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花朝會(十五)
丁宮主愕然,不知許碧川為何如此問。
“我早知道?許諸葛,這從何談起?”
許碧川的眼睛好似在審視丁宮主,即使丁宮主心知自己不必驚慌,卻也冒出了冷汗,他一字一字道:“那邱靈賦在花田湘水樓附近,可是遇到了丁宮主的手下,這事,丁宮主不知?”
趁着丁宮主怔愣還未反應過來,他又恭敬道:“丁宮主,你當初托付我此事,假言是對飯酒老兒的戲言産生興趣,要尋我探知花雨葉與邱心素的關系。這個理由,許某是不信的,但受人之托,許某自當傾力相助。”
他風度翩翩,胸有成竹。
“可許某調查花雨葉與邱心素之事,丁宮主卻放任邱心素之子在許某身旁不加以警示,許某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眼皮底下......”許碧川謙和一笑,“怎麽看許某都是被當做棋子使喚,不知丁宮主究竟何目的?”
這一句句如同逼供一般,把丁宮主聽得急了:“許諸葛,你說的邱靈賦遇險之事,我可是一概不知?”
“哦?這麽說邱靈賦遇到的那些人不是丁宮主的派去的了?”許碧川眼裏顯然沒有一點信任。
丁宮主滿頭大汗:“我丁某要是知道邱靈賦是邱心素之子,可絕對會第一時間告訴許諸葛的,不說這對我而言,又有什麽好處?”
“丁宮主。”許碧川嘆道,“此事無論是不是丁宮主所為,這邱靈賦已經懷疑上了許某,恐怕丁宮主之托我是無能為力了。改日我讓如意樓小童把丁宮主一部分的禮換回去,剩下一部分我無法還回,不如許某拿一個消息去換,你看如何?”
許碧川許諸葛之名聞名天下,而有本事的人總有怪脾氣,這讀書人文人墨客等要是到了一定層次,難免品性清高,也更有為人處世的原則和章法。
此時丁宮主是想百般挽留,可一看許碧川那堅決的神情,也知此路沒戲了。
本來得知那邱靈賦是邱心素之子,自己囑托的許碧川就在那邱心素身旁,丁宮主正得意自己聘請許碧川的法子使得妙,沒想到這就......
都怪那襲擊邱靈賦的賊子!這許碧川學識人疑心重,又清高,這一下是害得自己大計毀了!
這襲擊邱靈賦的人不是自己派的,莫非就是他......
“丁宮主?”許碧川的聲音把丁宮主拉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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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許諸葛,丁某分心了。”丁宮主滿頭大汗,眼神飄忽,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才對許碧川道,“既然許諸葛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丁某要解釋,恐怕許諸葛也是不願信的了。”
許碧川手一揖:“請丁宮主諒解。”
他還不願意與許碧川鬧僵,這要是以後有事相求,那可更是拉不下面子,丁宮主又想到方才許碧川的話,又道:“許諸葛說的消息,丁某願洗耳恭聽。”
許碧川回至雨花樓,看到邱靈賦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嘴裏嚼着點心,一手還時不時伸向那桌上亂摸着。
摸到那盤子空了,竟然袖子一揮,那無辜的盤子便落到地上“哐當”一聲碎成了殘渣。
許碧川一躲,這才沒讓那碎片利器一般飛濺到自己身上。
“怎麽了?又在想什麽?”
看到許碧川來了,邱靈賦便問:“按照我說的跟他說了嗎?”
“說了。”許碧川看了一眼地上滿地的碎渣,又看了一眼那身着錦衣卻姿勢随性的邱靈賦,便随口道,“就你這樣任性的人,真不知道阿魄為什麽會跟着你。”
“什麽意思?”邱靈賦慢慢地坐直了。許碧川那話中有話,他倒是聽出來了。
看到邱靈賦一副認真傾聽的姿态,許碧川笑道:“你這般不快,可是因為那阿魄?”
“我哪有不快?”
“那這盤子......”
“我開心便砸。”邱靈賦硬道。
“這......”許碧川笑道,“好,那你可是因為阿魄開心的?”
阿魄阿魄,這也阿魄,那也阿魄。邱靈賦仿佛不願聽這名字,“你要說什麽?”
“我是局外人,沒什麽可說的。”許碧川淡然笑道。
老滑頭......
“你聰明,那你說說,我要怎麽對付那阿魄?”
“對付他?”許碧川一頓,又神色一松,“你為何想要對付他?”
“你讓他與我們一道,不就是為了對付他麽?”邱靈賦瞪許碧川。
“我只是為了試他的目的。”許碧川道,“現在我肯定,他可以信任。”
“我讨厭他,就想對付他。”邱靈賦狠道,臉上了陰霾之色如此昭然,可看在許碧川眼裏,就好似小孩得不到糖果氣憤一樣幼稚可笑。
許碧川聲線裏分明是調侃,“你要對付他幹什麽?”
邱靈賦一聽,渾身卸了勁一般,又看向許碧川,好似無助的孩童像長輩求助一般可憐。
他一向懂得怎麽讨好或是僞裝,好讓別人順從自己的想法。“他武功好,又詭計多端,我玩不動他。”
“你玩不動他?他可是最任由你,随着你,陪着你玩的。”許碧川笑,那神情好像是在逗弄邱靈賦。
邱靈賦沒放在心上,卻若有所思,道了一句:“你說那阿魄,會不會是喜歡上我了。”
“這......”許碧川忽地嗤笑一聲,把邱靈賦惹惱怒了。
邱靈賦瞪了許碧川片刻,忽而換了個姿态,收起那般惱怒的急性,攤在椅子上,懶洋洋道。“這一定是,他否認不了。”
他開始察覺阿魄對自己那般親近的舉止,除了為戲弄自己以外,又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這意味讓自己臉紅心跳,甚至有滿足的勝利感。
許碧川搖頭苦笑,這邱靈賦喜愛觀察旁人之間微妙情愫關聯,把它視為一種樂趣。
又正是因為他把情愫視為一種僅供談資的樂趣,他也那些沖着自己而來的情愫忽視、陌生、惱怒,不甚考究。
而他這般視之常物,可以輕言的模樣,卻是讓許碧川失笑了,“這個你不該問我,咳,不是什麽問題我許碧川都能答的。”
邱靈賦也不再問,但心裏開始活絡起來,等阿魄回來了,自己要如何如何,這樣或那樣。
報複他那萬事無所謂的态度,讓自己可以好好玩玩。
這天夜裏,花雨葉某間房,屋外四面弟子威嚴把守,嚴密不透風,似乎能将屋內兩人聲音也牢牢鎖死在這四方房間內。
這花雨葉弟子們也對此沒有生疑,畢竟各大門派總有自己的規矩。
但裏面的聲音卻悄悄傳到了他人的耳朵裏。
“......你早知道他是邱心素的兒子。”說話的是丁宮主。
“我可不知道。”此人聲音陰柔,拖曳着的聲腔,綿裏藏針,“我只知道,他是殺你湘水宮那人的人。”
“是他?可你沒與我說......”
“我為什麽要與你說?”那陰柔的聲音說得漫不經心。
“你......別忘了,我湘水宮與你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我可不願與一只螞蚱在一條繩上。”那人道,“特別是一只蠢螞蚱。”
“你什麽意思?”丁宮主愠怒。
“什麽意思?我不過是找你湘水宮精心設了一個局,好布下天羅地網捉那邱心素,你倒好,擅做主張,自己把這局給捅了......要不是邱靈賦露出馬腳,你要我怎麽再找線索?”
“你找線索?”“啪”的一聲,丁宮主似乎是拍案而起,“不知你把我們湘水宮當做什麽?一顆棋子麽?用來設一個局便不再合作了”
“合作?”那人冷笑一聲,“棋子要有棋子的覺悟。湘水宮是什麽東西,我想丁宮主自己清楚。徒有其表、虛張聲勢的江湖門派。江湖本事沒點,錢賺得還挺多。我用得着巴結你合作?”
這份羞辱,丁宮主聽得不少,卻鮮少有當面說的,也不知是氣惱還是顧忌此人的身份,登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人又道:“這邱心素與白家之事,你湘水宮能夠知曉一二已經是天大的運氣,我想丁宮主急功近利比我還要積極找那邱心素,恐怕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貪求其中的奧秘吧?”
那人一語點破,其中又有藐視的意味,丁宮主又羞又怒,卻還外強中幹道,“我可不是你。”
那人沉沉笑了幾聲:“我既然不顧忌把這個事告訴你丁奢,我就不介意你會對這其中因果起了貪念。我們不如各憑本事,看誰先到手,你看......誰!”
淩厲的毒镖驚鼠一般向上飛竄,“哐”一聲,屋頂砸碎一塊口子,“嘩啦”又有碎片落地。
丁宮主驚吓着就要想辦法追去,那人又道,“不必追了,追不上的。”
那人腳步穩健,輕盈如羽,他一聽,便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追不追的上倒是不必說,更何況現在自己身上還有傷......
“你不怕有人知道?”
那人懶洋洋道:“怕什麽?既然做出這種事,總有一天會被人知道,怎麽,你怕了?”
“我......”
“不過......”丁宮主不過是在找些措辭好掩飾自己的無能和膽怯,那人卻是已經把他丢在一旁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那邱靈賦倒是還有些有趣。”
“有趣?”
“他很像一個人。”那人喃喃道。
“誰?”丁宮主看着那人一副死人相,嘲諷道,“那小子細皮嫩肉,一副小倌相,莫非是像你哪位老相好?你......啊——”
丁宮主疼痛的嘶吼聲讓屋外守門之人都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
手上留着黑色的毒血,看來那直□□手掌的镖上都是劇毒。
“呃......”丁宮主捂住手臂,深深喘着氣,眼裏害怕與憤怒交織成了敬畏。
這一镖那人毫無思考便出了手,出了手也毫無後悔或是慚愧。
“不會死的,不過是廢了只手罷了。”那人好似再說一件平常不過的事,“都怪你管不住嘴巴,什麽老相好的,下次再聽見,恐怕這镖就直接飛你心髒去了......”
丁宮主扼住手腕喘着氣,額頭冒着冷汗,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堂堂湘水宮宮主,竟然像畜獸一般任人宰割卻不敢抗拒。
他雙眼看着那在痛苦萬分的自己面前,神色依舊淡漠的人,內心的恐懼好似被密密麻麻蟲蟻噬咬一般!
那人最可怕的不是手起刀落的狠毒,而是人前人後的兩幅面具。
“邱靈賦,他像誰呢?”那人深深思考着,忽然嘆了一口氣,“哦,他呀,太像了。”
他說的究竟是誰,卻無人知曉了,因為他極少想起那個人,想起了也絕對不會脫口而出。
他想把那個人永永遠遠像殉葬一般,和另一個人一起,埋在心裏。
然後永遠離他而去。