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貪玩(三)
又被戲弄。
邱靈賦心中翻騰着極端而毫無來由的怨恨和毒辣。
今日在雨花樓前,邱靈賦就被這人壓着啃了半天。
像是被蠱惑一般,随着他意亂情迷,竟然沉淪下去。而後,還未等那豔意夫人從樓中出來,阿魄便甚至二話不說抱起邱靈賦到別處去。
幸得路上逃脫,可一身狼狽與羞怒地回到雨花樓,卻懊惱地發現那豔意夫人早已離開,只剩自己與許碧川孫驚鴻幹瞪眼。
心中不禁暗暗猜測,這阿魄是否是在阻止他去探究這豔意夫人之事。
又懊悔,自己迷迷糊糊,竟然再次遂了阿魄這肮髒心思的意。
這幾個時辰,邱靈賦便都對那阿魄愛理不理,心裏千百番算計卻在心中醞釀。
可這些肌膚之親的仇怨,比起今夜計劃可能失敗的結果來說,又不值一提。
害怕阿魄真會在今夜壞自己的計劃,邱靈賦便早就做了打算,趁着晚膳出來興風作浪。
此時看來,這阿魄早在不知道什麽時候,便将他一舉一動收入眼底。
在暗處卻不出手,也不知何居心。
那邊玄思道長與渡德大師向“孫傾紅”說明了方才情形,丁宮主看那“孫傾紅”那簾幕之後的視線似乎一直往這裏來,心髒像是被鷹抓住了似的,讓人按捺不住。
便急忙搶先一步道:“孫掌門,不知能不能原諒丁某多嘴在這裏說一句。因為此事不說,丁某怕此事對花雨葉......會不利。丁某建議,孫掌門可對這阿鵲姑娘調查一番,看看是否與那邱靈賦有什麽勾當。”
阿鵲聽了此言,只是狠狠往丁宮主那邊瞪去,但不過是一眼,又收回來,小心又怯怯地看向孫驚鴻。
“哦?丁宮主說阿鵲姑娘與邱靈賦一同陷害丁宮主......怎麽,丁宮主不會懷疑到孫某身上來嗎?”雌雄莫辯的聲音隐隐透露着不可違抗的威嚴。
丁宮主一驚,心想糟了糟了,此前的話沒考慮周全,一句話把孫掌門也圈了進來。
還沒等他亡羊補牢地多說幾句,一旁的陳巍便道:“哼,邱靈賦那小子與孫掌門怎麽會混為一流之談?”
這聲音說得不小,那邊邱靈賦又怎麽會沒聽見。
可邱靈賦開口卻不是針對那故意挑釁的陳巍,而是那在一旁縮着的丁奢:“丁宮主,你剛才是說......我和阿鵲姑娘陷害你?”
丁奢一聽到這總是狀似無辜的聲音,就恨得牙癢癢:“是,丁某親眼所見,你......”
“其實我倒是想和阿鵲姑娘一塊,阿鵲姑娘卻都不理我,總是傷我的心。”
面露委屈,邱靈賦走近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切的阿鵲。
阿鵲看他的眼神中卻有些怪異。
“阿鵲,你......”
邱靈賦正要說話,阿魄卻上前來一把挽住他,對在場的道,“我看這裏場面混亂,人多耳雜。又是各人有各人的說辭,現在說什麽也是沒人信的,不如孫掌門提供個地方,大家坐下來好好說。”
阿魄方才這話,像是對衆人所說,又像是勸誡邱靈賦什麽。
而此時兩人動作怪異,有的人不由得都把目光放在阿魄攬住邱靈賦的小手臂上。
都知道阿魄與邱靈賦兩人是一夥的,可這親昵的動作,看着卻有些......難以言喻。
阿魄方才說罷,目光又忍不住放在邱靈賦身上,眼裏漸漸溢出那種純粹愉悅的笑意。
這種潇灑的笑意在這中和英氣與秀氣的臉上漾開,吸引了周圍許多目光,這些目光來自男男女女,無一不暗露驚豔之色。
可邱靈賦卻不喜歡,他總是能從阿魄的笑中感受到冒犯之意。
邱靈賦暗裏一掙,便把他的手甩開了。
阿魄也不介意,将手收回,輕握成拳,笑了笑。
針對阿魄的提議,那邊衆人都覺得認可,渡德大師與玄思道長一商量,便都同意了。
孫傾紅讓含嫣去準備場合,大家一道過去。
有人拿着懷疑的眼光在丁宮主、阿鵲、邱靈賦三人身上來回晃悠,尤其在邱靈賦身上,更是多看了幾眼。
可這三人神色有的凝重有的輕松,卻無一有心虛的潛逃之意,似乎彼此之間都在權衡拿捏着什麽。
也有人拿眼睛去看烈老鬼,琢磨着這烈老鬼會懷疑誰。可那烈老鬼面色陰沉,眼睛不在那三人身上,打量的方向,竟然是陳巍。
明知身上早引來了不少目光,阿魄卻好似沒看見似的,往邱靈賦身邊湊。
邱靈賦不動聲色,往一旁移開了幾步。
“太急了,人能想到的只有壞事。”阿魄壓低聲音,在邱靈賦耳邊道。
這是誰害的?要不是因為阿魄,自己怎麽會想要快刀斬亂麻。
心裏對自己所作所為的惡劣毫無意識,卻把一切怪罪于阿魄。但嘴上只硬道:“那很好,我不想做壞事以外的事。”
阿魄笑了:“這麽壞?你難道不怪我壞了你的好事?”
“怪你不如直接殺了你爽快。”
阿魄深深地看了眼邱靈賦。
邱靈賦說這句話的時候,歡愉的笑意在那如月澄澈的眉眼間展開,光是放這狠話,就讓他興奮。
可阿魄聽了這話,不見得生氣,嘴邊噙着笑湊到邱靈賦耳邊,低聲道:“你好像已經忘記了,只要我不給,你都不可能有殺我的機會。我給過你,你又不要。”
邱靈賦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立刻露出貓兒一般警惕而殺意的意味來。
“......你舍不得殺我,也舍不得讓阿鵲因你的算計而一人面對丁宮主。”
邱靈賦聽了一頓,随即一股怒意沖上胸口,可又不屑道:“無稽之談。”
阿魄看邱靈賦說話這般急促簡短,毫無戲耍人時那種從容不迫,特別是說完之後,又有些懊悔自己的不冷靜。
心裏覺得有趣,便不禁又一笑,“希望你能聰明點。在你自己身上。”
兩人竊竊私談,那長發高束英姿飒爽的少俠嘴邊的笑,在夜裏都如陽光一般耀眼,而五官精雕細琢膚色雪白的少年,面上沒了往日的沒心沒肺,此時流露出難耐的厭惡之态。
在外人眼中兩人皆是這震驚花雨葉之事的嫌疑對象,可身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緊張。
“我猜,你該是用了什麽法子,讓丁宮主病急亂投醫,魯莽地決定把烈百溪綁去,想要逼迫丁宮主敗露手腳......今天是引了阿鵲發現了烈百溪,才讓兩人爆發沖突,是嗎?”
邱靈賦把臉別到一旁,不願理會這毫不留情挑開心中暗藏心機的一言一語。
“你接下來要怎麽辦?丁奢雖然理屈,但在江湖的聲望比你和阿鵲姑娘大多了,阿鵲姑娘那邊可不太妙......你是想讓飯酒老兒再胡言亂語一番嗎?”
一行人穿過一路花草,悉悉索索的聲音,把人聲掩蓋了幾分。
“飯酒老兒說的都是金玉良言,哪來的胡言亂語?”邱靈賦斜視着阿魄,說得那般坦然。
認真而無辜的神情,倒是真有點像一位事不關己的可憐過客。
但阿魄眼裏,那雙瞳中的狡黠卻那樣明顯。
“啧啧。”有滋有味端詳了好一陣,阿魄搖搖頭。
拖沓着步子,仰起頭來,看着花雨夜燈火通明染得明亮的天空,嘆了口氣,懶散道,“何必這麽花費心思?你要對付丁奢,不如求我幫你,這樣你只需乖乖躺着,保證讓你滿意,舒舒服服的,絕對不會讓你有半點難受。”
後面這句話,阿魄壞着心思,着重點了個躺字,這整句話的意思便旖旎了幾分。
邱靈賦壞事知道的一向比好事多,哪裏聽不出來。心中異樣地一跳,這才轉過頭來真正地去瞪阿魄一眼,可眼神卻只看到他嘴裏叼着一根方才不知從哪折來的草枝。
将草上日月光輝與清冽雨水洗滌過的塵埃一并放在嘴裏,邱靈賦看着,那笑容更是輕浮得緊。
不甘心地把嘴一撇,調高聲腔,“我不難受。把丁奢這樣自大的家夥一點點一絲絲地,弄到垂頭喪氣生不如死......我可是細嚼慢咽的享受着。”
“這種無聊的事有什麽好享受?”阿魄湊近,鼻尖幾乎要碰到邱靈賦的發絲,“不如換種玩法,把我一點點一絲絲勾得目光離不開你,你看怎......唔!”
手心一疼,邱靈賦一根針出其不意紮進了阿魄的手心之中,他口中下流戲言被粗暴截斷。
“五指連心,疼嗎?”得意地一挑下巴,這種陰險招數在阿魄這裏得逞,确實值得他耀武揚威。
這笑容在那月色下那麽惹眼,就像月光下肆意漾開的清泉,就連其中虛浮的自滿和惡意的喜悅,都純粹得清冽。
像是害怕破壞什麽,讓人的呼吸不由得小心了。
“呵。”阿魄輕輕喟嘆,“五指連心。”
邱靈賦的笑一僵,拈針的手在袖下被溫柔握住。阿魄甚至加了手勁,邱靈賦能感覺到那根針被一點點往阿魄手心深處刺去。
邱靈賦驚訝地看向他:“你......”手下意識往回抽,卻完全使不出勁。
手就像是被阿魄用五指山困住的毛猴,進不得退不得,全然只聽這尊佛的意思。
“你心疼了?”阿魄笑道。
夜風涼,吹得鬓邊碎發飄動,即使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衣,卻是風姿飒爽的少年郎。
即使心中詫異而惱怒,可邱靈賦的神情有模有樣,“心疼,我心疼我的針,要沾上流氓肮髒的血。”
“裝模做樣。”阿魄道,手中輕輕一捏,像是在提醒,眨眨眼,“可別忘了,十指連心,你騙不了我。”
邱靈賦琥珀色的眼眸,看着是永遠淩厲不起來,此時的輕蔑和戾氣卻像是半分嗔半分怒。
這條道上,前後還有許多人,遠的近的,悉悉索索的草聲把彼此都扯遠了距離。半人高的花草和夜色也把手遮得隐隐約約,邱靈賦不動,阿魄不說,竟然沒人發現此時兩人十指相扣。雖然邱靈賦萬分不情願,而阿魄指尖還有血滴流下。
邱靈賦想要不動聲色掙紮一番,卻是半點也動不了。
“想我放開?”
邱靈賦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如何奇怪,這針中雖無毒,自己卻壞心思沾染了一些藥粉,讓被蟄傷的人成倍地疼痛,比鹽水沁透傷口還疼的......可阿魄看着自己還笑得出來。
邱靈賦的眼神從未遮掩,阿魄一眼就能看出邱靈賦想着什麽:“不過是點小傷,你要是狠心一點,不妨泡點蝕骨泉,那個疼可比你這點東西疼多了。泡過的針只要一根,都能疼的你大哭求饒,有再多的仇未報,有再多的情放不下,都想要選擇立刻自刎死去。”
一雙眼緊盯着邱靈賦,這聲音越說越小,像是在吓唬他。
邱靈賦避開他的目光,神色不自然道:“說的你試過似的,你想顯擺你刀尖上走的閱歷,見多識廣麽?”
阿魄竟然沒有否認。
只是笑道:“這有什麽好顯擺,成日在市井之中捉弄逼人,吃喝不愁,這才是要顯擺的。”
邱靈賦肯定此人是在嘲笑愚弄自己。
“呸。”邱靈賦恨他這一副無論怎麽樣也那他沒辦法的模樣,就和阿魄明知道自己給的松子糖中下了藥還非要吃一樣,不但讓人解不了氣,愉悅不成,還反将一軍讓人摸不着頭腦,心裏好似堵着。
“就算不疼,把針往自己手中紮的,難道不是傻子?”
阿魄口頭上向來大膽,“我可沒那麽大方,為了這點疼放棄執子之手的機會......沒辦法,既然你太蜇人,我只好......嗯!”
方才還因為好奇而驚訝猶豫着,現在這針倒是毫不留情地深入了。
“好。”阿魄喘了一口氣,便像是已經漸漸适應了那種疼痛,可說話之中卻還微微地喘息。“看來你也不願意放開我的手了。”
氣急敗壞只會取悅捉弄自己的人,這點邱靈賦比誰都明白。
可是想要把手往回抽,卻依舊抽不回。偷偷環視一圈周圍的人,三三兩兩的不斷往這裏看,自己不過是一個幅度微小的環視,就已經被對方當做佐證自己做賊心虛的小動作,開始竊竊私語。
現在這種關頭,自己還得與丁宮主對峙,哪容得這麽多質疑的眼神?
要與阿魄大動幹戈怕是不可能了,難道只能忍着,像是偷-情的男女一樣一起過了這片草叢嗎?
心裏不禁埋怨起花雨葉的花花草草來。
“你不是毒啊針啊的,多得很嗎?”阿魄倒是好整以暇,側着頭,少年英氣而黑亮的眼睛饒有興致看過來,性感的唇叼着草枝一晃一晃,惬意得很。
手上的傷痛對他倒像是毫無影響,要是放在自己身上,那是會真疼得喘不過氣的。
額上滲出的汗水本是痛覺敗露的憑證,可邱靈賦卻沒有看到,他每當把雙眼放到阿魄身上,就極少會看到阿魄眼睛以外的地方。
“殺你用我的寶貝毒物,我會心疼我的藥的。”
“心疼?”這兩個字是斂去笑容,盯着邱靈賦說的,像是回味,又像是質疑,又低聲道,“那只好委屈你忍着。”
的确是忍着。和讨厭的人牽着手,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走這麽一段路。
明明受傷的是阿魄的手,可僵硬的卻是邱靈賦。
夜涼如水,明明此處人影綽綽,此時将要面對的是此前一直困擾兩人的敵人。
可阿魄卻覺得安寧舒坦,天地無垠,可以靜思。
但既然安寧舒坦,為什麽胸口之中又跳動得如此厲害?
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緊繃着身子的白皙少年,月色下,長發朦朦胧胧地鋪在身後,眼中純淨得偏執。
把心中的情感極端地忽視,把惡劣的索求極端地放大。可實際上,又單純而無意識地被自己所忽視的情感牽着走,像是混混沌沌未開竅的固執小獸,極惡又極真。
難得有人,煙火氣息也能如此清澈。妖異而聖潔,固執而靈動。
如此美景,怎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