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貪玩(九)
這個人,因何而願意不問一句就獨自帶自己去那種人煙稀少的地方呢?
邱靈賦悄悄看着身邊這英姿挺拔的少年,即使是面對着巡邏制度陌生的花雨葉,只需要自己稍微指點,此人便可像用這般自信的神态穿梭于被銜璧監管得嚴謹的巡查之中。
自己也只要能緊緊跟上他的步伐,像信任出生入死的夥伴那般一步不離地跟着他,便能躲過任何人的耳目,悄無聲息地與之來到這染着一片暧昧之色的紅雨桃林裏。
可是......這人也見不得如何神機妙算,如何警覺機敏,如何聰明伶俐嘛。
邱靈賦的嘴角便也漾開了,看着那少年堅毅嘴角邊飄揚的發絲,心裏卻有些得意。
“你來這就是為了與我獨處麽?”鮮活有神的眼睛柔柔懶懶地看着溫文,像是注視着朦胧月色,使人不由得眸色氤氲,“你一直在看着我。”
現在卻是不惱怒他輕浮話語的。
邱靈賦觀察着此人的一舉一動,像是在欣賞獵物落入自己陷阱前驕傲美麗的姿态,只會讓自己因提前悉知了結局,而徒增玩弄股掌的惡意快感罷了。
邱靈賦毫不在意地偏轉過身,半束起的長發披在身後,發尾随着人心情愉悅而幹脆的動作晃了晃。可他不不曾注意,阿魄此刻看着他,心裏卻還在悄悄回味着方才邱靈賦的眼神,挑釁中似有誘惑,讓人難以捉摸。
“你今天不怕我?”阿魄跟上來,邱靈賦的态度如此,難免不了讓阿魄心裏覺得有趣。
這句話可不是第一次問。
“你又不是虎,我又不是雀,我為什麽要怕你?”邱靈賦順手折下桃枝一節,轉過身,迎着那永遠明亮的眼眸,輕佻地用桃枝靠着末端的花輕輕觸碰着阿魄的下巴。
阿魄一瞬不眨地注視着邱靈賦,他目色幹淨,眼底似乎毫無波瀾。
他又道:“我可覺得......是你怕我。”
邱靈賦笑着,神似邱心素的眉目之中,恍然間竟然讓人覺得豔麗無比。
他把那方才新鮮折下的花枝就随手往地下一扔,輕着步子便又渡到了另一棵樹下。
阿魄撿起那節桃枝,看着邱靈賦心情大好地摘花拈葉,嘴角狡黠勾起,明眼人都看得到他心中的愉悅和眼裏的喜歡。
“帶你去一個地方。”邱靈賦在前邊招手讓阿魄跟上。
一陣風襲至身邊,阿魄不過一躍,便鷹一般敏捷落在邱靈賦旁,順勢把那勾他前來的手擒住。
心中知道要克制,卻看不慣他的嚣張,便又湊到邱靈賦面前。這樣英氣又少年俊秀的眉目湊到如此近的眼前,其中顯露的親密之意是會招搖得讓人心跳的。
阿魄笑道:“什麽地方,你不會又要打着壞心思陷害我吧?”
不過輕飄飄的一句話,邱靈賦身子一僵,微微偏過了腦袋,被握住的手不僅沒有放開,反而心虛一般緊了緊。
不敢與阿魄對視,拉着阿魄便往前走。
可過不了一會兒,又一身冷汗。他立刻意識到了這句玩笑話可不是這麽回答的,自己剛才那奇怪的反應,可能才是害自己被阿魄懷疑的關鍵。
別怕,怕什麽。
心裏漸漸平複,邱靈賦心思機靈,腦子活絡起來,語氣拿捏得毫無破綻:“就是要陷害你。”
這句話說得像是玩笑,借此可沖淡方才生硬的反應。
“陷害我就陷害我,但我可是會讨要甜頭的,你可考慮清楚了。”
光聽聲音便能聽出那笑意來,可這以往憎惡的笑,卻仍邱靈賦安心不少。
“我從來不會給人甜頭。”他道,要給你那是一定要給你苦頭的。
“甜頭我從來想要就要。”阿魄說着,像是為了印證這話,便輕巧而快速地在邱靈賦臉上啄了一口,“不過要是你的話,沒準我會尊重一下你的想法。”
“你......”如此明目張膽淩駕于人的态度,真像是身手不凡的自由出入人家府邸偷竊的小偷,露出了可恨的笑容。而愛好玩弄別人的邱靈賦,最容忍不得的是別人如此玩弄自己。
......可是!邱靈賦又立刻想到了自己等下要做的事。他便從未有過的,把自己滿腹陰狠都深藏了起來。
再等等,再等等......
這一直以來只會讓自己束手無策的小偷、強盜、登徒子......就要落入自己精心編織的、以自己為餌的羅網之中了!
他一面告訴自己應該為此良好的勢頭感到愉悅,一面又為與阿魄的博弈一切順利而隐約地惴惴不安。
一雙澄淨如溪的琥珀色眼眸只是愠怒着,卻沒有更近一步的敵意了,阿魄凝視着這雙眼眸,忽然又用那布滿劍痕傷口纏繞新舊綁帶的手掌,像是占有地擁入,猛地把邱靈賦壓向自己,狠狠地在那緊緊抿着的唇上親了一口。
從邱靈賦的角度看來,那雙眼睛裏似乎蘊含着濃濃吊兒郎當的戲谑,可那眸中固有的堅決,沒有少了半點銳氣。
那其中的戲谑自然又是挑起心中的怒火,可那銳氣卻看得邱靈賦心生畏懼。
邱靈賦眼神一避,把他猛地推開,向前走了幾步卻又迅速穩住了步子,他不想讓自己的任何行為看上去像是在逃跑。
“就在前面了。”邱靈賦沒有回頭。
一叢依山生長的桃花樹,茂密相依。
春來後,花繁葉茂,這片桃花林不過是花雨葉花海花林之中偏遠的一角,來賞花者本就不如其他幾處來的多,而這幾株桃花樹不過是嫣色朦胧中的一抹,又有誰會多加留意?
也就是思凡的花雨葉弟子來此摘花或是奉護法之命采摘桃花釀茶,也不會在那山腳下的幾株樹中采摘。
已經多年沒有人打理了的地方,草植亂生,寸步難行。
但凡是願意細細看來,便不難發現,在這雜草重疊,近短遠長,仿佛布置着巧妙的遮目之法,混淆着人的感官。這樣的錯覺讓人遠看這石壁,就好似平平整整的、萬千山腳石壁的一塊,平凡無奇。
可那山石之中一株桃花卻是生得有些奇怪。它像是從山中憑空而來的,順着枝幹尋起那樹的根脈,竟是不知道那根生在何處。
邱靈賦輕輕一躍,好似一只靈巧的白鷺,翩翩落在那株桃花下,回頭看來,目光便尋着阿魄。
邱靈賦本還是十七歲少年,身姿還未完全長開,談不上挺拔。素色暗紋衣衫上披着色淡的長發,一股子幹淨和少年氣息。在這虬生的桃花樹下,柔和得像一只賞花打盹,天真無邪還未露狡猾的頑狐。
阿魄凝視着他,跟了上來。
身着一身不講究的布衣,他站在其中,像一個要帶着無所謂的笑容,将花輕折的少年。
兩人一前一後,一個肆無忌憚散發着渾然天成的誘惑,一個強大而力量內斂卻生性自由不受約束,遠遠看着甚是賞心悅目。
順着不成路的石塊走,竟都隐入山石之中。
樹下人影匿去,桃花樹靜靜立着,孤寂寥落。好似看守門路的閑散侍衛,一動不動。
越過那一株桃樹之後,沒走幾步,就能看到山壁之間隐着一道側身寬的石縫。
桃花與往年枯萎的落葉,堆在洞口,像是撒了一路新舊時節交替的痕跡。
邱靈賦毫不憐惜地踏着那些細嫩的花瓣,走了過去。鑽過石縫之前,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毫無動靜的阿魄。
他步履穩健悄然無聲,沒有對這個隐藏極深暗藏玄機的石縫的驚訝,也沒有借此調侃自己。
那雙眼只是靜靜看着邱靈賦,眼神像是在欣賞一朵花一片雲一般,既溫柔得像是用眼睛勾勒一幅畫卷,又像時刻要湊過來擁抱他捉弄他一般,讓人戒備。
裝作沒看見是最好的反擊,邱靈賦扭過頭,要把自己塞進了石縫中。
“小心。”
回頭,看到阿魄已經一布逼近,一只手伸進了山壁與自己背部之間,像是柔軟的護甲。
阿魄的眼睛從邱靈賦肩上衣服勾勒的暗紋渡到了那雙美麗的眼睛,可惜道:“你這衣服可別蹭壞了。”
将阿魄的手別開,邱靈賦看到那手背上有一道蹭破的痕跡。
“有錢就能買到新衣服。”話剛說出口,邱靈賦一頓,也覺得自己說話像個幼稚的不會狡辯的孩童。
“蹭壞了就沒這麽美了。”看不出阿魄的笑是調-戲還是單純的心情愉悅。
邱靈賦看着覺得可惡,忍了忍,又刻薄道:“你自己吃都吃不飽,還管別人美不美。”
硬是不管會如何敗壞這精致的衣衫衣衫,邱靈賦往裏邊擠去。可阿魄的手擋在自己與山壁之間的溫暖觸感依舊殘留,像痊愈的刀疤一樣,不痛不癢,卻總是在許多時候會偷偷讓你的心思被牽扯過去,無法集中起來做事。
像是報複自己,邱靈賦硬是靠着冰冷堅硬的山壁,在自己的背後留下痛覺。但自己又是害怕疼痛的,沒走幾步便又喪失了虐待自己的決心,善變地緩和了步子。
不過那輕輕觸碰帶來的異樣,倒真的減輕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