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荒度
天空淅淅瀝瀝下着小雨,這樣的冬日更寒冷刺骨,街上的人稀稀拉拉,能在家圍着火爐的人,這時候出門要受多大的罪。
今日他大概也是不會出來了的。
阿魄披着蓑衣,在街角坐着,拿着一個被雨水浸軟的饅頭,送到嘴裏慢慢嚼咽,凡是有一點風吹草動,注意便會往街對面去。
他在淮安耗費了過多時日。
按照往常來說,與其這麽一天天耗下去,采取某些必要手段雖會打草驚蛇,但能更快結束無收獲的盯梢,讓自己能夠抽身投入下一件事。
可他遲遲沒有動手,即使那個品性惡劣的小公子所做的,不過是每天無所事事四處找茬,鬧得裏外不得安寧。
那少年是曾經名震江湖的女俠邱心素的孩子,名為邱靈賦。
他素日的功夫,玄妙輕盈,變幻莫測,讓人不得不留意。而使得功夫露出馬腳的原因着實可笑——不凡的身手竟被放肆用在這方圓幾裏的嬉鬧事上。
在鄰裏間打聽一番,便得知這戶人家神出鬼沒的女主人其容貌如何端正出塵。又多加探測一番,根據那女主人時常失蹤的時日以及江湖上消息細細推敲,阿魄方明白了這素紋錦衣的少年身份來。
他确信自己是第一個找到此處的人,否則以在江湖上樹立的敵人,這像模像樣的一家子根本無法在市井裏維持幾日。
今日的雨寒冷非凡,是否應該找個溫暖擋風的檐下避一避,好驅散一身寒氣。
可思來想去,哪處好去處,似乎都不如在這侯着來得安心。
在這檐下一待,便手腳冰冷地待到了中午。
這期間那門開了兩次,一次是那小公子身邊的小厮拿着包子出來打發敲門的乞丐,一次是那幾個乞丐又回來,直呼包子好辣,滿臉鼻涕眼淚問那小厮讨要水喝。
那小厮一邊道歉,一邊朝屋內罵罵咧咧,口中大喊着“邱靈賦”三個字。罵的內容倒是聽不清楚,但這三個字好像光聽着那隐隐約約的調子就能清楚是什麽。
這附近的人只知這家人姓作邱,卻不知真名實姓。但這小厮有時氣急了,也會一不小心脫口而出。
只一次,阿魄便把它記住了。
阿魄把鬥笠擡起來一點,那門縫裏被那小厮擋住了一半,瞧不見別的身影。
那讨水喝的乞丐喝了點水便走了,那門縫正要關上,可那小厮卻看到了這邊來。
“哎,那邊那個縮牆角的,你要不要進來避避雨?”他大聲嚷嚷。
阿魄擺了擺手,便起身走了。
有一瞬間他想要點頭同意,可他很快意識到現在自己手上空空如也。沒有籌碼,可不是當面交涉的好時候。
換了個隐蔽的位置,在那樹後一呆又是匆匆一下午。
雨小了一些,這附近閑來無事的富家子弟熬不住,開始出來結伴玩耍。
吵鬧的聲音路過那宅子便小了起來,一夥人竟然不約而同安靜了下來,瞅着那宅子門的眼睛都有些警惕。
“你們想來找我玩就直接來,不必那麽害羞。”那門是沒開,聲音卻是從那牆上傳來的。
素紋錦衣将膚色襯得雪白,那半披的長發逆着陰暗天光,沉色不足,泛着絨絨的淺棕,整個人在這陰霾的冬日市井畫卷中,奪目得就像是夜下一抔雪,雪中一枝梅。
可那衣裳又沾染了牆上雨水的髒痕,手中還啃着一根甘蔗,嘴裏咔哧咔哧,舉止輕浮,不倫不類。
眉眼一片澄淨,打量着牆下幾人,看着倒是友善。
那幾人卻縮成一團,相比之下,那舉止倒是可笑猥瑣不少。
那其中的一人回答他說道:“我們沒......”
“我都聽到了,你們要去小春樓,那裏來了個鄉下買來的新丫頭,脾氣倔得很,見一個人咬一個人,可好玩了!”說着從那牆上飛身而下,平穩得像一只雁,可那動靜卻把牆下那幾人吓得不清。這牆要是他們翻下來,還得琢磨會不會傷了腿。
“我也要去玩。”邱靈賦死皮賴臉,手中一支甘蔗在雨裏啃得香甜,那其餘幾人面色卻是當做沒看到。
雖面色不好,但這夥人還是什麽都沒說。年紀都比這小子大,可在他那脾性與功夫的欺壓下,誰又敢真的說一個不字。
邱靈賦一加入進來,那夥人的氣氛便別扭起來。步子拖拖散散,路過一棵樹旁,樹下窩着一個幾乎将全身遮蔽起來的乞丐。
“邱小公子,不是我說,你們家門口這圍着的乞丐,也太多了,這大冬天的還有呢······”有人讪讪開着玩笑。
阿魄僅能看到帽檐下幾人的步子,卻感到了那人的視線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咔哧一聲啃食了一口甘蔗,接着便是嘟哝:“都怪我娘和小石······”
阿魄偷偷聽着那夥人的對話,卻忽然被人踢了一腳。
下意識把那伸出去的腿縮了回來,接着有東西被用力砸進自己的懷裏,那蓑衣整個都被砸得雨水亂顫。阿魄整個人一縮,卻始終沒有擡起帽檐。
這力道砸到自己身上基本毫無知覺,但要是砸到普通人身上,恐怕是要吃個疼的。
“滾。”邱靈賦的聲音滿不高興。
阿魄低頭,那筆直的甘蔗上還有清晰的咬痕,邱靈賦可沒吃幾口。
昨日那小厮出來買東西,叨念着自家那小少爺牙還疼着嘴巴卻饞,熬不過似真似假的撒嬌,便掏錢買了點蔗,可也小氣的,不過買了這一段甘蔗罷了。
阿魄端起那根蔗放在眼前看,像是觀察什麽暗藏線索的器物,但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竟然盯着一根甘蔗上坑坑窪窪的咬痕看了許久。
回過神,随手把那蔗扔在一旁雨水積蓄的地上,便往那小春樓去。
沒走幾步,卻又鬼迷心竅折了回來,彎下身子,把那根髒兮兮的蔗撿了。
那日小春樓不知發生了何事,一片混亂。
酒客采花客瘋作一團糟,有的瀉肚有的酒瘋做了些不光彩的丢盡了臉面。老鸨和打手們護不住秩序,還被些察覺了酒不對味的客人鬧了起來,裏裏外外亂成了一鍋粥。
這期間鬧出的笑話,傳遍遠近十裏,幾天幾夜也說不完。
那新來的小丫頭跑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了。
兩日後,邱靈賦把那賣糕點家的幹淨大黃狗偷出來一起玩了一天,渾身污泥的才送了回去,這便已經是黃昏了。
家家戶戶冒着飯香,街上人少,邱靈賦踏着步子吃着那順手牽羊帶出來糕點,吃得渾身舒泰。
可那蹦踏的腳步進了家門,便停了下來。
一個灰頭土面的小丫頭跪在面前,那臉幾乎貼在了地裏:“邱小少爺······”
邱小石早就叉着腰在一旁,怒氣沖沖對邱靈賦道:“這怎麽回事,你又惹了什麽事?姑娘您快起來吧,這家夥淘氣欺負人,我便教訓他。”
“不,香平謝邱小少爺救命之恩,邱小少爺,您、您能不能······”
這麽一說,邱小石便知道是誤會了。
可剛驚奇地看邱靈賦一眼,那邱靈賦卻狗嘴吐不出象牙:“謝我什麽?你太醜了,做妓-女多不合稱,我都比你适合。”
“邱靈賦!”邱小石差點沒氣死。
“難道不是嗎。”邱靈賦不高興了,“小石,你可是一直說那小春樓頭牌還不如我,所以你都不願和我去小春樓。我可受不了這樣又瘦又小的醜丫頭做妓-女,我去小春樓玩的時候看到都不舒服。”
“那你怎麽不把小春樓的□□全都放出來?”邱小石翻着白眼氣道。
“我放了,也就這一個跑了出來。”邱靈賦滿臉嫌棄,“不好玩,沒意思······我還想和那頭牌冰輪私奔呢,她不走還笑我。”
那丫頭擡起臉來,雖滿面蒙塵,卻依稀能看得到面目清秀,哪裏是邱靈賦說的那般醜陋。
她聽了邱靈賦那些話,羞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卻結巴道:“邱小少爺,我、我願為奴為婢······”
“你是沒飯吃了,才想着在這為奴為婢的。小石,我不要這人和我搶飯。”邱靈賦一副委屈的樣子,可卻還一百年往嘴裏塞着那偷來的糕點。
那丫頭此時更是羞愧,這邱靈賦牛頭不對馬嘴的玩鬧話,直白又晦澀地點出了自己的目的。自己這渾身肮髒,逃走的幾日過得确實也不好。
“滾滾滾,我又不是墳,你老跪着幹什麽,快走快走。”邱靈賦簡直毫無心肝。
“邱小少爺,您快閉上嘴吧!”這話小丫頭可受不了。
那小丫頭被這番羞辱,擡起頭來,滿眼淚水,嘴裏卻還道:“對不起,但香平還是謝謝您的恩······”
邱靈賦看着這淚水,傲氣又自負的神情僵在了臉上,呆了片刻,也未說話,随即轉過身便躲進了屋子裏。
邱小石嘆了口氣,從懷裏拿出點銀子:“香平姑娘你快起來,我們宅子是不收人的,你看我們小少爺這脾性,誰也受不了。給你點銀子,你看去哪做點小活養活自己吧。”
“可、可我一人······”無依無靠的女子确實難以活下去。
邱小石搖搖頭:“我們夫人教我們救人不救全,這些銀子夠你做個小攤了。我們夫人也是一個女子闖蕩,吃了不少苦頭,卻也供起了這座宅子。小石相信你也一定可以。”
那丫頭推脫了一番,含着淚收下那錢,又不顧邱小石阻攔叩了三叩,才依依別去。走之前看了眼那邱靈賦躲進的屋子,卻是閉得死死的,再也沒打開。
阿魄躲在那宅中一處假山之後,看着那黃昏漸漸落去。
今日看着那小少爺這麽無所事事折騰,又是荒廢了一日。
幾日後,邱靈賦乘船,一人偷渡淮京。
接着,說書人飯酒老兒出現在江海樓之上。
邱心素從素心派失蹤之事,傳遍武林。與此牽連的,還有花雨葉。
幾個月之內,江湖一向從善的中立之門湘水宮在花朝會作惡,名聲大敗。據聞幕後尚有人在,原因目的不詳,有焰雲莊之人以花田所見為證。
此外,傳聞邱心素之子邱靈賦為尋母現身于花朝會,惹是生非,脾性頑劣。身邊跟着一名身手不凡的神秘少年,名叫阿魄。
那颠三倒四的說書人飯酒老兒,至此聲名鵲起。
作者有話要說:
嗯,邱靈賦是一個情商很低的人,先請大家諒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