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行
朗京地處江南腹地,水産品種較為豐富,因此即使甲魚相對珍貴,店家為了無礙觀瞻,還是好意補上了同樣的一道菜。
經過長時間的熬制,湯汁呈現出濃郁的乳白色,間或有金黃的油花沉浮其間,香氣四溢,教人饞蟲大動。
這回小二再也不敢出任何纰漏,慎之又慎地為四人舀好了湯,才畢恭畢敬地退到一旁。
段雲泱原本就有些心神不寧,生怕蘇巽看出端倪,忙不疊埋頭喝起湯來。
蘇巽淡淡睨他一眼,也不動聲色地執起湯碗,緩緩将湯汁飲下。
甲魚濃湯功效滋補,滑膩溫熱的液體順着喉嚨湧入肺腑,很快祛除了胸中的煩惡。蘇巽不由得滿足地籲口氣,不經意間偏過頭,卻發現段雲泱正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神情迷惘。
“段公子,你看着在下做甚?”
“啊……我只是,看看無璧你對這湯滿不滿意,”茫然只是剎那,段雲泱很快将理智披挂上陣,輕笑道,“再說方才事發突然,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所幸沒造成什麽損傷。”
他實際上是被蘇巽喝湯的模樣吸引住了目光,那人本就生得膚光如玉,脖頸修長,小口抿湯的時候,下颔線勾勒出精致的弧度,滑動的喉結輪廓優美,每一次律動仿佛溫柔的羽毛劃過心房,激蕩起層層漣漪。
耳根未褪盡的灼熱似乎有卷土重來的趨勢,他深吸口氣壓下內心的悸動,繼續顧左右而言他。
四人進店時便近黃昏時分,眼下用完晚餐,日頭已經西沉,暖黃的光暈也逐漸暗淡下去。驿站的歇業時辰将至,段雲泱不便再多耽誤蘇葉二人,于是在飛花居門口作別,分頭朝段府與馬車驿站行去。
蘇巽在街道的拐角處回望,見段雲泱與元若拙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便拉着葉知蘅退到一旁:“今晚不着急返回無謝樓,先就近尋間客棧住下。”
葉知蘅點點頭,二人便繞道去往街對面的客棧,訂下兩間上房。
将雜物安置妥當,他來到蘇巽房中,赫然發現提前備好的兩件夜行衣已被取了出來:“大人,您這是?”
“慕鸾如今身死,但她生前所居的房中或許還能找到線索,”蘇巽蹙眉道,“但以青樓中人貪財的性子,只怕處理完後事,便能将房中值錢的物事搜刮殆盡,那時我們若再想發現些什麽,只怕……”
“您這是要夜探妙珠樓?”葉知蘅驚得聲音都變了調,“可您大病初愈,武功未複,小人怎能放心讓您獨自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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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巽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淡淡道:“我何曾做過無把握之事,知蘅你不必擔憂。”
“可是……”
“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由你去完成,不得有誤。”
不待葉知蘅說完,蘇巽便将信紙和一枚沉甸甸的令牌放入他手中。
令牌通體烏黑,上書“盤古墨棠”四字,筆力遒勁,剛健不阿,似乎由某種金屬制成,卻奇異的沒有任何光芒反射,加之自身驚人的重量,不由讓人心生敬畏之感。
“我如今身體漸複,對于當初案件真相的排查,也該提上日程了,”蘇巽修長的手指摩挲着令牌,嘴角笑意生冷,“僅靠你我二人自然不足以對抗,今夜,你帶着這枚令牌前往信中記載的地點,自會有人接應。”
“……是,小人定不辱命!”葉知蘅心中凜然,恍惚間似乎再次見到那人恣意江湖的風采,一時震撼難當,胸中熱流湧上,鄭重拱了拱手。
蘇巽颔首,葉知蘅将他周身傀儡裝置檢查一輪,确認并無任何問題,這才攜令牌離開。他則将門闩鎖死,脫下被血跡污損的外衫,将夜行衣穿好,端坐在床畔開始閉目調息。
待夜色潑墨般鋪陳開來,街道上零星的燈光亮起,蘇巽濃密的羽睫微微一顫,瑩潤的雙目随即睜開。
他左手腕處的手钏發出蒙蒙亮光,彙聚成束一路下行,直到在雙手掌心與足底形成削薄的平面。随後他伸手輕拍床榻,整個人便悄無聲息地飄然而起,宛若落羽般輕盈。
內力全無固然不假,但輕功的招式要領與氣息運轉之法卻早已熟記于心,此時他以傀儡手钏代替氣穴的功效,應用起來也并無多少不順。
将街後一側的窗戶打開,四下觀察一番确定無人發覺,他便從窗棂邊輕靈躍下,飛掠進茫茫夜色中。
妙珠樓與客棧相去不遠,且除了面向主幹道的一側較為繁華,其餘三側燈火闌珊,并無多少人會費心留意。
蘇巽步履如風,很快繞到了妙珠樓後方,趁仆役們不備的剎那,閃身進入樓內。
根據他事前所知,妙珠樓內部層級分明,稍有些地位的妓/女都居住在采光較好的三樓,且每人有獨立的房間,慕鸾也不例外。眼下她剛剛身殒,房門上的名牌還來不及撤下,他順着走廊逐一排查,未花多少功夫便來到了慕鸾房中。
不出所料,從事發到此刻僅數個時辰,慕鸾屋內盛放金銀珠寶的箱奁已然被翻了個底朝天,衣櫃也大敞着,有殘破的絹花散落其間。所幸梳妝臺前除了首飾盒被洗劫一空,其他物件尚且待在原處,床榻等貼身之處也較為整潔,只怕時間緊急,搜刮者只來得及将暴露在外的財物趁亂取走,無暇顧及其他邊角旮旯。
将身後門扉緊掩,蘇巽沿着牆壁踱步一周,大致對居室的構造有所了解,便着重研究起床榻與梳妝臺周圍。
若是及其重要的機密,想來慕鸾必不願其距離太遠,應會藏在貼身處左近。
他擡手輕叩床板與床側的牆壁,發覺靠近石枕的那側,回音顯得格外空蕩,便伸手探向床鋪底端,很快尋到一處凸起摁下,牆壁那處随之後縮,現出一道淺淺的暗格來。
暗格中除了幾枚環狀的金屬片與紙張外別無他物,格子側邊似乎雕飾着某種圖案,蘇巽凝神辨認了半晌,才隐約看出近似于蓮花的輪廓。
心底微沉,他取出暗格中的物件仔細查看,只見金屬片兩端均有凹槽,應該是從某種裝置上拆卸下來的部分;而紙張薄如蟬翼,不論如何翻卷也無法留下絲毫痕跡,其材質特殊,可見一斑。
紙上并未記載任何內容,蘇巽卻隐隐覺得熟悉,驀地腦海中靈光一現,屬于過往的某些畫面倏然閃現眼前,他驟然明白了些什麽,禁不住雙手劇顫,面色蒼白,險些将手中的物事落在床榻上——
這些是……玄霄閣玄樞部特制的械鳥零件!
玄霄閣及其分支均下設玄樞、靈武、丹石、飛燕四部,分司制械、演武、煉藥、傳訊之責,而這械鳥正是他數年前巡視玄樞總部之時,傀儡師“離珠”新近研制出的傳信工具。
械鳥由玄樞部煉制的“琉金”搭制骨骼架構,體重輕巧而便于拉伸,腹中裝備着可遙控的裝置,同時以真實飛禽的羽毛裝飾在外,形貌上與普通鳥兒別無二致。鳥足則是傳訊用具,中部存有管狀空檔,閣員傳訊時便将特制的紙張放入鳥腿中,再以環狀金屬片封緘,非以玄樞部特制的工具則無法開啓。
胸中惴惴不安,他又來到慕鸾的梳妝臺前細致查看,終于在某一支中有縫隙的眉石內,找到了撬動鳥足的琉金小針。
如此看來,慕鸾平日與其背後組織的聯系,便是依靠械鳥進行。然而這是玄霄閣內部不可外傳之秘,除閣員外不可能有他人知曉,除非……
蘇巽的額角漸漸沁出冷汗。
當初任務的失敗,究竟是敵方先發制人,還是早已注定?
玄霄閣,當真是鐵板一塊麽?
門外逐漸有腳步聲接近,想必是妙珠樓衆人已經安置好了慕鸾的屍身,前來清理她的身後之物。
此地不宜久留,蘇巽小心翼翼地收好金屬片與信紙,将牆壁恢複原狀,便從窗邊離開,沿着房梁悄然攀下樓去。
他一路萬分慎重不露痕跡,正預備從巷道中返回,身側不遠處卻突然現出幾道黑衣人影,沖着他飛奔而來,顯然來者不善。
心念微動,蘇巽敏捷轉身,朝向與客棧相反的方位疾掠而去,身後黑衣人緊追不舍,繞過蜿蜒曲折的巷道,轉過幾重拐角,他的身影卻毫無預兆地消失在了前方。
數人正自怔愣,冷不防身後忽然襲來一陣勁風,蘇巽不知何時已繞道于後,手持匕首悍然刺來。
而這些黑衣人也算是訓練有素,紛紛揚起手中兵器擁上,蘇巽堪堪劃破一人手臂,背後便有另一人靠近,他只得立刻調出部分內息護體,随即左腳發力後蹬,将近在咫尺的鋼刀踹落,并閃身脫離人群之外。
受傷的黑衣人在匕首的麻醉作用下很快人事不知,其他人卻似乎沒有任何反應,依舊執着地攻來。蘇巽左腕手钏亮起,将內力凝聚成數枚氣彈射出,自己則借力後撤,拐入另一條小巷當中。
眼下他的身體素質與常人并無區別,經過長時間的奔跑已經顯出疲态,速度也随之慢了下來。而身後數人并未立刻欺身撲上,反倒謹慎地跟随在他身後,逐漸形成包圍之勢。
莫非不是為了滅口,而是生擒?
蘇巽冷哼一聲,不再後退,而是正面迎向黑衣人,手中內息連射,衆人躲閃不及,包圍圈頓時破開一道缺口,他順勢從中脫身,又眼疾手快放倒一人。
正準備向身邊繼續發難,視線落在巷道盡頭,他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形。
那是……
見對方向自己快速靠近,蘇巽駭然一驚,心念電轉,迅速用匕首在衣衫上劃拉幾道,原本收納在緊身衣袖褲腳中的黑色絹綢随之瀉出,剎那間變成了寬袍大袖的模樣。
随後他避開黑衣人的攻勢,踉跄着後退幾步,似是體力不支般跌坐在牆壁旁。衆人見他突然間氣力難繼,哪裏肯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劈頭便揚刀斬下。
而此刻蘇巽也仿佛驚懼至極,倉促間來不及思量,只得伸手擋在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真·賣弱·影帝·蘇蘇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