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歌飛
二人聽到段四的建議後,反應各異。
蘇巽未作表示,慕鸾心中卻已然暗自竊喜,她的歌喉在妙珠樓雖算不上最佳,卻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而眼前這無璧名不見經傳,又是個小倌,相較之下只怕毫無勝算……
或許段四的提議,正是為了自己考慮,這樣想來,也不枉她先前那般盡心竭力。
內心愉悅,她巧笑倩兮,嬌聲道:“承蒙公子關懷,小女不才,特此獻上一曲《落花箋》,還望您不吝喜愛。”
這《落花箋》在民間流傳甚廣,雖說曲調悠揚動聽,但畢竟歌詠的內容均為風月之事,樂詞略顯**,出自青樓女子之口倒也不顯怪異。
慕鸾嗓音尖細,變調的處理同樣得當,唱到**時還不忘向段四送去幾道含情脈脈的眼波,總體而言,也稱得上聲色俱備,差強人意。
當她最後一絲尾音收歇,段四适時送上掌聲,慕鸾見狀更是喜不自勝,帶着挑釁意味斜睨蘇巽一眼,便勝券在握般,在桌旁尋了座位坐下。
“那,無璧公子,請獻藝吧。”段四托腮輕笑,不無戲谑地發出邀請。
沒來由的,他突然對蘇巽的表現充滿了期待。
或許……是難以想象出這般素淨清冷的人,低吟淺唱的神态,又當如何。
蘇巽神情淡漠地輕輕颔首,後退一步站定,忽然伸手抽下了束發的玉簪,一頭青絲便猶如流瀑般傾瀉而下,順着脊背線條輕盈滑落。
緊接着那修潔指尖輕拈玉簪尾端,叩響桌上酒杯,玉器相擊的清越鳴聲便伴随着他微啞的嗓音悠悠傳出——
“說不盡人世浮沉飄零,身無定處血染沙;道不得天意巍巍傾軋,摧劍折戟倦天涯。”
“兩小無猜總角宴,歡語笑顏靥如花。心如玉暖意興闊,陰翳盡散綻煙霞。”
濃密如扇的睫羽垂落,墨黑的眸底似有星光閃爍,綿柔的面紗輕拂過白皙無瑕的肌膚,悅耳的歌喉與玉杯的嗡鳴相伴相随,一時間風也輕,情也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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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古來命途難測,終落得情聲喑啞。待來年相逢不識,心癡惘天地為家。”
“尋尋覓覓意難平,紛紛揚揚高樓塌。戰戰兢兢算籌謀,冷冷清清玄鐵甲。”
“江山一場風華,萬物煎熬爐中,千百裏芳菲轉眼空,浮生若夢,衆生心同。”
歌至終曲,蘇巽再次輕振玉杯,任由那梵唱般的清吟在室內繞梁回響,将最後一字的尾音拉得綿長,癡癡茫茫,如縷不絕,于無聲處聽驚雷,悄然攝人心魄。
段四早已聽得癡了,雙目一瞬不眨地注視着面前之人,胸臆中難以名狀的情緒激越難當,久久無法平靜。
分明是初次相逢,這位小倌卻莫名能喚起他心底致命的熟悉感,剎那間仿佛沒入迷蒙細雨中,心頭濕漉漉的,滿是無盡的空茫與冷寂。
“這首歌曲當真陌生的很,小女竟從未聽過……不知公子可曾聽聞?”
望見段四如癡如醉的神情,慕鸾心中生冷,已知自己希望不大,但仍舊不肯死心,企圖在曲詞或名聲上做些文章。
見段四同樣搖了搖頭,她不由更添了些底氣,諷刺地道:
“說來也是,我見這唱詞間還帶着些兵戈戎馬的意味,在整曲花前月下的氛圍中顯得有些突兀,想來怕是些不甚入流之人所作,這才未能流傳開來吧。”
“姑娘怕是多慮了,”蘇巽将散亂的鬓發別到耳後,輕嘆一聲,“此曲是我方才一時興起所作,此前自然不可能有他人聽聞過。至于其中剛勁武力的部分,乃是我的一點私心。畢竟淪落風塵并非我所願,生為男兒,也不免會有些馳騁疆場、快意恩仇的情結難解。”
“好,好一個馳騁疆場、快意恩仇,無璧公子實乃妙人哉!”
段四開懷大笑,暢快地鼓了鼓掌,面向慕鸾說道:“公子技驚四座,令在下佩服不已。那按照群芳宴的規矩,由無璧拔得頭籌,慕鸾姑娘,對不住了。”
“無妨……是我技不如人,有眼無珠,那便祝願二位公子共度良宵,不負韶光,慕鸾先告退了。”
諷刺不成反被譏嘲,慕鸾的面子幾乎要挂不住,此時簡直覺得多留在房中一刻都是煎熬,尴尬地福了福身,倉促間只來得及端起酒壺和酒盞擺上托盤,連灑出來的酒液都顧不上處理,便快步向房外走去。
眼看着她四平八穩地走到了房門口,腳下卻忽然一個趔趄,瞬間失去平衡,連人帶物摔了個大馬趴。
玉制的酒壺哪裏經得起這樣的震蕩,落地的瞬間便碎作了好幾瓣,裏面盛滿的酒液也随之潑了慕鸾滿身。
剎那間血色羅裙翻酒污,即使想去別處落腳也不能夠了。
“诶,姑娘,你沒事吧?”
段四見她摔倒,急忙上前查看,蘇巽也走到慕鸾身邊幫她将酒壺的殘片收集起來,動作間,左手手腕處似有光華流轉。
三人很快将現場收拾停當,然而不知什麽原因,酒壺碎片似乎缺了數枚,玉杯也只尋回了一盞。
慕鸾又在門口仔細找了半晌,确認沒有什麽遺漏,這才告辭快步離去。
她離開時臉色很不好看,段四忍不住尋思,倘若他再挽留這姑娘幾分,人家怕是要當場崩潰得哭了出來。
不論如何,群芳宴的規矩擺在那裏,可怨不得他呀……
他摸摸下巴,自我安慰似的笑了笑,便關上房門,轉身向桌邊走去。
蘇巽早已在桌邊坐下,氣定神閑地整理着衣袖,仿若方才無事發生。
段四望着他這副模樣,心頭忍不住升起絲絲揶揄之意,索性搬着木椅坐到他身邊,猿臂一伸,便将人攔腰圈入懷中,另一只手也順勢握住了他手腕,在精致的腕骨間細細摩挲:
“遇見你之前,我可從未肖想過龍陽之好……無璧公子,你可評斷評斷,今夜我是否算是為你開了先河呢?”
灼熱的呼吸噴吐在耳畔,似警告又似誘哄,氣流拂過的地帶仿佛燒着了熊熊的烈焰,剎那間點亮成簇的緋紅。
心跳不可控制地變得激烈,蘇巽不自在地別開臉去,低聲道:“無璧沒考慮這麽多,只是心底想着無論如何要見到段公子,便大膽闖了進來。”
“是嗎?你的身體可比話語要誠實啊。”
感受到懷中人身體的僵硬與緊張,段四惡意地将腰間的手收得更緊些,手指隔着薄薄的衣料與腰線緊貼,而他似乎仍不滿足。
幾絲內力從掌間悄無聲息地湧出,順着指尖流入蘇巽體內,腕骨處的手掌則緩緩下移,将脆弱的脈門扣緊。
蘇巽幾乎是立刻便察覺到了段四的試探,按說身懷內息的人,一旦接觸到外力注入,體內氣息便會自然生出反抗;同理,長期浸淫武藝之人,體格往往健壯,肌肉更是緊繃,近距離接觸便可發現不同。
而他自己卻是個例外,周身內息都用于壓制化生散的毒性,根本無暇對抗外力的侵入;纏綿病榻一年有餘,原本勁健的身體底子早已被敗了個幹淨,此時相比常人尚且顯得孱弱,不論如何也與江湖中人占不上邊。
段四這輪試探,只怕是無功而返。
想來自己的表現應該不存在任何纰漏,他索性任由趙四上下其手,身體則綿軟地靠向對方肩頭,微微喘息道:
“段公子,你的掌心好熱……教我突然有些使不上力氣……”
二人距離忽近,清幽的發香傳入鼻端,段四心中一蕩,随之卸下了手上的力道。
普通人被內家真力所沖,感到疲勞正是常理之中,而他方才的測探恰恰打消了內心的疑慮,看來這無璧當真是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倌。
那麽今夜他打斷慕鸾敬酒的舉動,怕也只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吧。
心情沒來由地輕松了許多,他于是将蘇巽拉向自己,用雙腿作墊把人圈在懷中,手指繞着柔順的發絲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撚,漫不經心地問道:
“話說回來,剛才我就想問你呢,那段唱詞寫得真是不錯,可見你并非池中之物,又是為什麽要委身于無謝樓中?”
“我幼時家境清寒,念不起私塾,只是跟着鎮中的講書先生些須認得了幾個字。後來獨身來這朗京城闖蕩,身無長物,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幸得葉老板好心收留賞口飯吃,否則此時都不知道在何處流浪呢。”
蘇巽低垂着眉眼,段四望不見他的神情,唯覺得這番話慘慘戚戚令人心生憐愛,而那青衫下現出的一段鎖骨線條筆挺,望之如脂玉般蒙蒙生光。
某根心弦便被撩撥得發癢,連帶着喉嚨也顯得幹燥,不由輕咳幾聲掩飾自己的失态。
兩人又就着彼此的經歷聊了幾句,段四見蘇巽眉宇間隐有倦意,便止住了話頭,輕笑道:
“無璧可是累了?不如今夜便聊到這裏,我們先上床歇息吧。”
蘇巽顯然沒弄明白他話語中的“我們”有什麽含義,點點頭便要站起身來,冷不防被段四一把箍緊腰身,将他整個人打橫抱起,走出幾步,放于床榻之上。
這番舉動驚得他魂飛天外,霎那間神智都幾乎停止運轉,迷蒙的眼神失焦般注視着段四,仿佛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什麽都說不出來。
段四卻仍不罷休,眼見他的眉目在燭火映襯下亮瑩瑩的煞是好看,頓時覺得下方的面紗礙事的很,不由分說便一把摘了下來。
蘇巽清麗如畫的臉龐頓時無遮無攔地呈現在他眼前,鼻骨高挺,膚光如玉,菱唇淺淡,蒼白中透着絲絲荏弱之美,下颔線更是流暢精巧,整張面孔猶如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半分增減不得。
其下蔓延的青絲則如海藻,流瀉在被褥柔軟的褶皺裏,黑與白的對比極致鮮明,融不進分毫塵世的雜色,冰雪般唯美而鋒利。
幾乎是無意識地,段四突然潮熱了掌心。
作者有話要說: 诶嘿嘿這就是放在簡介裏面的那段唱詞啦,真的寫skr人哈哈哈哈~
以及段四公子并不叫段四,這裏是因為還沒有揭曉身份所以用的代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