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目光
望見段四的折扇上赫然繪着張美女春睡圖,葉庭芳忍不住眉心一抽。
但他畢竟是個久經沙場的龜公,何種色令智昏的嫖客未曾見過,片刻便收攏了表情的裂痕,眼波流轉,掩唇笑道:
“段公子說的哪裏的話,您怎樣高興,便随性而為即可,只願無謝樓不辜負了您才好!”
被葉庭芳清泠泠的視線掃過,段四還無甚察覺,他身邊的元若拙卻再次被驚吓得一個激靈。
只覺得眼前這位龜公雖然面上塗抹着胭脂水粉,姿态也和尋常青樓中人一般的矯揉造作,那雙丹鳳眼卻不怒自威,簡單的一瞥便壓得他大氣也不敢出,急忙後退半步,扯了扯自家公子的衣袖。
“那就謝謝葉老板照拂了,段某先行一步。”
段四拱手致謝,順便回頭贈了元若拙一記白眼,便拽着他那不成器的手下到席間落座。
葉庭芳目送着二人走遠,繼續面帶笑容迎接着後續來賓。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見堂間已基本座無虛席,他便囑托小厮掩上廳堂大門,同時示意司儀開始安排各位名妓登臺獻演。
随着諸名美豔的男女逐一走上表演臺,觀衆們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過去,葉庭芳乘機默默退到牆邊陰影處,趁着無人察覺,順着斜梯走上了三樓長廊。
無謝樓整體有十餘層之高,屬于朗京城中少有的多層建築。一樓的大廳更是留出了極高的穹頂,一直綿延到三層頂端才作罷,因此二樓三樓僅修築了四方形的沿邊走廊與數間小室,雅間則分布在四層及以上樓層。
但正因如此,三樓走廊便是絕佳的觀景平臺,可将大廳中的情狀盡收眼底。
葉庭芳沿着走廊行了幾步,便毫不意外地在某道廊柱邊尋到了那抹天青色身影,輕笑道:
“無璧,怎麽不多休息休息,身體可好些了?”
那人回過頭,眉若遠黛目如寒星,其下一幅面紗掩去半邊顏容,剎那竟說不清輕紗與冰雪般的肌膚何者更為素白。
望見葉庭芳一襲紅衣勝火,面孔上傅粉塗朱,他墨黑的瞳眸間不禁泛出絲絲揶揄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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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謝謝關心。葉哥今日的打扮,真是好生靓麗啊。”
這二人正是蘇巽與葉知蘅,而青樓中人名諱向來媚俗得緊,是故向外人便以“庭芳”為名。
葉知蘅聽到自家主子的打趣,只覺得背後一陣惡寒,不由哭笑不得地道:
“大人,你可別拿我開涮,頂着這男女不辨的名字抛頭露面已經夠我受的了,若再得不到您的理解,我可真要無地自容了。”
蘇巽眉眼微彎,心知他只是玩笑話,并不作回答,只是朝着樓下看去。
此時表演已進入**,樓下歡呼叫好聲不絕于耳,離席暢談者也大有人在。
他的視線逡巡一圈,沒有發覺什麽異常,正準備收回眼神,卻冷不防被大廳後側一道紫衣人影攫住了目光——
那略顯異域風情的眉眼,标志性的狡黠笑意,熟悉到令人心悸。
他是……
察覺到蘇巽的異常,葉知蘅走到廊柱邊,循着他的眼光向場中望去,只見方才有過一面之緣的段四正與身邊的來賓熱切攀談。
心中詫異,正想詢問緣由,蘇巽卻一把扯住他衣襟,領着他藏身在廊柱後。
幾乎與此同時,場中段四仿佛感應到了些什麽,霍然擡起頭來,看向三樓走廊,卻沒捕捉到任何異常之處。
正和他閑聊的客人見他猝然擡起頭來止住話頭,忍不住問道:“段兄,這是怎麽了?”
“沒事……這不,看美人太久,脖子都僵了,擡頭活動一下而已,還望王兄勿要見怪。”
段四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心頭卻隐約泛起不安。
剛才他分明感受到頭頂某處傳來灼熱的視線,那樣濃烈有如實質,教他無從忽視……
莫非這無謝樓中,還有什麽故人不成?
他擡袖飲下一杯香茗,眸底色澤微深。
而三樓走廊邊,蘇巽攜着葉知蘅退到暗影處,等到确定無人發覺,才道:
“你可認得我留意的那人?”
葉知蘅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只是在入場接待時有過一面之緣,他自稱段四,是城西綢商段老爺之子,只能說和名帖上登記的別無二致,真實身份卻不得而知。”
蘇巽颔首,略微閉了閉眼,掩去瞳中暗流洶湧。
那個“段”字仿若通紅的鐵烙,将胸口肌膚燙傷得皺起,又有茫茫風雪覆蓋住猙獰的創疤,徒留下空寂的荒蕪。
是了,又何必詢問他人,自己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當真……可笑。
“大人,是否需要我……”
“不,不必。”
他被面紗遮住的表情看不清晰,惟見眉宇間的神色淡靜而淩厲:“你只需加派些人手跟随在他附近便可,無甚異常便不必打草驚蛇。但若有異動,立刻告知于我。”
“是。”葉知蘅沉聲允諾,心下卻不由微微生疑,大人這般吩咐不似盯梢,倒像是暗中相護……
但他素來不會質疑蘇巽的命令,再不多做耽擱,轉身走下樓去。
整個表演流程持續了兩個時辰之久,待最後一人演出結束,無謝樓的雜役們便引領着諸位來賓前往提前預定好的雅間入住,等候着各路名妓的造訪。
段四與元若拙來到六層第二間房門口,屏退了雜役,确定四下無人後,才緩緩打開木門。
房中赫然已經坐着名灰衣男子,段四沖着對方點頭致意,元若拙也識相地後退幾步,為二人關上房門,自己則守在門外,以免他人相擾。
“這葉老板也是心大,雖說群芳宴的規矩,便是提前備好無人房間等待來客,但面對“飛燕老李”這樣的狠角色,便是六樓也阻擋不住啊!”
段四好整以暇地給自己和男子斟好茶水,這才施施然落座:“李兄此行辛苦,在下便借花獻佛,送上這杯雨前龍井,以慰其勞。”
“畢方啊畢方,你這厮,嘴還是那麽貧,真難為天吳他們能忍你這麽多年。”
被稱為老李的男子飲下一口茶水,失笑道:“也虧得你能想出這招,盡管京畿重地人多眼雜,煙花場所卻不失為最安全的去處。”
段四莞爾一笑,神情很快轉為嚴肅,低聲道:“之前囑托你查的事,有結果了麽?”
……
這二人在房內竊竊私語,那廂元若拙守在門外,望見各色輕衫煙羅,只覺得心跳如擂鼓,幾乎要窒息在濃郁的脂粉氣息當中。
秉持着眼不見為淨的信條,他閉緊雙眼默念了好幾**悲咒,才勉強平複下激蕩的心緒。
大羅神仙保佑,少爺,您可要快些辦完事務,帶我離開這是非之地啊……
他在心底默默地祈禱,冷不防一抹濃香鑽入鼻間,循香擡頭,不遠處一名身形曼妙的女子随之映入眼簾。
柳眉杏眼,瓊鼻丹唇,玫粉色羅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端的是位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眉目生得出衆倒是其次,偏生那衣裙設計得極為露骨,在前胸袒露出大片教人血脈贲張的雪白,伴随着那女郎的步履波瀾起伏,教人如何能不浮想聯翩。
而她端着托盤和玉酒壺,不偏不倚向着段四所在的雅間行來,眼前的畫面便愈發顯得勁爆難言。
一股熱流倏然漫上元若拙的鼻端,他忙不疊地捂鼻仰頭,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女郎見他青澀懵懂的反應,不由輕掩檀口,笑吟吟地道:“小兄弟好生可愛,怎麽站在門口,卻不進房中呢?”
“我我我……”元若拙尴尬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語無倫次地回答,“少爺喜歡清靜,就就就讓我守在房外,免得他人打擾。”
女郎輕輕挑了挑眉,曼聲道:“小女乃妙珠樓名妓慕鸾,在席間便對段公子的英姿頗為仰慕,特此帶着自釀的葡萄美酒來共飲一二,不知小兄弟可否賞臉,讓小女子進房一敘?”
這句話讓元若拙一下子清醒了幾分,他後退一步抵住門板:“抱歉,少爺特地交代過不可,姑娘請回吧。”
“我瞧這房中安靜得很,你家少爺一個人,不覺得寂寞麽?”慕鸾仍不放棄,好言相勸道,“今夜是群芳宴,小兄弟你便通融一下,讓我進去吧。”
元若拙堅定搖頭,饒是慕鸾從袖中取出了些許碎銀,仍是不為所動。
這少年膽小怕事,對某些事卻異常地執着,一旦認準了什麽,哪怕是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也同樣無濟于事。
慕鸾和他僵持了好幾輪,見他依然沒有讓路的意思,面上的笑容不由漸漸僵硬,聲音也冷了下去:
“小兄弟,我最後再問一次,你是讓,還是不讓?”
“姑娘還是請回吧,我不能讓你進去。”
元若拙已然進入某種超脫狀态,仿佛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會機械地重複這句話。
“那……休怪我不客氣了!”
他的話語讓慕鸾的神情徹底由柔媚轉為陰狠,只見她單手自袖中一抹,一蓬綠瑩瑩的粉末便向着元若拙揮出。
而後者猝不及防,甚至來不及屏息,便全數吸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食用哦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