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執
無遮無攔的手臂又如何能與利器抗衡,眼看着鋼刀劈頭斬落,鋒銳的刀刃即将觸及衣袖,不遠處卻忽然傳來一聲清嘯:“刀下留人!”
嘯聲中蘊含着深厚內息,持刀的黑衣人但覺眼前一片模糊,腿腳發軟,手中的刀登時滾落在地。随即一條精鋼鎖鏈靈蛇般卷上他腰間,整個人便在巨力的作用下騰空而起,又被重重拍擊在地,頓時口鼻溢血,不省人事。
來者行雲流水的一擊将黑衣人甩出,另一只手順勢下撈,扣住蘇巽腰身拉向自己的懷抱。
緊接着那張頗具異域風情的清俊面龐湊上來,溫熱的氣息拂在他耳畔,邪氣又親昵:“稍稍離開我便遭到不測,無璧啊無璧,看來我還真得把你給看好了。”
蘇巽仿佛驚呆了般說不出話,秋水明眸大睜,清晰分明地映出段雲泱的身影。
段雲泱摟着他反複端詳,确認懷中的人兒除了衣衫散亂之外并無他恙,緊繃的情緒才勉強松了下來。見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琉璃似的眸子中滿是驚喜與後怕,心中最柔軟之處不由抽痛難抑,連眼前人為何陷于如此境地都來不及考慮,只恨不能立時将他溫存撫慰一番。
然而……身邊礙事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溫柔得能滴出水一般的目光,在從蘇巽身上抽離的剎那,便被無盡的森冷與憤懑所取代。将人輕輕放落在身後,他右手一勾,鎖鏈仿佛有了生命般靈活舞動起來,很快在二人面前請掃出一片安全區域。
足尖輕點地面,段雲泱整個人淩空躍起,裹挾着鎖鏈的殘影向黑衣人攻去。
蘇巽靠在牆壁上冷眼旁觀,方才驚懼的神情早已流風散雲。
眼下的情形顯然不需要他插手襄助,畢竟段雲泱的武功走剛勁一路,兼以內力精純,短時間內的對峙下,難以有人能與他抗衡,更遑論這些并無殺機的黑衣刺客了。
他那條鎖鏈也頗有玄機,精鋼的外表之下隐藏着與琉金組合的內裏,本身堅若磐石,尋常兵器根本無法與之對抗;張弛辟易的琉金則呈骨節狀附着在每一片精鋼上,賦予鏈身絕佳的延展力與靈活性。
此時段雲泱鏈條揮舞,去勢如虹,黑衣人的刀劍幾乎招架不住,邊緣很快被磕碰出零碎缺口,包圍圈被迫越撤越大,戰意也弱了下去。
手臂輕振,段雲泱掌中鎖鏈游龍般肆意橫掃,很快将意圖圍攻他的數人糾纏絆倒。黑衣人頓時失去平衡,手中長刀随之揚起,恰巧此時他的鎖鏈也似乎收不住攻勢,平平迎上,刀刃沿着他的衣袖劃拉出一道傷痕,瞬間便湧出了血來!
而他眉頭也沒蹙一下,仿佛那汩汩流血的傷口并不存在,鎖鏈持續掠出道道殘影,直到将對方數人抽打得刀劍斷折、周身挂彩,再無一戰之力,才堪堪停手。
而衆人見大勢已去,纏鬥下去也是無益,只得悻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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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真是麻煩。”
鋼鏈回縮,段雲泱将表面沾染的血漬擦拭幹淨,這才小心細致地将其收回腰側皮鞘內。
眸光從遠遁的黑衣人身上收回,他望向蘇巽,眼波似怨似嗔:“今日還好讓我撞見,倘若你出了什麽事,又該如何是好!”
他此時是真的後怕。
說不出是什麽緣故,或許是無意間觸摸到的刀繭引起了懷疑,或許是那人咯血的一幕始終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莫名不願就這麽放任蘇巽離開。
先前在飛花居分別後,他索性借故讓元若拙回府,自己則特地繞道前往驿站,見蘇葉二人并未乘車離開,便留意在附近客棧周邊察看。
他尋訪幾間客棧均未得到任何音訊,便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閑逛,不想竟發現一群行蹤詭異的黑衣人飛身掠過,心底不安,于是暗中尾随在後。
西城燈火零落,加之巷道曲折,他數次險些迷失蹤跡,直到在不遠處發現黑衣人正将一人團團圍困,這才仗義出手。
試想蘇巽不過是一介孱弱小倌,如何能與衆多訓練有素的殺手抗衡,若是他未因不放心前往查探,眼下只怕……
“你身子不适,怎麽孤身一人便出了門?葉老板又去了何處?”
“葉哥他……說晚間要去見見老友,将我安置在客棧中便離開了,”許是被他質問的語氣吓到,蘇巽眼神閃爍着,微微別過頭去,嗫嚅道,“我尋思着身體未複,左右也是閑着,便打算去附近藥店買些損傷藥物,誰想到突然遇到一夥強人,不論如何也擺脫不掉,多虧段公子出手相救……”
他越說越聲若蚊蚋,垂落的鬓發遮住了臉,顯得面部輪廓精致而蒼白。
見他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段雲泱哪裏忍心再追問下去,只得輕撫蘇巽的肩頭以示安慰。
目光落在自己破損的衣衫上,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英挺的眉宇蹙起,薄唇緊抿,低吟出聲:“嘶……好痛!”
蘇巽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只見方才被黑衣人劃破的傷口血液奔流,已然沾濕了半邊衣袖。
常人見到這幅場景或許會驚慌失措,而他浸淫武藝多年,一眼便看出,那創口并不深,且并未觸及經絡,之所以血流如注,想必與傷者本人逆運真氣脫不開關系。而受傷的角度更是詭異,只怕是有意為之……
此人又是碰瓷又是自傷,費盡心思扮演苦肉計,卻是為了哪般?
禮尚往來善莫大焉,蘇巽心中冷笑,面上卻顯得倉皇無助,忙不疊扶住段雲泱血流如注的手臂,話音微微顫抖:“段公子,你的傷……”
“方才一着不慎,着了那些孫子的道,皮肉傷罷了,不礙事的。”段雲泱勉力笑了笑,喘息道,“只是傷口有些深,一時難以止住血,得盡快處理才是。”
蘇巽颔首,順手撕下衣襟,俯下身來為他包紮傷口。
段雲泱凝望着他烏黑的發頂,唇邊漸染上絲絲縷縷悠然的笑意,低聲道:“我這副模樣回府,只怕元若拙那小子定要鬧得雞飛狗跳,長輩們也會糾纏不休。眼下我是個傷患,可受不了這等聒噪……不如無璧你行行好,讓我去你那邊休憩一晚,怎麽樣?”
他的語氣透出撒嬌的意味,誘哄中帶着恰到好處的脆弱,精準無匹地擊中了蘇巽的軟肋。
閉了閉眼,斂去稍顯掙紮的神情,蘇巽長嘆一聲,輕而軟的氣息拂在段雲泱手臂上:“段公子的要求,無璧又怎能拒絕,只願您不嫌棄才是。”
“……我又如何舍得。”段雲泱語出輕佻,話至終曲卻不經意地洩露了真心,耳後肌膚又傳來絲絲灼熱,所幸有夜幕的掩飾,并看不真切。
蘇巽不由莞爾,扶住他未受傷的那只手臂,二人便相攜着向栖身的客棧走去。
等到他們回到房中,已近戌時,蘇巽安置段雲泱坐在床榻上,自己則點燃幾支蠟燭将裏間照亮。
向樓下小二讨了些潔淨紗布與熱水上來,他便解開段雲泱手臂上纏緊的衣襟,輕柔細致地擦拭起傷口邊緣。
黑衣人只為生擒,兵器上并未淬毒,段雲泱怕是算準了這一點,否則也不會貿然行事。
心中略微安定,他緩緩将創疤邊凝固的血漬與塵灰抹去,直到刀口處重新變得潔淨鮮紅。
段雲泱始終沉默不語地任由蘇巽動作,傷口的疼痛似乎已悄然消散,存餘的唯有脈脈流淌的寧谧與溫存。感受着那人微涼的指尖與皮膚相接觸,濕潤的觸感中張揚出綿延的糾纏與親昵之感,隐秘的心弦不由自主地被撥動,餘音悠長,袅袅不絕。
清潔傷口的紗布很快污損,蘇巽埋首在水盆中清洗,長發滑落,現出右耳後一片白皙的肌膚來。
段雲泱饒有興致地望去,只見平滑的肌理上,一粒朱砂痣殷殷分明,極致的鮮紅與潔白對比,宛若冰雪中紅梅一盞,瑩而亮的豔着。
他一瞬間幾乎停止了呼吸。
怎麽可能……
這顆痣,他分明在燭陰身上見過!
全然相同的位置與大小,分毫不差的角度。
彼時他在執行任務時被暗器射傷,創口處毒性發作,疼痛難忍,是燭陰領着他艱難尋到一處隐蔽農舍,緊急處理了毒傷,這才沒有釀成後患。在處理傷口時,那人頭頂的兜帽滑落,他因此窺見沉重面具後一抹不為人知的嫣紅,深埋在心底,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印象如此深刻,他自問決計不會錯認,試問世間又有何人能夠肖似到這般程度,從分毫無差的朱砂痣到耳後的輪廓,盡數與回憶的畫面完美重合?
胸口如有重錘沖擊,激烈的情緒如湧潮般反覆不休。他甚至不及留意到蘇巽何時清理完了傷口,來到桌邊将備好的金創藥用熱水化開,細細研磨。
他會是燭陰嗎?
如若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又為何武功不存,流落煙花之地?
又為何與自己相逢不識,咫尺陌路?
眸光一瞬不眨地跟随着蘇巽的身影,眼眶酸澀,似乎有什麽晶瑩的事物呼之欲出。千萬句疑問梗在喉間,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綿密的疼痛。
他掙紮着壓抑下洶湧的思緒,逐字逐句地問道:
“無璧,你願意聽我說個故事嗎?”
作者有話要說: 掉馬倒計時诶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