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花中人(三)
身子雖還是有些沒緩過勁來,可邱靈賦卻是等不及了,他甚至沒看一眼那砸在自己身上的是何物,便伸出手來撥開那些月季。
“別走,我和你一起去。如要謀劃我和你一同謀劃,半點不隐瞞;如要以劍交鋒我全按照你的指引,半點不逞強。”邱靈賦一邊承諾着,眼卻精明地四處摸索着來人的蹤跡,“我會武功,雖然不入你的眼,但你還能繼續指點我,小石就讓他在花雨葉呆着,不礙你的事。”
手指被刺破了幾道,血珠子一滴滴流下,邱靈賦像是沒有注意到似的,還要拿那手向前探去。
可那動作卻有些猶豫了。
但那猶豫的停頓不過一瞬,一咬牙,他又把手往前湊。
身後忽然有只手伸出來捉住了他的手,擒住了他那顫抖着要往前探的手。
身後人抱住了他,附聲在他耳邊:“傷害自己騙出心疼你的人,你這算盤倒是又打對了。”
邱靈賦身子一頓,正要抽出那軟劍,可想法像是早就被察覺了一般,另一只手卻也便被按住。就像午後在那桃花林後山洞裏一模樣。
“邱心素是感激你在意你的,你大可不必露出方才那般可憐的神情來。”阿魄用牙咬住邱靈賦耳邊的發絲,輕輕拉扯着,刺激得邱靈賦頭皮發麻。
邱靈賦側過腦袋瞪着他,卻見他滿不在意一笑,不像是認為自己這舉止的暧昧做錯了什麽,又得罪了誰。
推開他,邱靈賦這次抽出了劍,阿魄卻沒有多加阻止。
可這周圍月季的利刺卻把兩人密密包裹住,邱靈賦現在倒是避諱這刺的疼了,拉不開距離,只能憋屈地把劍斜靠在阿魄的脖子上。
“你怎麽還沒死。”平時裝模作樣嘴巴倒是甜,緊張起來說出的都是心裏最無情的話。
今日下了那些毒,心中想着這人即使不死,也好歹被折騰個半死不活,而現在他卻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死而複生一般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看着阿魄,眼中不似初見那段日子時清澈而盡露心機詭計,那淬煉的毒與純淨的露,似乎混雜在了一起,難分彼此。
可阿魄倒是享受這樣的目光。
這樣的享受自然讓他忍不住從嘴角流溢出來,笑得那般清冽,他心中一動,忍不住一步步靠近邱靈賦:“你給我下的毒這樣厲害,我得找你報仇,怎麽舍得死......”
“報仇?你明明已經......”話剛開了口,邱靈賦便閉上了嘴,一時說話不慎,竟然把阿魄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下流惡行當成是一種交換。
阿魄這次卻沒有在話上鑽空子,卻是伸出手來把邱靈賦的腰攬住。
“背後有刺。”他體貼道。把邱靈賦的腰往自己身上貼去。
邱靈賦卻是渾身僵硬,阿魄的每一句話每個動作,在他眼中只會是心思叵測,即使這些動作和語言看上去多麽冠冕堂皇,充滿關心。
“疼麽?”阿魄捏住邱靈賦的手,可那流血的手指卻蜷在了拳頭裏,嚴實得就是一個閉緊的貝殼,死死攥着,不讓阿魄看到。
他把阿魄推開,似乎阿魄站得遠一些,自己才能有勇氣看着他的眼睛。
“你纏着我,到底什麽目的。”
明明是邱靈賦下了狠手,可再次遇見後,反倒是他變得更多疑緊張了。
“你不知道我的目的麽?”阿魄好笑,這句話邱靈賦問過無數次,“我的目的與你一樣,你為尚存人世的家人擔憂,我為不在人間的血緣昭雪。”
“可你聰明,也知道我還有一個目的,并且還聰明地利用上了不是麽?”阿魄看着他,他不可抑制地,湊近邱靈賦,像是要悄悄把這話說到他耳邊,讓他不得不好好聽到心裏去,“我想與你相伴江湖,與你和說書的口中那些荒唐的眷侶一般,烈日下風雨裏,江河湖海之中,做共赴紅塵與黃泉的一對比翼鳥。”
阿魄這話一句句說出來,一點點挑撥着邱靈賦從未接納過情-愛心髒,他眼中露出驚慌之色,吓到了一般。
任何無法表達的情緒都能用憤怒轉而代之,邱靈賦的反應在阿魄的意料之中。
邱靈賦還未把這些話消化,便已經口先于心,語無倫次:“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要殺了你。”
說着那架在阿魄脖子上的劍一寒,當真下了狠手,抹了過去!
阿魄一避倒是避開了,可脖子上卻又留下一道痕跡來。
兩人靠得近,周圍又是不長眼的刺,邱靈賦卻招招發了狠似的,一劍一劍鑽着空子要刺向阿魄。那劍刃扭曲着,宛如暴躁而瘋狂的銀蛇,要搗爛這束縛住他的有限空間!
如此迅猛的攻勢,阿魄躲起來也是不容易,有好幾次還險些被真的傷到了。
他能感覺到邱靈賦此時方寸大亂,這一劍一式都是毫無章法卻又狠戾的。自己只是躲避,像是這樣溫和的方式便能化解邱靈賦的攻勢。
忽然邱靈賦像是踩到了什麽,低頭飛快看了一眼,卻猛地愕住——地上躺着一個小瓷瓶,那正是阿魄解了他穴道的東西。
“要不是你次次手下留情,那雙眼睛也總要透露提點我些什麽......你這武功這樣狠,那些花招這樣狠,我可活不到現在。”這等情況下,那阿魄的目光依舊含着笑,“這瓶子,別說你不認得,你可是刻意在那窟中給我留了止痛藥。”
側身一避,耳邊的花便被斬落了一半。
“我沒給!”
“你衣服裏摸出來的,刻意帶上了的東西不過兩樣。這個雖沒主動交出來,但我也算是你給的。”
阿魄所有的話,在邱靈賦耳中不過是諷刺。
可無論是把自己屢次失敗歸罪于自己思慮不周,還是歸罪于自己心軟留情,都是邱靈賦所不能接受的。
那劍法愈發狠烈,四周殘花一地,兩人身上也被那月季刺傷了數道傷口。
“我娘在哪?”邱靈賦不笨,從阿魄那話中也能猜出這人遇到過邱心素,沒準這身上毒的解藥還是邱心素給的。
“走了。”
邱靈賦一張與邱心素相似的冷清面孔扭曲着,眼中散發着歹毒的殺意,像是要快刀斬亂麻那般絕。
這人多疑至此,高傲至此,偏執至此。除了完全獲得了他的愛與敬仰的人,容不得身邊出現半點過分的親密,誓要把身邊愛他的人全都逼走、氣走才甘心。自私又不自愛,叫人可恨又可憐!
邱靈賦身上刺劃的傷,和他瘋狂的目光,都如刺一般,全都在阿魄心中一道一道,要滴出血來。
眼中一沉,在堪堪避過邱靈賦又一次猛攻後,忽地輕身而起,燕子一般落在了不遠處。
“今兒做了錯事,一次次讓裝瘋賣傻游戲江湖的飯酒老兒亂了方寸。”阿魄隔着那重重花下利刺看向邱靈賦,嘴角一勾,卻第一次笑得像是挂在面上似的,“阿魄對不起了。”
又深深看了一眼那月下殘花中,荊棘密布之內的少年。
接着他轉過頭,騰空而起,寥落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那被花遮蔽的視野之外。
邱靈賦面着阿魄遠去的那個方向,手中長劍還立着,沾滿了新鮮的花汁。
四周一片狼藉,素雅清麗的花景被他的利刃搗得一塌糊塗。
明明這麽怕疼,身上那些傷口卻像是無知覺一般。
走了,他終于走了。
今夜他看着兩個背影離自己而去,一個自己百般追随,欲留不住,一個千般糾纏,怒而逐之。
但好似這望着他們背影時,心情卻別無二致。
烈百溪蘇醒,湘水宮之事便真相大白,阿鵲懷疑得以洗脫這便是在情理之中。
江湖人大為震驚,這湘水宮在江湖之中一向秉持中立,幾乎不沾染江湖紛争,如此真相一暴露,這曾在湘水宮停宿過的江湖人士便都驚出了一身冷汗:江湖人出門在外,吃穿住行,最怕的便是住所不安。
畢竟恩怨糾葛,最怕暗下毒手,而一想到自己所放心安享的住處,這做飯的端水的都有可能所屬江湖某一方的勢力,那實在叫人膽寒!
正因為此顧慮,有人便在花田的湘水樓發現了幾處竊聽暗洞!如此發現,熱議非凡,湘水宮幾日之內便多遭罵名,生意每日況下,甚至那花田的湘水樓已經迅速關門大吉。
只是那湘水宮丁宮主的死,便沒人同情了。
湘水宮在江湖本就沒什麽實名,這一鬧便像是笑話一般,說書的以“人心不足蛇吞象、湘水也妄為江湖”開了端,把故事都說爛了。
而捉了那烈百溪的事,則被說傳了千百種原因,有的說是私仇,有的說是兩派之間的糾葛,有人傳言湘水宮是在給人當靶子,那夜花雨葉花田陣之中似另有別的勢力出現......
而這最後一種說法,在花朝會結束江湖人散往各自門派之後,便成了主流。
花雨葉內,小亭湖泊,晴光潋滟。
邱靈賦懶懶洋洋,倚在那欄上,就在欄邊長凳上放着酒壺酒杯,喝着小酒,眯着眼曬太陽。那雪白的膚與淡色發絲上映着陽光,整個人像是要融化在光裏一般。
“你見過邱心素了?”
有人慢慢渡到他身邊,坐下,擅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邱靈賦睜開眼,眼裏清澈地映着亭子外邊的陽光,顯得明亮透明:“川川怎麽知道?難道你跟蹤我不成?”
“有人引了那焰雲莊之人去,才讓江湖人得知了這湘水宮背後另有其人。”許碧川搖着扇子,輕嘆了口氣,“我也只是猜猜,這悄無聲息的把戲,倒是像她。只可惜......”
“可惜這麽多人也捉不住一點把柄?這門派倒是挺厲害的,與我們素心派倒是很像。”邱靈賦嘻嘻哈哈。
“這倒不是。”許碧川道,“那四人被圍攻,已經捉到了。烈老鬼才要看看這些都是哪家的弟子,卻發現他們全都易着容,正要看清他們真面目,暗處便飛來四只毒镖來,全都死了。那人也實在沒抓住。”
“那毒性太強,四人從死去到身體腐爛不過是一瞬間。”許碧川的話語像是嘆出來似的,“這人可是足夠歹毒,連自家弟子也是毫不留情的。”
“奇怪。”邱靈賦一雙眼看着許碧川,一驚一乍地害怕道,“每年花朝會,沒有江湖人名錄嗎?好沒有安全感哦。”
對邱靈賦這般久不見的裝模作樣,許碧川輕咳了一聲:“這我自然想得到,只是今年花朝會變故太多,外邊的人是無法進來攪局,但許多門派弟子早幾日已稀稀拉拉走了些人,這花名冊,實在是沒用上。”
“那麽我白折騰了這麽久,除了娘,沒有誰知道那暗中使壞的人是誰了?”邱靈賦把手放在闌幹外蕩着,手中不知何時捏着撕碎的花瓣細細落下。
許碧川看着那些碎花瓣,忽然想起了阿魄那晚風塵仆仆來找自己時,那滿身的白月季殘花。
“那背後之人,我已看到了真容。”阿魄對他道。
桃花林間,那挂着火的長繩從石縫中抽離,火光從阿魄面上一閃而過,驚訝之色隐沒在黑暗中。
那火引渡到了那人身前,被照得通明。
而這短短的一瞬,甚至沒引起那人的注意。
“提點你,只是希望你們能有所留意。”阿魄道。
“放心,我不會告訴邱靈賦。”
“不,要是他真要知道,那便告訴他。”阿魄那次提起邱靈賦,面上的神色安靜得有些異常,“他不會甘心被瞞着,到時候事情會被他攪得更難預料罷了。”
許碧川看着邱靈賦的側面,沒有回答,卻把話自然而然引開了:“你可知道提點花雨葉前往花田陣的,是何人所為麽?”
邱靈賦猶豫了片刻,他看着自己陽光下蕩着的指頭:“阿魄麽?”
“丁奢。”許碧川笑道。
邱靈賦轉頭看向他。
“他那最後關頭也不算笨,意識到了自己不過是這盤局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
“他為何會......”邱靈賦只問了一半。他也聰明,料想這答案,來去不過是那些老生常談的東西。
“雖不知道是為何,不過我想,定是那背後之人做了什麽事,觸碰到了丁宮主的底線。不然名聲大敗這樣慘痛的代價,他可不會輕易妥協。”
邱靈賦玩着手中沒了花的枝葉,一根根拔着上邊的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認真聽。
“這段日子,你最好還是別出去了。”許碧川道,“就在花雨葉,好生養着。”
邱靈賦聽了,根本沒當回事:“花雨葉還能把我綁住不成?要把我好生養着,還不如給夠我銀兩得了。”
“難不成這次邱心素現身,不是因為你麽?”
邱靈賦手裏的動作停了下來。
“江湖中,對于無情之人,利益便是制衡,對于有情之人,所愛之人便是制衡。”許碧川搖着扇子,笑道,“這個我想那背後之人已經明白了這一點,而且也知對于邱心素來說必定得以見效。”
邱靈賦忽然把手上的東西往地上一扔,“是阿魄告訴你的。”
“是。”許碧川看了眼那地上被邱靈賦弄得亂七八糟的花,又收回了目光,“可即使他不說,這其中的關系,你我自然也清楚。”
“更何況,你這些妄大之舉,雖确實引得那背後之人入了花雨葉,也讓邱心素提早得知幕後為何人,可你別忘了,那是因為你在花雨葉,得以照應,要是放在江湖......”
許碧川話卻不說盡,讓邱靈賦自行體會,他又給自己斟滿了酒。
香風拂面,滔天花海,漫無邊際。
如此晴日,外邊的世界為生計忙碌的人不計其數,而此處卻是一片醉乎乎懶洋洋的,讓人想在這晴空下打盹。
仿佛在人間之外。
這花雨葉為天下苦難女子開辟了如此世外之地,供以栖息療傷,忘卻痛苦。殊不知這樣的逍遙,也羨煞了無數外人。
邱靈賦靠在那亭子的柱子邊,盯着那陽光下翩動的花海,看了許久。
“那背後之人,他是誰?”
他歪着頭,看向許碧川。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那邊的文,回過神來捋了捋這邊,感覺得很長。
可能得分部,不然我hold不住......
這文前一部分剛剛來jj,存稿沒用好,可能會有部分文字丢失,剛才大致檢查了一下,頭昏眼花......
下周把《千鈞一發》番外寫了,然後會小小的改一改此文前邊。
《說書人(下)》酒否
文案:
紙上談兵的說書人,遇上真正的江湖游俠。
口不由心的小少爺,遇上心誠口誠的乞丐。
心狠手辣武功松散的俠二代,遇上甩不掉逃不走的不羁少年。
沒有高強武藝,那邱靈賦便用天真的面孔與心狠手辣在江湖上走下去。
然而沒走幾步,便遇上了千般阻撓幹擾自己的煩人家夥!
不甘于被一個乞兒死死壓制吃透,那麽便想方設法使出渾身解數抗争到底。
以說書之言為誘餌,把那自己親自趕走之人引來。
又以那家夥的重要之人要挾,逼迫他為奴為仆,全聽自己發號施令,不過想着,便足夠痛快。
可越想卻越悶氣,這乞丐天不怕地不怕,武功卓群又身姿不凡,嘴上總挂着灑脫又可恨的笑,現在竟會為了別人而甘願被自己奴役。
“你說的做的事向來矛盾,做什麽說書人。”阿魄笑道。
“我說過不準你笑。”邱靈賦最恨不過他對自己的嘲弄。
乞丐強攻x傲嬌狠毒受
內容标簽: 情有獨鐘 歡喜冤家 戀愛合約 愛情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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