玄冥句芒何等敏銳,瞬間便察覺門外有人窺伺,話音未落身影便朝門口掠來。段雲泱心道不妙,左腳輕飄飄點地,閃身疾退出十餘米開外。
他絕不能被發現,尤其是以畢方的身份……
天吳将他支走絕非偶然,倘若此時暴露,只怕會使一切覆水難收,故而即使拼着被衆人夾擊的風險,他也不能露出真實面目。
待二人奔出房間,段雲泱已遠遁到了通道岔路口。
眼看着鞭長莫及,玄冥驟然揚手拍擊向牆壁,頃刻間地面傳來劇烈響動,随即不可勝數的尖銳棘刺從磚面猝然竄出。
變故的發生只在電光火石之間,段雲泱收勢不及,一腳踏上,只覺得腳掌微微一痛,緊接着強烈的麻癢感從傷處疾速攀升,片刻功夫整條小腿都幾乎失去知覺。
“裴殊這孫子,當真害我不淺啊!”
忍不住惡狠狠罵了始作俑者幾句,段雲泱深知時間緊迫耽誤不得,只得連點左腿幾處要穴,暫時延緩毒性上移的趨勢。
腳下動作不停,眼見着入口已然在望,身後忽然傳來陣陣勁風,他猝不及防回過頭,只見玄冥手持一柄精鋼小弩,張弓向前,數十支箭矢正飛羽流光般瞄準他激射而至!
這竟是……破風弩!
段雲泱心頭警鈴大作,破風弩乃玄樞部最新研制的作品,可一次射出至少二十支淬毒精鐵箭,鎖定目标後更是有追蹤功能,三百米內可謂彈無虛發,故得名“破風”。
盡管他輕功卓然,短時間內與玄冥句芒二人拉開的距離也不過百餘米開外,根本無法逃出弓/弩射程。
轉瞬間,破風箭劈頭蓋面穿刺而來,唯恐鎖鏈為人所識,他不敢取出武器抵擋,只能凝神聚氣于雙掌雙臂,以澎湃的內息悍然迎上氣勢如虹的箭雨!
铮铮铮!
剎那間金石交擊聲不絕于耳,段雲泱充盈的真力将大部分箭矢掀飛,身形順勢向後飄飛出數丈遠,以減弱毒箭的攻勢。
這種借力方式顯然有效,剩餘的零星箭簇僅僅劃破了他衣袖,而他與入口處的距離則拉近到不足百米,緊張的心緒剛放松一剎,孰料玄冥手中弩/箭儲量甚衆,一波未絕,竟又是另一波襲來。
段雲泱的武功路數主要走剛猛一道,循環周轉方面委實不夠擅長,臨時集聚的真氣難以與第二輪箭雨相抗衡,數支毒箭很快刺破衣衫,在他身上留下道道傷痕,其中一箭更是深深紮入右手小臂之中。
箭尖附帶的毒素順着高速運轉的氣血侵入體內,他胸中煩惡欲嘔,視物也随之模糊不清,但此時他無暇他顧,從玄冥的攻勢中抽身回旋,凝氣于左手掌心,裹挾着疾流的雷霆一擊便朝入口附近的地面轟去!
為防止別有用心之人通過甬道進入玄霄閣,玄樞部在每一處通道入口都增設了斷龍石機括,必要時以真力觸發地面機關,重逾千斤的巨石便會墜落,将入口徹底封死。
下擊産生的巨力推送着段雲泱的身體向上飛出,與此同時面前斷龍石轟然墜地,徹底将追兵隔絕在璇玑閣通道內,頭頂磚塊被震動裂開,塵土飛濺,崩解只在須臾之間,他生生迎着紛揚落下的碎石發足狂奔,任由尖銳棱角在面頰上掠出細小的傷口,終于在地面徹底塌陷之前逃出生天。
确定至少短時間內無人能夠突破斷龍石的禁锢,段雲泱緊繃的情緒稍稍放松,胸口立刻泛起窒息般的疼痛,喉頭熱流湧上,他抑制不住,陡然嗆出一口紫黑色的鮮血來。
心中苦澀,他意識到方才運功過甚,傷口處毒液順着血流侵入體內,若是不進行緊急處理,數個時辰後毒入髒腑,只怕藥石難醫。
艱難地喘息着,他正欲尋處隐蔽之地運功逼毒療傷,卻冷不防一腳踏空,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猝然向下墜落!
“該死……”
當真是馬失前蹄,他被毒傷沖昏頭腦,一時竟忘了此處出入口不偏不倚地設立在護城河畔……
“噗通!”
冰冷的水流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段雲泱周身脫力,無從掙紮,鼻端的空氣被一絲絲擠壓殆盡。
窒悶的黑暗鋪天蓋地而來,失去意識的剎那,眼前仿佛有一道素衣人影稍縱即逝,他伸出手似要挽留,終究抵不過幽邃的漩渦,悶哼一聲,人事不省。
而正在段雲泱昏暈過去的當口,有兩道輕捷如燕的黑衣人影躍入水中,精準截住那下沉的身軀,随後迅速将人營救上岸,負着他往東南方飛身馳去。
斷龍石墜地的動靜非同小可,很快驚動了附近的玄霄閣成員。遠在藏經閣的淩珂也察覺到異常響動,循着聲響傳來的方位找去,正好遇上了氣急敗壞的玄冥與句芒。
“斷龍石為什麽會被人放下?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說來慚愧,”玄冥恨恨嘆了口氣,“我與句芒正在議事,忽然發覺門外有人偷聽,立時追出不說,還用上了地刺和破風弩……可沒料到對方不僅武功高強,還對玄霄閣地形十分熟悉,在出逃時放下了斷龍石,這才追之不及。影蛇,你今日可有見到什麽可疑人物麽?”
淩珂黛眉挑起,冷笑出聲:“我這邊反而無甚異狀,說來玄霄閣的規矩你們理應知曉,除任務攸關,其他任何事務均不可在閣中密議。你們倒好,違規亂紀在先,辦事不力在後,此事若是教伏羲大人得知,後果如何,你們自當心中有數罷。”
聲調平緩無波,她心頭卻早已變得緊張,畢竟先前造訪過此地的,除了段雲泱,再想不出第二人選。故而她特地強調不得妄議的閣規,甚至以主司紀律的伏羲為倚仗,意圖分散這兩人的注意力。
視線緩緩投向玄冥句芒二人身後,她在斷龍石左近細致察看,唯恐漏失任何一處細節,直到在某處不起眼的角落,捕捉到一片血漬斑斑的破碎衣角。
這是——
美目倏然瞪大,她又怎會錯認,這衣料分明來源于段雲泱進入藏經閣查卷時,所着的那件淡色長袍!
那他現在……狀況如何?
地面上零落的斑駁血痕刺得心底隐隐作痛,念及那人所經歷的血雨搏殺,她幾乎連順暢呼吸都不能夠,竭盡全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今日之事若是聲張出去,你二人皆難辭其咎。斷龍石對通道損毀嚴重,當務之急是尋來玄樞部員及時修繕,至于追蹤竊聽者的任務,便交由于我,想來靈武部暗殺一系深谙其道,總不至于空手而歸。”
“如此……也罷……”
玄冥心中縱使有再多憤懑不滿,苦于自己行止不端在先,也不便多言;而句芒早已被他密談中的驚人真相沖擊得七葷八素,木愣愣地點了點頭,二人便心照不宣地快步離去。
淩珂見二人走遠,這才來到巨石邊,從塵灰中拾起那片衣角,将布片珍而重之地抵向心房的位置。
直到這一刻,強自壓抑的淚水才斷了線的珠子般從她雙眸中涔涔滾落,纖細的手指緩緩收緊,直到肌膚泛出淺淡的青白色:
“雲泱,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嗚嗚心疼地抱住小yy!!!麻麻召喚蘇蘇快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