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如淵
聽了段雲泱的話,蘇巽動作不止,只淡淡道:“段公子若是願意,但說無妨。”
段雲泱目光如炬,一瞬不眨地注視着他的背影,視線灼熱而聲音清冷,幽幽道:
“如此……倘若我并非簡單的商家纨绔,而是在數年前受邀,加入某個紀律森嚴的組織,從事殺人越貨的行當,無璧,你當待我如何?”
蘇巽搗藥的手停滞了剎那,卻并未因他的驚人之語而如何怔忪,嗓音平和無波:“公子多慮了,您見識廣博,身手不凡,又豈是池中之物?況且,縱使我再有異心,面對您的發難也毫無還手之力……故而我心中所思所想,又有什麽要緊。”
“哈哈哈……無璧,你當真有趣得很吶!那我也沒什麽可避諱的,便言無不盡了。”
段雲泱不禁莞爾,也懶得繼續試探,索性開誠布公:“彼時我雖有武藝傍身,卻從未實際接觸過此類事務,一時難以獨自應對,組織便指派我跟随在一位前輩身邊,進行為期三月的觀摩與鍛煉。”
“說來也屬幸運,這位前輩不是旁人,正是組織中武藝高卓、行事至為純熟者,過往任務無一失誤,深得衆人敬仰。而我那時性子有些脫跳,嘴上稱着尊敬,心底卻是暗自不服,總想着關鍵時刻大展拳腳,教人刮目相看。”
他淡淡地笑着,眉宇間有無奈,亦有悵然。
“想來前輩也為我不懂事的行徑操碎了心,不論是未遵照事前安排擅自行動,亦或是刺探信息不成反被發覺,他都盡心竭力助我善後,更是并未苛責于我……甚至在他自身同樣負傷之時,也不曾将我抛下。”
“将你抛下?這又是怎麽回事?”蘇巽袖中似有白光一收,随即端起調制好的金創藥,來到床邊為段雲泱細致塗抹。
感受到藥物的清涼與些微的刺痛從傷口處傳來,段雲泱垂下眼簾,長嘆一口氣:
“那時我們奉組織之命前往塞北,誅殺四處作惡的一夥賊寇。無奈沙漠中地形詭谲,我在搏殺時被淬毒的流箭射中,毒勢上行動彈不得,是前輩負着我跋涉了數裏地,才堪堪尋到一間廢棄農舍。幸而他随身帶有祛毒的丹藥,我才能幸免于難……”
說到此處,他的呼吸突然有些不穩,蘇巽感受到指下的手臂輕輕顫抖,停下動作擡眸望去,只見他英眉皺起,眼中似有晶瑩閃爍:
“而前輩在為我治療毒傷之後突然倒下,我這才驚覺他腹部一道長長刀傷深可見骨,墨色衣袍早已被血流浸透……我倉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是他……掙紮着,掙紮着将最後的求援焰火放出,又苦苦堅持了數個時辰,我們這才得救……”
抹藥的修長手指一頓,持着藥缽的掌心生出細汗,垂落的羽睫在面頰上投下淡淡陰影,遮掩了蘇巽的神情,只聽得他輕聲問道:“那位前輩,後來又如何了?”
“返回組織後,前輩将任務出現纰漏的責任盡數攬下,在傷勢未愈時便被幽禁于暗室之中思過。而我三月修習之期已滿,此後的任務變為獨自執行,與他再難有任何交集……可我的心裏,始終挂念郁結,放之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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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我在組織中度過了三年有餘,期間只零星見過前輩幾次,卻不曾料想,他竟在一年前的某次任務中失去蹤跡,從此生死未蔔,下落不明……說來諷刺,便是到了今日,我也未能親口向他致以謝意,此中遺憾,絕非言語可表。”
暖黃的光影投射到段雲泱面容上,削薄的嘴唇抿成苦澀的弧度,深邃的輪廓在光影明滅間,顯得尤為孤獨寂寥。
蘇巽心底酸澀難當,千言萬語仿佛哽在喉頭,瑩潤的雙眸眨了眨,沉默半晌,才終于緩緩吐出一口氣:“……心誠則靈,想來你的謝意,那位前輩應能感受得到。”
聞言,段雲泱周身巨震,絲毫不顧傷勢,霍然反手将蘇巽纖細的手腕攥在掌心!
“可我不甘心……”
腦海中驀地泛起陣陣眩暈,眼前人影憧憧,看不真切,他卻固執不堪地死死握緊,仿佛只要松開手,那人便會逝去無蹤:“一日尋他不見,我心中便永遠不得安寧……他人的非議與決斷又與我何幹,縱然斧钺加身前路如晦,我又有何懼……”
“段公子,當心傷勢……”
眼前那人似乎焦急地說着些什麽,段雲泱混混沌沌地聽不分明,視線中光影逐漸零落,恍惚間,一道深植心房的身影似乎與面前的情景重合,有什麽強烈的情愫沖破層層禁锢,帶着洶湧的思念噴薄而出。
他聽見自己喃喃地道:“所思所想,不過護他安康周全罷了。”
思緒仿佛被卷入騰躍的漩渦之中,碎裂成片,再也組織不成完整的連線。段雲泱終究支撐不住,雙眼閉合,搖搖晃晃地向後栽倒。
蘇巽眼疾手快托住他脊背,輕柔放倒在床榻之上,随後撐着邊沿直起身來,唯見嘴角一線血跡嫣紅,鮮明如斯——
他竟生生咬破了嘴唇。
從段雲泱開口的那刻,他便知曉自己在劫難逃,因此選擇将麻沸散提前摻入金創藥中……不料此人竟然快他一着,縱然先發制敵,卻不敵反戈一擊。
腿腳酸軟無力,他倚靠着床畔的衣櫃站定,極致的冰冷與灼熱在胸臆中流竄不休,幾乎将脆弱不堪的心防銷蝕殆盡。
右手不自禁地探向腹部,隔着薄薄一層衣料,粗粝的觸感依稀可察。
那處肌膚曾被鋸齒長刀生生穿透,又長時間未得到妥善醫治,終究還是留下了猙獰可怖的疤痕。他自己并未如何介懷,畢竟經年所負傷勢不可勝數,卻不曾想到,段雲泱竟銘記至今。
過往的記憶早已被時光淘洗的不成模樣,童稚時代許下的承諾卻依舊歷歷鮮明。自己因這諾言不惜付出一切,哪怕對方早已忘卻,同樣義無反顧,而他卻……
還有,他方才那番話,究竟是何意?
倘若能潇灑肆意地忘卻前塵,又為何要執念于血雨腥風的一幕?
他怎能這般将人的情感玩弄于股掌之間!可惡,可恨!
難以自抑的灼痛與憤懑席卷而至,蘇巽再也禁受不住,跪坐在床邊,伸手将段雲泱的頸項扼緊。
在他二十餘年人生中,從未有哪怕一刻如眼前這般,狀若癡狂地游走在情執如淵與仇恨剔骨的邊緣,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似是感受到脖頸處傳來的力道,昏迷中的段雲泱長眉軒起,神情微微痛苦。見狀,蘇巽幾乎是驚跳着松開手,面孔剎那間血色褪盡,蒼白如落霜。
自己方才,是要做什麽?
翻湧的蠟淚最終将燭火吞沒,房間內搖曳的光暈漸漸黯淡,從窗棂處漫入的月華顯得愈發明晰,瑩亮如練,将榻上糾纏的身影徐徐拉長。
顫抖,瑟縮,試探。
掙紮半晌,蘇巽再度伸手觸碰段雲泱的頸項,這次卻并未停留,而是順着棱角分明的下颔線一路上移,最後落在溫暖的嘴唇上。
他的嘴唇較常人為薄,但嘴角微微上揚,呈現月牙般的弧度,不免在寡情之感中,平添了些許恣意狡黠的少年氣。
唇瓣的溫度順着微涼的指尖攀升,蘇巽只覺得胸臆中似乎有什麽情緒被悄然催生,某種不可名狀的沖動從身體最深處萌發,沸騰叫嚣,推擁得他整個人猝然前傾,一時間與段雲泱距離不過咫尺,呼吸相聞。
在他的控制下,麻沸散的藥量足以教人沉睡到天明,即使被外在的響動喚醒,他也大可在頸後一擊,遂相安無事,天下太平。
執着如淵,是漸入死亡的沿線;執着如塵,是徒勞的無功而返 。
那麽,又何妨此刻,盡享歡愉……
心念電轉,蘇巽不再遲疑,驀然俯身,含住了段雲泱的唇!
火熱而芬芳,馥郁而甜美,美妙的回憶在經年的沉澱中臻至醇香的佳釀,熏人欲醉,教人淪亡。
靈活的舌尖撬開輕閡的齒關,游魚般沒入那人廣袤的天地。甘甜的津液交融,演繹出悠揚婉轉的旋律,撩撥珠簾的手揉皺了一池春水,翻湧的波浪使湖面再也無法平靜。
蘇巽的吻由最初的溫柔逐漸轉為霸道,輕攏慢撚的觸碰為纏綿悱恻的深吮所取代,力道之強,幾欲揉入骨血,鼻息共養。
而段雲泱在糾纏中無意識的回應更加激化了奔湧的情愫,綿密深長的吻一次又一次烙印在他的唇齒間,抵死相貼,中無縫隙,幾乎連最後一絲呼吸的空間也擠壓殆盡。
修潔手指不住動作,在平直的鎖骨旁靈活一挑,便将束領的衣帶解開。濕熱粘膩的唇循着肩頸輪廓逐步吻下,氣息噴吐在段雲泱光潔的胸膛肌理上,很快喚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細小凸起。
蘇巽側耳傾聽他有力的心跳,忽而偏過頭,不安分的舌卷上前胸春英般淺紅的一點,貝齒帶了些幽怨地輕輕扣住,劇烈的刺激便在電光火石間傳遍段雲泱全身,饒是昏迷中也未能幸免,周遭皮膚頓時滾熱如烙鐵,身體也不可遏止地微微顫抖起來。
極致的快感沖刷着每一寸感官,霎時間蘇巽險些忘卻了自我的存在,沉溺在決絕的放縱中不可自拔。長久的等待、遺忘的憾恨、苦痛的掙紮,熔煉于此時的旖旎中,所有的抵死癡纏,所有的欲說還休,都化為一句輕淺的呼喚,絕望無告,又極盡溫柔:
“雲泱……”
作者有話要說: 在嬰兒車的邊緣瘋狂試探的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