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伊人
無謝樓六層雅間,元若拙猝不及防,被慕鸾的綠色粉末灑了滿臉。
而二層階梯處,蘇巽與葉知蘅接到手下的禀報,立刻馬不停蹄地向段四所在的房間趕去。
“诶,大人您慢點,當心着些!”
葉知蘅忙不疊緊随在蘇巽身後,一面擔憂着自家主上孱弱的身體,一面又對他今夜的種種反常舉動疑惑不已,內心不由得火急火燎。
而蘇巽對他的勸告充耳不聞,腳下步速只增不減,聲音中更是透出絲絲怒意:
“未能阻攔便罷了,無謝樓的監管何時如此不力,甚至到了他人可以随意帶着酒壺進出的程度?”
“這……”葉知蘅的神情立刻變得茫然,“大人您有所不知,青樓營生不易,本來也沒這麽多規矩可言,加之眼下是群芳宴,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自然容易采用些非常手段……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往往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蘇巽被他這句“同道中人”噎得一口氣險些走岔,臉色不由微微發白。
盡管早已認識到葉知蘅以“葉庭芳”身份出現時,言行舉止素來不似平日,卻不想他竟能連內心所想也換了天地,一時不禁語塞。
而葉知蘅猶嫌不夠似的,語氣暧昧地道:
“想來那慕鸾姑娘帶進房中的酒,至多便會令那段公子熱血沸騰神志不清,對大人來說,倒也無甚妨害……”
“夠了,知蘅,言多必失的道理,不需要我再提了吧?”
不知是因為不忿還是某些不可說的緣由,蘇巽蒼白的面容上浮起一層薄紅,并未繼續糾結話語中難以言喻的深層內涵。
二人很快攀上六層,正準備前往段四所在的房間,卻忽然被迎面走來的一人吸引了視線。
那人與其說是在行走,倒不如說是四處磕碰,身形不穩腳步虛浮,踉跄趔趄東倒西歪,眼見着便要失去平衡撲在蘇巽身上,葉知蘅及時伸出手扶住那人身軀,這才免去無妄之禍。
這一扶只是借力,卻不料對方居然沒了骨頭般軟塌塌地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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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忙伸臂接住那人軟倒的身體,頓時與那張熟稔的清秀面龐撞了個正着——
這不正是段四身邊的侍童嗎?
他一向信奉強者為尊,對元若拙這樣的軟蛋慫包自然是不屑一顧,但此時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時候,盡管很是抗拒,也只能不情不願地拍了拍對方的臉:
“喂,醒醒,你家少爺狀況如何了?”
出乎他意料,元若拙雖然在外力的刺激下睜開了眼,神智卻依舊恍惚,霧蒙蒙的眼神失了焦,面色也顯得異常灰敗發青。
蘇巽在一旁觀望,墨眉微蹙,伸出二指輕撚住元若拙左手脈門,片刻凝重道:
“他的脈象異常細弱,忽疾忽徐,加之神思混沌,很可能是中了軟筋散一類的混毒,須得盡快祛除。”
“大人,此人是段四公子随行的侍童。眼下他已中毒,那段公子……”
“知蘅,這小僮就交給你了,我去找段四。”
心下警鈴大作,片刻也不願耽誤,蘇巽只顧得上叮囑葉知蘅一句,整個人便如離弦之箭般奔了出去,很快便不見蹤影。
葉知蘅阻攔不及,苦于元若拙這麽個大拖油瓶在身側,也無從追趕,只能默念幾句“關心則亂”,又向附近的下屬示意多加留心,這才悻悻地拖着他向藥房走去。
時間回到半刻鐘之前。
慕鸾眼見元若拙将自己撒出的粉末吸了進去,很快陷入混沌迷惘的狀态中,心下稍安,于是附在他耳畔輕聲吩咐道:
“你現在走得越遠越好,莫要擾了我和你家公子的雅興。”
她方才使用的乃是特制的迷/幻/藥,兼具使人神志不清、身體癱軟的功用,為了快速生效,更是将藥性制作得比尋常配方要猛烈。
此刻,她根本顧不及藥粉是否會對元若拙的神智造成損傷,甚至還抱着些樂見其成的心态,見他搖搖晃晃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便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擡手叩響了面前的門扉。
不知段四是否未聽見她的敲門聲,房內安靜如故。
她又反複叩門幾次,見裏間半分回應也無,索性不再遲疑,一把推開房門走進。
雅間內陳設簡潔,除去一套桌幾與床榻,便是裝飾的花草與氈毯等物。
段四側對着房門坐在桌幾前,手持一盞清茶悠閑自飲,整間房內并無任何異常,除了面向街道的窗格豁然洞開,初秋的涼風趁機飕飕地鑽入,教人體表生寒。
房門打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回過頭來,見慕鸾目光疑惑,便不以為意地舉了舉杯,笑道:
“這不,在下獨守空房燥熱難耐,便打開了窗戶乘涼,還望姑娘莫要見怪。”
慕鸾眉心抽了抽,雖然內心對這位段公子獨特的愛好無法茍同,面上仍維持着嬌柔的微笑,溫婉地道:
“小女子乃妙珠樓慕鸾,見過段公子。席間便對公子風姿仰慕非常,故而專程帶着自釀的葡萄美酒來此,願與公子暢飲相歡。”
“哦?據說釀酒須得常年累月的功夫不說,摻料的搭配也極為講究,姑娘真是好雅興啊。”
段四漫不經心地笑着,順手将桌面上的茶杯攏到旁側櫥櫃中:“還是說妙珠樓的姑娘們平時閑暇時光不少,都愛鑽研些耗時費力的手藝活?”
他這句話說得甚為諷刺,而慕鸾似乎涵養極好,生生忍住了怒火,溫言解釋道:
“慕鸾豈敢怠慢公子,實不相瞞,這釀酒乃是家傳的手藝。以往小女釀酒給達官貴人們品嘗,他們都贊不絕口,因此私心覺得這或許是門拿得出手的本領,便帶來這群芳宴上,為自己掙些天地。”
“只怕姑娘的酒,除了葡萄香濃,還有別的因素讓人欲罷不能吧?”
段四展開折扇輕搖,眉梢挑起,現出絲絲邪氣:“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可惜這裏并無夜光酒杯作陪,若這般草草飲下,不免辜負了良辰美景,也白費了姑娘一番盛情啊。”
慕鸾卻仿佛早已料到此着,慢慢将托盤和酒壺放在桌上,探手伸入前胸衣襟,毫不避嫌地掏出枚檀木小盒,動作間引得乳浪搖曳,場面一度令人熱血沸騰。
随後她媚笑着打開木盒,裏面赫然便是兩盞精致小巧的碧玉酒杯:
“公子的憂慮慕鸾早已料想到,特地準備了成色上佳的碧玉杯,現在酒器一應俱全,您應該滿意了吧?”
“如此甚好,姑娘有心了。”
段四聳聳肩,神情很是輕松自在,似乎并未因為眼前的旖旎景象亂了心曲。
慕鸾面上不動聲色,心下早已惱恨得牙癢,提起酒壺為其中一杯斟滿酒漿,在壺口轉向另一玉杯時,拇指狀似不經意地拂過壺蓋邊緣,壺身發出幾不可聞的振動聲,随後外觀上分毫無差的酒液便湧入杯中。
斟酒完畢,她将先注滿的一杯酒輕放在段四面前,自己則執起另外一杯,福身敬禮道:
“那便鬥膽請公子同飲,這廂慕鸾先幹為敬。”
她倒也豪爽,話音剛落,便仰頭将一杯葡萄酒盡數飲下。
段四不禁莞爾,也依樣畫葫蘆地擡袖舉盞,杯沿已然觸碰上削薄的唇角,正預備飲酒的剎那,斜刺裏忽然傳來一聲清冷的呼喝:
“且慢。”
那嗓音極冷,又極動聽,教人想起流風中輕舞的飛雪,素淨無塵。
段四放下手中酒杯,轉過頭去,便望見一位蒙着面紗的年輕男子推開房門,緩步走了進來。
雖然看不清面容,但此人面紗外現出的眉眼精致如畫,身段修長纖秾合度,周身氣度更是清幽脫俗。
素衣青衫并無甚點綴,他只是清爽端正地站在那裏,便擔得起“美人”一詞。
秋水般的眼波自二人身上掠過,他躬身虛設一禮,這才慢條斯理地道:
“在下無璧,是這無謝樓中的小倌。今夜席間驚鴻一瞥,不由為段公子風采心折,便想趁着群芳宴的機會秉燭夜談,卻未料想姑娘在此,貿然闖入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段四摸了摸下巴,由衷覺得眼前的情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按說自己在席間也就是和周遭嫖客扯閑話拉家常,順道将身邊的香茗瓜果收刮了個幹淨,跟魅力四射風流倜傥半點沾不到邊,怎麽在他們眼中,便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饽饽了?
莫非情人眼裏出西施,這二人早在先前便對自己情根深種?
“無事,畢竟群芳宴的規矩擺在這裏,無璧公子确實有進出此處的自由,”慕鸾站起身來,冷笑道,“但我慕鸾素來不是臨陣退縮之人,今夜誰能留在房中,還得交由段公子定奪。”
“群芳宴的規矩,後入房者若想留下,須得在比試中勝過先占者,規矩由客人決定,段公子,您怎麽看?”
無璧,或者說是蘇巽淡淡回答,直接将話語權交給了段四。
身旁段四迎上他冷冽的目光,只覺得周身都被瞧了個通透,趕忙收起心頭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小九九,故作嚴肅地輕咳幾聲:
“咳,這個嘛……二位都是難得的佳人,我着實盛情難卻。考量到此處無甚可利用的外物,不如你們分別清唱一曲,待我評斷選擇,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這一章還是沒能寫到二人互撩……不過就快啦!!!下章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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