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貪玩(二)
原來這夕陽西下,影子斜長,自己那影子便多事地印在了那第三間房的窗戶上,如此一來,屋內人就算武功低微,發現自己便是理所當然的。
像是一個潛藏的黑衣人,忽然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難怪這湘水宮弟子能察覺自己,這只能怪自己一時大意。
那男子看阿鵲的目光飄向身後,神情更是有些不自然,甚至上前一步擋住了阿鵲的視線。
“阿鵲姑娘這獅子頭端着太累,不如我領阿鵲姑娘下去放着。”
又覺得自己說急了,便補充道,“我在這二樓看着,一切正常,身為湘水宮弟子,定會保證丁宮主無恙的......總之,還是多謝阿鵲姑娘關心了。”
“哪裏,不過是花雨葉應該做的。”阿鵲觀摩着他的神色,卻只說了淡淡一句。
轉過身,那人便向前來,引着阿鵲下去了。
下去之前,忽然感到如芒在背,阿鵲回頭,便看到另一名湘水宮弟子站在那第三間屋子門口看着自己。
“阿鵲姑娘?”身旁男子道。
阿鵲收回視線,對男子道,“有勞了。”
阿鵲與自家弟子一同開門到來之時,丁宮主還詫異了片刻。
“丁宮主......”那弟子神色似乎有些緊張,丁宮主那雙老精明的老眼一下便看出是怎麽回事。
而那雙老眼放到那年輕嬌美的阿鵲身上時,卻又能靈活地轉換成生意人的平和的低微。
這種低微給人以友善的假象。
“哎喲,怎麽是阿鵲姑娘送東西過來,這可真是折煞了丁某。”丁宮主滿面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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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鵲目睹了剛才一幕,心眼裏看那丁宮主便看哪都不對勁,那笑臉也像是陰險狡詐笑裏藏刀。
此刻阿鵲心裏對周圍一切警醒着,只想丁宮主與自己都扮作互不相幹便好,讓自己快些離開這裏。
“不過是身為花雨葉弟子舉手之勞罷了。”
阿鵲淡淡道,微微低眉避開與丁宮主的對視,拿着手中的獅子頭上前幾步,要放上桌。
此時桌邊六七人皆是丁宮主的得意弟子,阿鵲将那菜端上前時,只覺得那些人目光卻是随着自己的步伐移動,一絲一毫不放過自己,似乎對自己也心懷提防。
丁宮主倒是神色輕松。
她每一步極其小心又充滿防備,可又控制住自己一分一毫神色與舉止,生怕自己一時破綻擾了這波濤暗湧之上的平靜。
阿鵲将那菜品放上桌,便要告辭,忽然心中一凜,杏眼敏銳一擡,那丁宮主與那些弟子色授魂與的模樣便入了眼底。
下一刻,幾聲刀劍铿锵之聲便從四面襲來,意欲将阿鵲包圍。
腰上劍已在手中,阿鵲以劍護身。
和睦的氣氛瞬間變成針鋒相對。
阿鵲道:“丁宮主,你這是何意?”
阿鵲不動,她知道自己每一個動作都牽扯着周圍利刃的走向。
此時再看丁宮主,他臉上還是堆滿善意的褶皺。
“阿鵲姑娘,這句話是我丁某要問你的,送菜的本是另一個小丫頭,你好端端的又親自來時做什麽?莫非這菜裏有什麽玄機不成?”
說着,這丁宮主便當着在場所有人的面,從那袖中掏出一點紙包的小物,往那送來的獅子頭上一抖,便灑下一些粉末來。
又道:“我不過說這菜聞着不對,阿鵲姑娘便要刀劍相向......我湘水宮的弟子們,自然得護着我,阿鵲姑娘,你還要問我是何意?”
阿鵲聽了,心中驚異不可置信。這一個時辰前,丁宮主在她阿鵲心中還是一位膽小怕事只能唯諾行事的武林弱者,此刻卻變成要狠咬自己一口的陰險豺狼。
“你......”阿鵲随着含嫣在為花雨葉江湖闖蕩幾年,從來是與敵正面對抗交手,哪裏遇到過這樣艱險的圈套?
“阿鵲姑娘武功高強,我們這些阿鵲姑娘眼中的花拳繡腿怕是止不住......不如做個交易,阿鵲姑娘放下手中的劍乖乖束手就擒,我也對阿鵲姑娘今天針對我湘水宮呈上的毒獅子頭不聞不問。等風頭過了,我保阿鵲姑娘半生平安......雖然,江湖上阿鵲女俠花朝會失蹤,會給花雨葉帶來一點惋惜罷了。”
阿鵲一雙柔中帶剛的眼睛盯着那丁宮主,似在懷疑丁奢此人話語的真實性。
片刻後,卻又忽的笑了,“丁宮主,江湖兇險,就算是花雨葉都不能保我半生平安,湘水宮也未必能保您的半生平安。這交易,你要我如何相信!”
說着,裙袂一動,手中長劍一轉,便将向身後守着門的弟子刺去。
與丁奢這夥人對抗起來未必難逃,但一定會驚動周圍的江湖人,丁奢這栽贓陷害的法子絕不是恐吓。
等驚動了周圍的江湖人,恐怕一定會誣陷自己來明哲保身。
那樓上兩人看守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阿鵲心中有所猜測,卻又不敢肯定。
但自己手中利劍已出,這丁奢的秘密被發現了,恐怕這自己做的壞事也是栽到自己頭上來吧?
心想着從此以後自己将再難名聲清白,甚至會惡名江湖,阿鵲眼裏不由得流露出了悲憤與決絕,手中的劍也不由得狠戾幾分。
打鬥聲很快驚擾了周圍的江湖俠士,有人聞聲而來。
阿鵲一人與湘水宮幾名弟子拼鬥,兵器交戈聲不斷,甚至愈戰愈烈,已經打到了屋外。
丁宮主像是沒想到阿鵲竟然絲毫沒有考慮自己合作的提議,這般莽撞地與自己撕破臉皮。
人越來越多,場面已非自己所能掌控。
周圍俠士大多躊躇不明所以,這幾日花雨葉氛圍詭異,先到場的普通俠士們都恐怕與這争鬥沾邊,沒有掌門命令,竟然無人上前。
直到遠遠地看到那邊被驚動的烈老鬼與渡德大師等人前來,丁宮主才伺機張嘴大喊:“救救丁某!阿鵲姑娘,阿鵲姑娘她在那菜裏......呃!”
話還未出口,身後一道銀光從右側閃至面前,精準地把丁宮主的啞穴點了。
那邱靈賦不知何時趁着混亂到了他身後。“烈百溪被丁宮主藏在樓上,快來人救他!”
那烈老鬼一聽愛徒的名字,心中一驚,拔了長刀便正欲前去搭救,可又看那喊出此消息的人竟是邱靈賦,遲疑片刻。
又想:無論是否是那小子的把戲,被看笑話也罷,中了埋伏也罷,這還能把我烈老鬼難倒的事不成?
随即,還是提氣輕身飛上了那二樓。
邱靈賦把這句話喊出,便又出神入化使了那軟劍,把丁宮主那啞穴解了。
丁宮主扭頭怒視邱靈賦,又懊又氣,屋漏偏逢連夜雨,那惹事的阿鵲還沒對付完,這邱靈賦又是從哪蹦出來壞自己事的?
點穴點穴......邱靈賦想這還是從阿魄那裏學來的方法,出了神的,不由得一笑。
丁宮主看那笑更是心中怒海滔滔,可邱靈賦卻已經身輕如燕使出輕功跑遠了,坐在那邊看戲。
“胡說!他胡說!那烈百溪明明是阿鵲栽贓陷害丁某!”丁宮主為自己辯駁。
阿鵲在那旁還與幾人交戰,此時聽丁宮主這麽一說,不由得怒道:“無恥!”
手中劍也朝那可惡的丁奢刺來。
“锵”一聲,一粒石子竟然将阿鵲手中之劍震開。
身邊湘水宮的弟子抓住時機提劍刺來,卻聽一聲:“住手!”
随即幾粒石子破空而來,也将那些刺向阿鵲的劍一一彈開。
這聲住手與那幾粒石子,全是出于德高望重的渡德大師。
渡德大師已經出了手,周圍的俠士也紛紛拿出随身利器,上去将幾人阻下。
“阿彌陀佛。”渡德大師念了一句佛號,“阿鵲姑娘,丁宮主,這是怎麽回事?”
“大師,大師!”丁宮主垂着一雙眉眼,驚慌又無措,“丁某正與弟子們享用晚膳,阿鵲姑娘卻送了一道下了毒的獅子頭上來,被丁某發現後又刀劍相向,這叫丁某怎麽......”
說着擡眼看了一眼那阿鵲。
阿鵲眼中滿是怒焰與嫌惡,“今日丁宮主的下作我阿鵲可真是見識到了!”
又轉向渡德大師,“大師,我與丁宮主無緣無故,沒必要在用這種愚蠢的手段陷害丁宮主。既然會使下毒這樣陰險的手段,我何必又明目張膽地親自送來?倒是不知道丁宮主何以血口噴人,莫非是因為阿鵲無意撞見了丁宮主的秘密”
“砰!”正說着,那樓上便有一人被徑直扔下,砸在地上,定睛一看,湘水宮一位弟子皺眉苦臉,蜷成一團,看上去傷的不輕。
随即烈老鬼滿臉怒容,抱着一人從樓上一躍而下。
衆人往那懷中之人看去,不由得大吃一驚那懷中之人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竟真的是烈百溪。
“丁宮主!你這是何意!”烈老鬼龇牙怒目,抽出一柄長刀便向丁宮主而去。
丁宮主一看到那烈百溪,如臨大敵,吓得腿軟,想躲可那點武功實在是力不從心,無論怎麽躲避那刀卻也總是沖自己而來的。
情急之下,丁宮主卻還大喊:“冤枉啊!是那阿鵲與邱靈賦想要陷害我!”
眼看着就要喪命在那烈老鬼毫不講理的長刀之下,只聽“锵”一聲,九思道長一把未出鞘的劍橫在眼前,救了那吓得魂不附體的丁奢一命。
“玄思道長!”看這一刀沒砸到那丁奢腦袋上,烈老鬼不由得憤怒,可又礙于九思道長的威望,沉聲道了這麽一句,便只能瞪着,強行忍下。
“烈莊主,烈百溪少俠尚且昏迷不醒,當務之急應是讓大夫看看。”九思道長撫着長須,神色肅穆,卻又安撫道,“烈百溪少俠是在花朝會出的事,此事江湖共睹,我們定會查清真相。”
烈老鬼聽了,心裏也擔憂徒弟的安危,便喚來幾名弟子,讓他們把烈百溪背去。
烈雲霞看了師兄雙眼緊閉,面上也露出憂慮之色,回頭看了一眼那吓得虛軟的丁宮主,又掃過那獨自立在一旁的阿鵲,便跟着自家師兄弟走了。
阿鵲看到了烈姑娘這一眼,只覺得心裏冰涼。
而丁奢死裏逃生,沒發覺這微不足道的眼神,卻在心裏懊悔、怨恨、羞愧着......
方才阿鵲刺向自己,烈老鬼刺向自己......
要不是被人施救,自己恐怕早就命喪黃泉。一想到武功低微給自己帶來的這份狼狽,老臉不由得紅了幾分。
也有自知之明曉得湘水宮武功不過二流水平,但心中還總有些身為江湖人的自豪,可這時這丁奢才領會到,自己的那點認知有限得很,等他人的長刀真的逼到了眼前,才知道自己在這些江湖人面前和普通百姓沒有兩樣。
過了一會兒,掌門“孫傾紅”攜着含嫣銜壁趕來,此處一片狼藉,場面混亂,可邱靈賦看到孫掌門在大致把此處狀況看清後,便看向自己。
透着那幕籬帽的朦胧,邱靈賦能看到孫驚鴻淩冽的怒意。
邱靈賦報以一笑,不知是不是存心要氣這孫驚鴻。
可這笑還沒到眼裏,邱靈賦的腰窩卻被一戳,這笑便被打散了。
酸癢發軟之際又覺得心驚,是誰到自己身後?自己竟然毫無察覺。
扭頭一看,邱靈賦臉色便沉下:“阿魄,你......”
“我都看到了。”阿魄笑道,略有些粗糙的拇指在邱靈賦細膩的臉上摸了摸。
邱靈賦後退一步,“看到便看到。”
“你不問我看到什麽?”周圍的人時不時往邱靈賦這裏看上一眼,阿魄便壓低了聲音。
那聲音更為磁性誘人,絲絲縷縷摩挲着邱靈賦的耳朵。
“不問,我沒興趣。”
“我看到你脖子上......”欲言又止的暧昧語氣,引得邱靈賦忽然慌張起來,攏了攏衣領,對阿魄怒目而視。
阿魄看在眼裏,心癢難耐,卻自制力極強,光用那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卻紋絲不動,只嗤笑道:“騙你的,天黑了,我什麽也看不見,只是看見一只貓兒在屋上逗小喜鵲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